第32章 黃粱一夢(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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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柘潭回到辦公室,始終在想:一切問題的根源就是沒有找到陸成峰,而陸成峰又像整個案件的脊骨一樣,把各部分串聯在一起。
    夜深人靜,外麵的下屬們在看事故地段和診所附近的監控,他則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不鏽鋼材質的簡易煙灰缸裏已經全是煙蒂。
    他掐滅手裏這根煙,起身披上椅子背後的衝鋒衣大步走了出來。
    “梁隊,我們看了事故前後三個小時的各路段監控,目前還沒發現可疑車輛和人員,不排除他從村裏的輔道拐上盤山路,避開了攝像頭。”
    “黃沂孟失蹤那天診所周圍的監控呢?”
    “我們查了上周的監控,與護士提供的預約名單能對上,但後門有盲區,不排除別人出入的可能性。”
    梁柘潭想到了這一點,畢竟陸成峰和那個所謂的周五晚上神秘的病人,從未出現在監控中。
    小焦又道:“還有就是剛剛跟護士對診室文件,護士說缺失了黃沂孟的筆記本,並非是模板的正式記錄,上麵每周會更新患者情況,以及黃醫生自己的判斷,最終提煉到模版裏,製定治療方案,她隻知道筆記的用途,卻沒看過裏麵的內容。”
    梁柘潭擺擺手示意知道了,繼續往外走,小焦問道:
    “您打算去哪?我送您。”
    梁柘潭擺擺手,邊走邊道:“不用,我去黃沂孟的診所再看看,順便找找你們說的筆記本,是什麽樣的。”
    “說是黑色的,b5那麽大。”小焦快走兩步追上去,匯報道:“劉哥白天帶著人去黃醫生的家也看過了,沒有打鬥痕跡,也沒有有價值的線索。”
    梁柘潭有種異樣的感覺,他一開始就沒把搜索黃沂孟的住所作為偵查方向,因為黃沂孟住在他家,就默認了診室才是關鍵。
    不過也如他判斷,黃沂孟的住所並無偵查價值,就沒再多問,大步走了出去。
    寒風讓困意消失,他開著局裏的越野車,大冬天連熱風上來的速度都很慢,方向盤涼得無法觸碰,他想找雙手套,翻了半天儲物格也沒有,卻意外看見裏麵有一片幹枯的百合花瓣。
    他用手指夾了出來,花瓣已經變成了深黃色,好像使勁一捏就會碎掉。
    百合……這種異樣感越來越強烈,梁柘潭把花瓣扔出窗外,猛踩了一腳油門。
    車還沒熱乎過來,就到了黃沂孟診所的樓下,梁柘潭鎖了車走到大門口,有一個協警裹著棉大衣坐在裏麵看門。
    梁柘潭出示了警官證,協警認識他,拉開封條讓他進來。
    “梁隊,這麽晚您怎麽過來了?”
    梁柘潭進來之後,幫忙把封條又重新貼好,說道:
    “我再來看看有什麽沒注意到的線索。”
    協警開了接待大廳的燈,又陸續把診所所有燈都打開了,隻有他和協警兩人,一時間就顯得診所的麵積特別大。平時有接待員,有護士,還有患者聚集在此,有人氣就不會那麽空蕩蕩的。
    “那您先看著,我回門口守著去。”協警打了個招呼就回去了。
    梁柘潭直奔黃沂孟的辦公室,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寬敞的辦公桌前。外麵正對著中央大街的一個岔路口,路兩旁燈火闌珊,冬日的午夜,即使是座不夜城,也沒幾個人了。
    一切都陷入了沉睡,節奏也慢了下來,這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也促使梁柘潭厘清思路。
    周一診所休息。
    周二上午褚青因失眠來谘詢問診,他正在負責的項目正是漢炎醫藥的生產線改造。緊接著黃沂孟中午跟楊帆吃飯,讓她調查陸成峰的真實身份。下午祁鈺來了,陳董的遺孀林童辛出資的十億,就是通過祁鈺所在的投資三部評估交付的。
    周三上午糜青行來到診所,問診記錄毫無可疑之處。楊帆出差了,沒有與黃沂孟共進午餐。下午黃沂孟到陳岸的公司接受員工谘詢,並與在海外的任思凡通了電話。
    周四上午是何逍的預約,他是通過陳岸或張道長的介紹來找黃沂孟緩解過敏問題的,並且在當日,他急性過敏犯了,被黃沂孟送到了醫院。從醫院出來,還在外地的楊帆電話告知黃沂孟陸成峰為假身份。等到了林家,時間已然拖延了兩個小時之久,林家正是與漢炎醫藥合資做新產品線的另一個大股東。
    晚上,在漢炎醫藥的新產品線工地,一台監理的電腦失竊,第二天一早物業報了警。
    周五上午丁葉白來例行心理評估,按照丁葉白交代的,他們隻是閑聊打發時間,並未提到什麽有營養的話題。下午的問診人最關鍵,某個人物被不止一個患者提到過——黃沂孟的戀人,而梁柘潭毫無頭緒。
    警方缺失了太多線索,一切信息都來自於證人的證詞,什麽物證都沒有,問診和病案記錄還在前台,醫生私人筆記本卻消失了,這給偵查增加了極大的難度。
    梁柘潭搓了搓臉,他連軸轉了快48小時,反應已經變得有些遲鈍,他用遙控器關掉了大燈,隻留了一盞昏暗的地燈,走到催眠用的躺椅邊躺了下來,想著小睡一會兒,不然明天肯定堅持不下來,白天更耽誤事兒。
    困意襲來,梁柘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當被黑暗包圍,周圍安靜無聲,他發現腦子裏想的全是黃沂孟,那人長長的睫毛,溫柔的眼神,修長的手指,上下移動的喉結。這裏的氣息是如此熟悉,好像他曾無數次地躺在這裏,黃沂孟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哄他入睡。
    無論他在工作中遇上多麽血腥的現場,多麽殘忍的嫌疑人,或是見了多少社會陰暗麵,黃沂孟的身邊總是他的避風港,在這裏,有的是鳥語花香,有的是人性本善。
    梁柘潭在警隊很勇猛,是領導眼中的骨幹,是下屬眼中的標杆,如果這個案子交給他,大家都會感到安心,可他的安全感,除了黃沂孟,沒人能給。
    他寧願和衣睡在黃沂孟的診所也不想回家,似乎在這裏,黃沂孟的氣息更加濃重,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沒來得及想明白,就聞到了百合花香,緊接著他就陷入了夢境之中。
    燕城深夜的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窗戶上掛了一層冰霜,外麵零星飄了幾片雪花,嚴冬的一場初雪,承載了人們的主觀期待,希望它能染白這座城市的一切,掩蓋住暗藏許久的汙垢。
    診所門口有微弱的響動,梁柘潭是特警出身,又身在重案組,警覺性異於常人,瞬間睜開了眼睛,一個縱身躲到了診室門後。隻聽見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越來越近,直到他從荷葉邊的門縫裏看到了一個人影。
    他隻能從影子判斷,這是一個身材比較魁梧的男人,跟他不相上下,他的手摸向了腰後的配槍。
    那人走路很輕,應該是穿著不易發出聲音的運動鞋,他沒聽到協管的反抗,剛剛門口的聲音一定是協管被撂倒了。能瞬間讓一個成年男性毫無知覺,說明這人不好對付。
    腳步聲越來越近,在落地燈的暗光下,梁柘潭看到一個高壯的男人走了進來,角度剛好背對著他,說時遲那時快,他沒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時間,人便躥了上去,一腳踹向後膝窩。突如其來的攻擊讓那人一下跪倒在地,梁柘潭起身而上,一隻胳膊用擒拿技卡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掏出手槍指在了太陽穴上。
    那人瞬間被製服,梁柘潭厲聲喝道:“什麽人!”
    他其實已經發現了不對,以男人的身手,如果打起來大概率是難分勝負,但卻這麽容易就束手就擒,可以判斷是故意放棄了抵抗,果不其然,那男人因為被卡得有些呼吸不暢,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說道:
    “我是來還黃醫生東西的。”
    “姓名。”
    “陸成峰。”
    “年齡。”
    “28歲。”
    “職業。”
    “……”陸成峰沉默了片刻,說道:“無業。”
    清晨六點,在偵訊室裏,一張桌子前對坐著兩個人,一盞台燈放在上麵,是個常規刑訊道具。兩人體型相似,把小小的偵訊室擠得滿滿當當。陸成峰的麵部線條粗獷淩厲、棱角分明;梁柘潭則剛毅凜然、桀驁不羈,雖然風格迥異,但均是品貌出色。
    “真實姓名。”
    陸成峰身著ma-1夾克,更顯肩膀寬厚,他的神色倒是從容,說道:“我隻知道我叫陸成峰。”
    “怎麽認識的黃沂孟?”
    “幾個月前,我意外掉進海裏被當地漁民救了,醒來之後除了名字什麽都想不起來了。當時我身上隻有一個進了水的手機。我把sim卡拔下來換上新手機,登陸了微信,姓名不是我,是一個叫程殊的人。他有個清文校友會的群,群裏信息顯示黃沂孟是心理醫生,我想第一他可能認識程殊,第二他可能能治愈我的記憶障礙,就找到了他。”
    梁柘潭咄咄逼人地問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查封過的診所,還打暈了協警?”
    “我來還筆記本的,這是黃醫生的東西,而且我並不知道診所被封了。”
    陸成峰比梁柘潭想象的更加鎮定,這隻能說明他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但梁柘潭實在是沒有時間浪費了,開門見山地問道:“黃沂孟在哪裏?”
    “我不清楚,是聽你說,我才得知他失蹤了。”陸成峰至少表露出來的態度是誠懇可信的,繼續道:“我也是回來找他的。”
    梁柘潭聽出了端倪,問道:“回來?從哪?”
    “從台山市。”陸成峰不緊不慢地說道:“燕城通往台山市的盤山路上那輛燒著的車,是我停在那裏的。”
    旁邊的記錄員沒掩飾住震驚,手指一頓。沒想到,嫌疑人這麽快就撂了。
    但梁柘潭卻認為沒這麽簡單,說道:“屍體是誰?從頭開始交代。”
    “是黃醫生讓我開著他的車走的。”陸成峰確診的疾病是“外傷所致的記憶障礙症”。
    偵訊室有個小窗戶,外麵還有一層防護網,即使外麵陽光明媚,在屋裏的人也會覺得視野有些局限。
    時間倒回到周五的晚上,陸成峰來到診所,被黃沂孟告知他的真實身份是警方一直在通緝的殺人嫌犯。黃沂孟對他說,如果想要真正找回過去的記憶,那隻有去公安局自首一條路,如果就維持現狀這樣活下去,那就當一輩子陰影裏怕光的人,選擇權在他。
    陸成峰考慮許久,最終決定先去台山市,為以前犯下的罪行拜佛懺悔,回來就去自首。他被一個大爺從海裏撈上來之後,就信了佛,交代的時候還把脖子上戴著的金佛拿出來給梁柘潭看了一眼。
    於是黃沂孟讓他開著自己的車,完成最後一趟旅程。然而沒想到的是,到了盤山公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突然口渴想喝水,就把車停在路邊,去後備箱翻找礦泉水,一打開後蓋,就發現了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他不認識,但能看出是個歲數不小的人,因為害怕,他把屍體拖到了駕駛位,一把火燒掉了車,這樣就沒有任何能留下的證據,隻帶著黃沂孟放在手提箱裏的筆記本匆匆離開,因為那上麵寫著他回想起來的片段陳述。
    他很害怕,獨自在台山市躲了兩天,那輛跑車是黃沂孟的,上麵還有個死人,黃沂孟一定會被警察當成嫌疑人調查,他就想著回來問個清楚。
    “我走到大門發現有封條,就預感到不對勁了,想說上來看看,剛好碰上你。”
    陸成峰說完了事件始末,可整個案件並沒有什麽實質進展,黃沂孟的失蹤,百分百跟那具屍體有關,隻有陸成峰見過,但他卻不記得長什麽樣了,陸成峰本身就患有記憶障礙症,讓他描述畫像的意義不大。
    技術部門取了陸成峰的dna去驗明身份,這需要24小時的比對,人則被暫時留在了警局。
    梁柘潭昨晚睡了三四個小時,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審訊完陸成峰回到辦公室,他打開了那本遺失的筆記本,仔細讀了起來。
    這本手寫冊子,以周為單位,記錄了這些長期谘詢患者的詳細信息。
    與其說是筆記本,不如說是黃沂孟站在個人立場上的描述,他在記錄上這樣寫道:
    我是從小鎮來到大城市的,那鎮子曾經產過石墨,後來因為環境汙染,抗議的人把工廠炸了,還出了人命,正是工廠承包商的兒子。
    工廠關了,同一年,出了一個考上清文大學的省狀元,叫陸聘。
    鎮長因此保住了位置,到現在辦公室還掛著跟陸聘的合影。因為陸聘太過優秀,我們忽略了還有一個人也考到了燕城的大學,他是承包商的另一個兒子,是死了的那孩子的同胞哥哥,叫尹泉。
    後來好幾年鎮子上都再沒出過高材生,直到我考上了清文大學醫學院。我來這上學的時候,父親聯係到了已經定居燕城的承包商,也就與他們變成了在陌生城市唯一可以依靠的同鄉。
    病例1,尹泉——精神分裂症。
    我畢業後,依舊保持了跟尹泉和陸聘的聯絡,偶爾不忙的時候也會一起出來吃飯。尹泉一到雨天,腳踝就會很疼。在骨科看過了,照片子驗骨密度都正常,大夫跟他說可能是心因性的,他就來向我谘詢了。我僅僅給他提供了一些谘詢服務,尹泉問診的頻率不高,下雨天才會出現。
    但尹泉的病情難以控製地惡化了,人格分裂越來越嚴重,每次催眠的時候,都會出現另一個人格,說醒著的才是尹泉,睡著的是弟弟尹溪,而這樣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病例2,祁鈺——性癮症。
    他是一間投行的高管,我覺得他是一個挺有趣的人。他說隻要看得上眼的男人,都想試試,還試圖跟我約,卻被我一笑置之。
    性癮症其實不難治療,尤其是男人,精力不濟的時候自然就好了,我甚至不認為這是疾病,隻是他追求一種少數派的生活方式罷了。
    他是個好人,熱心、容易相處,工作能力也很強,即使是定向投資漢炎醫藥這樣的爛攤子,他也幹勁滿滿。優秀的本質並不妨礙他對愛人殘忍,人都是有多麵性的,這也是我認為有趣的地方。
    病例3,褚青——失眠症。
    身為建築師的褚青,有嚴重的失眠症狀,我每次看到他都是麵色疲憊,那張好看的臉,明明應該是神采奕奕的。
    我本來以為他是工作壓力太大,但不管是沒項目的時候,還是因為漢炎產業園改造的事情忙到不可開交的時候,他的失眠症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麽不同,所以我判斷他的壓力可能來自於家庭。
    真正確定這件事,是因為一個叫薑子棋的男孩來到了我的診所,他是褚青交往對象的兒子。
    薑子棋的自述,讓我明白了褚青為何會失眠,因為這孩子愛上了插足父母婚姻的第三者,並且與之發生了關係。
    白天在陽光下與父親相擁,黑夜在星光下與兒子相擁,這種負罪感讓褚青壓力極大,無法入睡,這將是一個漫長的治愈過程。
    病例4,林爍——應激障礙症。
    這大概是最痛苦的一位患者,他在一次遊艇事故中受了外傷,神誌一直不太清醒,他的一個醫生朋友找到了我給他做心理評估和疏導,我出具的病曆是給森南集團看的,來應付集團內部的鬥爭,但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知道他根本沒病。
    隻是情況在幾個月後有了轉變,我發現林爍真的病了,也許是每天裝病引起的習慣性依賴,也許是感情生活壓力過大,逐漸地,他一次比一次狀態差,我能從交談中感受到他正處於煎熬之中。
    他跟我說了一些不曾透露過的話,最愛的人死去了,他卻躺在了凶手的床上。但這並不是他抑鬱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他永遠無法承認,那就是他愛上了那個凶手。
    於是他的行為和內心不能達成一致,一邊瘋狂地唾棄自己,一邊又無可救藥地控製不了愛意,自身的對抗,讓整個身體機能都變得異常。
    害怕與那人交流,害怕那人的觸碰,他的潔癖愈發嚴重,有時少言寡語,有時自言自語,精神混亂,還容易失控,常會認錯人,或是突然狂躁。
    我也在反思,在這件事中,我是不是起到了推動的作用,如果不配合他們製造這個謊言,是否林爍就不會真病,我不知道。
    病例5,何逍——過敏症。
    在禦景酒廠工作了快十年的何逍,過敏症很嚴重,最難以啟齒的是,他對伴侶的體液過敏。起初還不是很嚴重,後來漸漸地發現隻要對方體液劃過的地方,都會變得紅腫。不是每次都會過敏,沒有規律也無跡可尋,伴侶很緊張,事後都會忐忑地檢查他的身體。
    過敏有時候不一定是對某種食物,對一個人反射性亢進也是有可能的,這就屬於心理範疇。
    他的伴侶唐梓找我了解過情況,也承認了以前幹過些不地道的事,比如讓他輕度過敏才美名其曰施予照顧,關係就這麽近了一步。
    當事人對傷害不知情,理論上這種被傷害的條件反射是不成立的,但事實就是存在了,情況還更加嚴重,周四他甚至呼吸困難進了醫院,心理治療停滯了下來,我還在找尋新的方法。
    病例6,唐嘉——被害妄想症(待定)。
    通過尹泉的介紹,唐嘉來到了我的診所。他是個攝影師,還是個畫家,從氣質上就能看出來。
    他總覺得有人在跟蹤他,但報了警又沒查出個所以然,警察也不可能一直跟著他,請個保鏢又覺得小題大做,最主要的是,身邊的助理都沒有感覺,他懷疑是自己出了問題。
    搞藝術的人鑽進腦中的世界就容易出不來,他很坦然,也不像其他人,心裏會藏著些不能說出口的人和事,他給了我無條件的信任。在
    交流的過程中,我暫時未發現他有任何心理疾病,他甚至是一個很自由、感情很豐富的人,隻能是再觀察。
    病案7,任思凡——抑鬱症。
    漢炎醫藥是我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我的許多就診者,也跟漢炎醫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曾經以為在漢炎麵臨實驗失敗的時候,任思凡的表現會很糟糕。但他出乎意料地冷靜,也幾乎不會吐工作上的苦水,而是一直在懺悔,不是對於研究藥物失敗,而是對他心裏很愛卻又說不出口的那個人。
    他去往v市後,我們依舊保持著聯係,他的精神狀態比以前輕鬆了許多。
    他是個看似理性,實則感性的人,他的內心情感要比外表看上去豐富得多,希望他的愛人也能夠看到這點。
    病例8,林童辛——正常。
    我有時候在想,陳岸到底知不知道陳董的死與那場被迫失敗的實驗項目有關。在那件事裏,我不光提供了林童辛和陳董在s國的結婚證明,還幫陳岸鑒定了林童辛的精神狀況,這是我唯一能為漢炎醫藥做的事情了。
    有一點,林童辛與我是一樣的,那就是看著陳岸一步步地從陰霾裏走出來,於他是再高興不過的事。
    所以林童辛決定出資的時候,我並不意外,漢炎醫藥應該有新的發展,才能不負陳董。?
    病例9,丁葉白——狂躁症(不實)。
    這孩子沒有狂躁症,但必須要完成一個療程,把病曆給到學校才能免除處分。
    他是法學院的學生,從大四開始就在司法部實習,他說不能因為打了一個同學,就影響之後的安排。
    我本以為他性格頑劣,但其實他很好學,而且特別喜歡跟我聊天,聊我的專業。
    原本我說他在這看電視或者看書都可以,但他說他想學催眠,通過心理手段幹預需要被幫助的人。幫助人與否先不說,他是真的想多學,於是我教給了他,他的天分實在是非常好,很快就學會了。
    他最後一次來就診,是這周五,希望我的眼光沒有錯,也希望他能順利畢業。
    病例10,糜卿行——精神性依賴症。
    清文的法學生不止丁葉白,還有一個叫糜卿行的人,隻不過他已經畢業很久了,在高法做二級法官。
    他跟愛人說這段時間壓力大,想去做心理谘詢,於是通過楊帆的介紹來到了這裏。他的伴侶是司法部的那個人,每次來都要派幾個人在門口守著。
    糜卿行對我坦誠告知了來的初衷——隻想出來透透氣,跟完全脫離司法領域的人聊天。
    他的工作與生活是融為一體的,他的愛人在這個體係裏,最好的朋友也是檢察官,他沒有親人,在其他的生活圈也沒有任何能聊天的人。
    他每周在這的短短兩個小時,會看兩集跟他性格完全不符合的偶像劇或喜劇,或是在我的沙盤上擺各種不一樣的造型,要麽就是點一堆甜品,說是我點的,在這裏大吃特吃,總之行為都很幼稚。兩個小時一到,就像撥回了原來的模式一樣,變成了法官糜卿行。
    我有次試探性跟他聊天,他說是因為他的奶奶去世很早,太久沒人疼他寵他,他的朋友和愛人都默認他是一個麵麵俱到的成年人,但在這裏,他想肆無忌憚地當個任性的小孩,可以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我判斷這是依賴症的一種,把我這裏當成了精神藥物,緩解平日的緊張與疲憊。這也是我能夠提供的一部分服務,讓他做兩個小時隨心所欲的人。
    病例11,楊帆——厭食症。
    最放鬆的時刻就是與楊帆在一起了,一邊吃各種美食,一邊和她天南海北地聊天。
    陪她吃飯,是因為她有輕度厭食症,源於對自身的要求越來越高。有人在的時候會故意吃些東西來回避這種對食物惡心而帶來的羞恥感,硬著頭皮表明自己可以正常進食,但沒人的時候,她一口食物都不會碰。
    好在程度不太深,如果就這樣每天陪她邊聊天邊吃午餐,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痊愈。
    病例12,陸成峰——記憶障礙症。
    我最神秘的患者非陸成峰莫屬,他每次來的時間不固定,讓我進行催眠治療,喚起他從前的記憶。
    他還向我打聽過校友群裏那個叫程殊的人,但我並不認識。
    我見過他身體上的槍傷,而且他很敏感,警覺性也很強,我想這不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但他卻毅然決然要找回來。
    他的理由是,總覺得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腦子裏會突然蹦出一個人,或者一張大披薩,還有跑車和香煙。
    我開玩笑說,想起來也好,說不定是哪個大家族遺落在外的繼承人,他隻是笑了笑,那笑容單純得讓人很難與他鋌而走險的過往聯係到一起,我個人很佩服他的勇氣。
    病例13,那個送我百合花的人。
    最後一個長期患者,我們認識兩年了,是我每周最期待見麵的一個人。他長得很帥,幹的工作也很帥,但對於我來說,他很危險,比陸成峰這樣身份不明又強悍的人還要危險。
    因為我好像……
    記錄到此結束了,梁柘潭像是讀了幾段人生,心裏五味雜陳。
    那個被其他患者誤會的愛人,不是陸成峰,而是第十三個人,被黃沂孟稱作危險的人。
    最後斷在了幾個省略號,好像什麽?他是感到了被威脅,還是什麽?
    梁柘潭又拿出他上周的問診記錄表,與這本記錄對照著看。兩邊記錄都顯示,周四因為何逍在診所過敏暈倒,黃沂孟叫了救護車送他到醫院,於是給林爍的治療晚了兩個小時。
    而護士台的記錄顯示,黃沂孟回到診所是一小時後,算上路上的時間,他在林家待了不到二十分鍾,這根本不夠一次治療,但林爍卻沒有提及上一次短暫的就診時長。
    還有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的糜卿行,到底是礙於身份不便,還是隱瞞了什麽情況?
    回到死者的問題,整個事件中,除了黃沂孟失蹤以外,其他人都能尋到蹤跡,那麽屍體又是誰?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小焦拿了一份報告進來,說道:“梁隊,台山市局屍檢中心的複檢報告出來了。”
    當時方崢隻是打電話口頭告訴了他死者不是黃沂孟的消息,具體複檢報告經過審核流程剛剛給出,梁柘潭接過幾張紙,看到dna庫裏並沒有比對,而且由於燒焦了,能提取到的證據非常少,但上麵有一行字讓他精神一振。
    “死者年齡在55歲-65歲之間。”
    梁柘潭一直判斷這是一個年輕人,陸成峰的口供也說屍體是一個中年男子,口供和證據都對上了。
    這份報告讓他醍醐灌頂,對小焦道:
    “你調取一下林家門口前後左右的治安監控。”
    “林家?”
    “林爍林澄家,快去!”梁柘潭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道:“我去查漢炎醫藥的報警記錄。”
    午夜時分,全組人都在忙著盯監控,小焦衝了杯速溶黑咖啡提神,剛喝進一口,就噴了出來,旁邊同事甩著胳膊抱怨道:
    “嫌苦你也不能往外吐啊。”
    “不是!”小焦按了屏幕上的暫停,說道:“你快來看這是誰!”
    同事揉著眼睛瞧了半天,問:“誰呀?”
    梁柘潭聞言走了過來,隻瞄了一眼,便說道:“陸成峰。”
    “陸成峰怎麽會在林家?”在場人無不驚訝,按說這兩人不應該有交集才對。
    梁柘潭抬了抬下巴,說道:“接著看。”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黃沂孟的跑車出現在了由東向西的道路上,他把車停在路邊劃線的車位裏,然後走進了林家。
    沒有一會兒功夫,黃沂孟又跑了出來,步伐邁得很大,還不小心把車鑰匙掉在了門口,又撿起來,看上去急匆匆的。
    剛把車開走,陸成峰就出現在大門口,望著黃沂孟的車駐足停留了一會兒之後離去。
    梁柘潭拿出漢炎醫藥的監控進行比對,晚上七點左右,天已經黑了下來,產業園裏的人走了七七八八,一波民工在外麵吃完飯,剛好把門口的大芯板搬進工地。
    技術人員把畫麵放大,眾人盯著屏幕,看了許久,隻聽小焦驚呼一聲:
    “多了兩隻腳!”
    在大芯板後麵明顯還有一個人,從鞋型顏色來看,正是黃沂孟。
    時間便是當天深夜十分。
    梁柘潭在辦公室內踱步,飛速過著這些信息,突然轉身,對技術員說道:
    “任思凡在cbd的住址,調出附近監控,要周四晚上!”
    屏幕上映出了cbd某街區的畫麵,眾人看了一會兒,都沒有發現可疑之處,梁柘潭說道:
    “查黃沂孟那輛跑車的停車繳費記錄。”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功夫,技術人員拿著一張打印的單子過來了,上麵用熒光筆標注了一行,是晚上六點多。那邊屬於小區的路,是治安監控的盲區,車停了十五分鍾就走了。
    這樣周四的時間點就連上了。
    梁柘潭全明白了,他披上衝鋒衣,吩咐隊裏眾人:“去林爍家,叫著救護車一起!”
    下屬們誰也不明白,誰也不敢問,總之跟著走就對了。
    小焦以最高速開向林家大宅,實在忍不住問道:
    “咱們去那抓誰?”
    “救黃沂孟。”梁柘潭心中無比焦急,他怎麽會忽略了這麽重要的信息。
    小焦下巴都要掉了,問道:“林爍綁了黃沂孟?”綁自己的心理醫生圖什麽?!
    “跟漢炎醫藥有關。”
    梁柘潭坐在副駕,眼睛直視前方,用最簡單明了的話語,揭開了整件事情最後的麵紗。
    任思凡在走之前一定向黃沂孟提過有關實驗失敗的事,牽扯到了人口衛生保健部,高法因此受理了不同程度的索賠案件,但同樣的,高法無法忍受被蒙在鼓裏卻要收拾爛攤子,就告到了司法部。
    司法部的部長易昀,最擅長的就是嚴明法紀,肅清異己。
    於是司法部的行動開始了,與其從漢炎調查,還不如從任思凡開始調查。實習生丁葉白用打傷同學需要心理谘詢的理由走進了任思凡在燕城唯一的朋友——黃沂孟——的診所,帶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任務。
    三個月的調查都沒有進展,陳岸也越來越難以控製黑天鵝事件帶來的虧空,就在這時,一筆來自陳董遺孀的海外投資,通過祁鈺的公司定投到了漢炎醫藥。
    森南集團得知後,由老林董帶著二兒子林澄入股投資,漢炎依舊是51%的控股股東。
    新公司成立,新產品研發,新的生產線由北拓設計院的褚青進行改造。市場部與唐梓所在的呈彩傳媒簽訂了合作協議,並且聯合禦璟酒廠的何逍,共同冠名了《自我英雄》,樹立品牌形象,而節目的主咖正是騷擾唐嘉的著名演員戚栩。
    這一係列的大動作讓身處海外的任思凡感到不安,尤其是林家的入股布局一定帶有目的性。森南集團的投資向來保守,為什麽要選擇漢炎醫藥這樣不穩定的合資人?
    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知道抗癌藥是成功的,並且想套取研發成果。
    在與黃沂孟的通話中,任思凡的焦慮不經意地展露出來,被細心的黃沂孟記住了。
    周四下午,陸成峰來到林家,林老爺子突發疾病去世,在大宅子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件,直接導致了林老爺子的死。陸成峰的口供有漏洞,他說黃沂孟轉天告知他的身份是通緝犯,但這並不成立,因為楊帆隻說查無此人,沒有更多信息了。
    所以一定是黃沂孟撞見了林家人與陸成峰在一起,聽到了陸成峰的身份,還有林老爺子的死因,惹禍上身。
    周五上午是丁葉白來就診,下午是那個神秘的訪客,晚上黃沂孟就被陸成峰用什麽方式控製住了,並被拿走了寫著詳細信息的筆記本。
    天邊泛起魚肚白,警車飛馳在零星有幾輛車的環路上,刺耳的警笛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當幾輛警車停在林家大宅的私人公路上時,這裏雙扇鐵門緊鎖。
    梁柘潭按響了門鈴,他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老管家開了門,他亮出證件要求見林爍和林澄。
    誰知老管家說半小時前,兄弟倆就已護送老林的靈車去往城東郊區的墓地,準備今日下葬。
    梁柘潭跑回車裏,吩咐小焦:“去墓地!”
    開了快一個小時,到達了那個依山而建的墓地,這裏以一座巨大而慈祥的金色佛像而聞名。
    梁柘潭下了車,一行人進入墓園,半山腰聚集著一群穿著黑衣打著黑傘的人,警察們順著樓梯就跑了上去。
    聽見響動,林爍皺著眉頭回過身,蒼白的臉低頭看向梁柘潭。
    大部隊上來了,不可避免地與保鏢發生了肢體衝突。林澄怒道:“今天我父親下葬,你們有事兒不能換個時間?!”
    梁柘潭一腳踹在拉住他的保鏢後心,又一拳打倒一個,伸手抓住撲過來的保鏢,矮下身額頭撞在對方下頜緣,把人撞暈了過去,他鬆開不省人事的保鏢,說道:“開棺!”
    “你瘋了嗎?”林爍的手攥成了拳頭。
    “把他們都按了。”梁柘潭吩咐下屬,又對著林爍冷冷地說道:“你裝瘋裝得已經不知道誰瘋了?”
    林爍無言,咬著嘴唇,幾乎咬出了血。
    現役警察的戰鬥力比保鏢強了不少,已然掌握了主動權,林澄要上手卻被林爍拉住了,眾目睽睽之下無論如何不能襲警,之後的可以交給律師。
    梁柘潭跑到了墓碑處,這裏用的是古老的土葬,棺材呈暗紅色,不像是新打的,倒像是個古董,已經被土掩埋了一半。他叫小焦:
    “幫我一把!”
    小焦指揮躲在角落的墓地禮賓人員,把土推到兩邊,又用繩子把棺材拉了上來。
    幾人合力撬開四角釘子,梁柘潭半蹲在棺材前,用力推開了厚重的木質棺蓋,打開的一刹那,果不其然,露出了黃沂孟蒼白的臉。
    眾人均是一驚,連林家兩兄弟都似是沒有心理準備。
    梁柘潭抱起了黃沂孟,拍打著他的臉,聲音哽咽地說道:“沂孟!沂孟你醒醒!”
    冬日寒冷的氣息在郊區山裏顯得尤為明顯,寒風吹著黃沂孟那張溫柔好看的臉,梁柘潭的心揪著疼。
    跟他們一起出警的救護人員也趕了上來,醫生摸了摸鼻息,拍拍梁柘潭道:
    “還有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