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令我迷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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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愛不摧!
葉書冉見何摧看著她走神兒,便問“你聽不聽啊?”
何摧收了神兒,說“聽。”
簾子被撩開,兩個服務員把三盤餃子、一大盤菜端上來。何摧跟葉書冉都拿小碟子給自己調蘸汁,何摧發現她隻倒了白醋。
葉書冉指著盤子裏個個白胖的大餃子,“我啊,老是記不住一斤是十兩還是五兩,被很多人嘲笑,問我怎麽考上大學的?還有人乘勝追擊,問我一兩等於多少克?所以我特別忌諱‘兩’這個量詞。我自打高中畢業之後就再也不羨慕十八歲了。十八歲還要參加慘無人道的高考。”
“那是你這幾年沒再經曆過大的考試,不然你會覺得高考是個令人難忘的經曆。經曆過高考,任何考試都不怕了。”
“慘無人道是挺讓人難忘的。反正我拿到成績單之後第一個想法是‘以後再也用參加考試了’。”
“你接著說你跟何韌吧,邊吃邊說。”
“要是我們家高美鳳女士知道我邊吃飯邊白話,又得說我。”葉書冉調皮地一笑,把滑落在額前的頭發往上抿了一下。
“有一回,何韌傳紙條給前麵的女生,我沒接好掉在了地上,彎腰撿起來之後發現曆史老師就在旁邊。她一伸手,我隻能乖乖地把紙條交出去。老師把折成心形的紙條打開看了看,就交代我們倆下課之後去辦公室。然後,我就跟何韌被班主任老師以及當時教我們的幾位老師給進行了一番早戀危害的教育。”
“怎麽是你去辦公室受教育,他不是喜歡前麵的那個女生嗎?”
“前麵那個女生膽子很小的,她明白怎麽回事之後,我坐在她後麵看見她在發抖。所以幹脆就沒說這個紙條不是傳給我的,何韌也倒是跟我有這個默契,我倆就將錯就錯唄。可是你知道清清白白的兩個人站在辦公室聆訊,那感覺太好笑了。老師說我們倆態度不端正,就雙雙被請了家長。我們被遣散回教室的時候,門完全關上之前聽見裏麵的老師議論‘這倆倒是咱們這一年最般配的一對兒。’我們倆憋到離辦公室遠了,在走廊裏狂笑。”
“你還挺仗義的,這事兒也能攬上身。”他饒有興味地想,原來這兩個人是革命友誼。老師都那麽有眼光,能看出來他倆很般配。如今自己替代了何韌,也會是別人眼裏般配的一對兒,不禁笑了。
她抬眼看了看何摧,對麵的這個跟何韌相貌上相似的臉,如果現在他們是在對等的位置上——他身邊沒有追隨他的女孩,那麽自己會不會義無反顧地去試一試讓他喜歡自己呢?
葉書冉不再講話,突然完全不在狀態地撥弄著放在醋碟裏的餃子,怎麽也吃不下。
何摧放下筷子,看著對麵那個剛剛還講故事講得眉飛色舞的姑娘此時突然的沉默。似乎,她情緒起伏總是特別快。便問她“怎麽了?”
葉書冉抬起頭,說“何韌給那女孩的紙條寫了顧城的《的確,這就是世界》。
一個屬於丁香花的節日
她在那,和同伴說話
她十六歲
身後是四月和五月
……”
何摧聽她低淺地吟誦朦朧詩人顧城的詩歌,瞬間掉落在她布下的寂寞裏。他仿佛又見那個說著“我在這裏很寂寞”的女孩兒,根本沒記得顧城的詩寫那個丁香花季的女孩是十六歲還是十九歲。
“我們教室的窗外是一柵欄的丁香花,幾乎高過了我們的窗戶,花開的季節裏,午後尤覺得花香濃鬱。我想,即便我很老了,嗅覺喪失,那片丁香花的香氣也不會忘的。”
“書冉,給你找一個實習單位,去北京實習好不好?”此時此刻,何摧想把她帶走,特別想。
葉書冉垂頭不語,把碟子裏的餃子戳得亂七八糟,就像她現在的心情一樣。她說“不好。”
似乎料到她會這麽說,但是何摧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她這麽簡短的“不好”之後還有下文。他生了一種無力感出來,看著葉書冉,歎了口氣。
兩人誰也不吃東西了,靜靜地坐在那兒,異常沉默的博弈。
何摧想問她葉書冉,我可不可以成為你去北京的理由?可不可以就憑我喜歡你?可是他不能問,他怕她說“不可以”,那這脆弱朦朧的感情便無以為繼了。他得等,等葉書冉喜歡他再多一點兒,這樣他對自己如此自私的愧疚就會少一點兒。
葉書冉此時想的是何摧,我要的不是一份工作,不是你如兄長般的關心,我想要的更多,隻是你給不了。
她記得那天她跟何韌在走廊裏大笑之後,何韌揪了揪她的馬尾辮,說“我應該把你介紹給我哥認識,他肯定喜歡你。”那時候自己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說“胡說八道。”他說“真的,我媽懷孕的時候,我哥一直盼望著生出來的小baby是個女孩兒,粉妝玉砌的,像我家前院的小姑娘。後來生了我出來,他好一陣子都不開心,經常扒著我的床說我好醜、好臭。你要是給他當妹妹,他一定特寵你。”自己說了句當時最流行的話“哥哥妹妹容易出事兒”,倆人又嘻嘻哈哈地回教室了。這真是命中注定的,多年之後跟何摧相遇,他真如兄長一般對自己。可是也真應了自己的那句話,“出事兒”了,自己喜歡上他了。
葉書冉看向門簾的縫隙,突然一眯眼,扯了抹笑容出來,說“我見到一個同學,去打聲招呼。”掀開簾子,便出去了。
何摧撩開一點兒縫隙,看見葉書冉站在一張桌子前,那個眼熟的男生——許是上次在g大偶遇書冉當紅娘那次的男主角,他見到葉書冉眼睛倏地一亮,便往裏麵挪了挪,讓她坐。葉書冉搖了搖頭。於是他站起來,指了指對麵的一對兒男同學和女同學,葉書冉點了點頭。她背對著何摧,見不到她的表情。然後葉書冉又指了指她同學的頭發,那男孩兒滿不在乎地用手揪著挑染得金黃的幾撮頭發,往上立了立,對麵的兩個同學都笑了起來,那個女生笑得尤為厲害,幾乎歪在男生的肩上,男生也笑笑地看著葉書冉。何摧幾乎想象得到她鮮活的表情,她上次怎麽訓那個男生的,怎麽抬腳踹他的椅子,他都記得起來。雖然允諾她在自己麵前隻要做她自己就好,她有這個特權,但是她並不領情。在自己麵前的那個她,總是帶著幾分拘謹和小心翼翼。
何摧放下了簾子,又倒了碗餃子湯,涼了,也膩了。他掀開簾子叫了服務員,說要添兩杯白水。
葉書冉聽見他叫服務員,便跟蘇英偉他們幾個說還有朋友在那邊,改日再見。蘇英偉向葉書冉進的那個單間望了一眼,簾子擋著,並沒看見什麽人。
葉書冉回到單間的,恰巧服務員過來添水,葉書冉捧起杯子喝了口。然後開心地說“我同學可真是沒救了,上次相親戴個大金鏈子招人家女生嫌棄,給他定義成暴發戶。才幾日不見呢,又把頭發挑染得跟頂了朵大菊花似的。不了解他的人還以為他是不良青少年呢。還能不能再出格點兒了啊?以後看見他我得裝不認識。”
何摧有點兒嫉妒他們之前的熟稔、無拘束。他看了看時間,說“時間差不多了,先送你回同學家。”
葉書冉“哦”了一聲,招服務員過來買單。何摧拿出錢包,葉書冉又看了一眼那個透明的卡袋,說“你跟何韌的感情真好,錢包裏放著跟他的合影。你女朋友不嫉妒啊?”
何摧手下一頓。
還沒等他說什麽,她便接著說“你女朋友應該送你一個有兩個透明卡袋的錢包,一個放你跟何韌的合影,一個放她自己的照片。”
“葉書冉。”
葉書冉被他連名帶姓叫得一愣,看向他,不自覺地“嗯?”了一聲。
“我沒有女朋友。”
葉書冉的腦袋裏像炸響了鞭炮,劈裏啪啦。她想問“你怎麽沒女朋友呢?何韌說廖姐姐以後就是他的大嫂了。”她自動地把“沒準”兩個字給過濾掉。甚至葉書冉覺得,這會兒他抱著一個孩子,叫他,叫自己都不意外,唯獨他說他沒有女朋友她才意外到耳鳴。
她抬起雙手,用手掌扣住耳朵,使勁摁住,讓嗡嗡聲消失。
服務員進來結了帳,何摧好錢包,伸過手來拉下葉書冉的手,關心地問她“你怎麽了?”她的手冰涼,她看著他的表情亦如上午她說產生幻覺的時候。何摧把她的手放在手心溫暖著,一時間舍不得放開。夢境中的手是暖的,可是今天她的手總是涼的,他情不自禁地握緊。毫無防備地,心底有什麽被衝垮了,一片泛濫地堵在心口,連呼吸也沉了起來。他想把她拉近自己,再近一點兒,隻是桌子橫在他們中間,讓他無能為力。
“你怎麽了?”他又追問一句。
葉書冉慢慢地恢複清明,視線緩緩地移到被他握著的那雙手上。如果……如果他沒逗我,他真的沒有女朋友,那這雙手這樣被他握著,我這樣貪戀他掌心的溫暖,是不是就不用產生那麽濃的罪惡感?是不是就有可能、有資格、有一天對他說“喜歡”那兩個字?一想到這兩個字,她便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瑟縮了一下,說“沒事。”
何摧及時放了手,中午牽她手的教訓還在呢。
葉書冉把手放到桌下的膝上,雙手絞在一起,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如常一些。她說“送你去火車站吧。”
何摧說“不,先送你去同學那兒。是在市裏嗎?這樣去火車站的時間還合適。”
葉書冉想了想,說“那就麻煩你。同學家離這兒不遠,走一段就到了。”
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穿上衣服。何摧掀了簾子,葉書冉先出去,往剛剛蘇英偉那邊看了一眼,他恰巧不在座位上。何摧隨她走了出來。
外麵的空氣冷了許多,天都黑透了,路燈被漲勢茂密的街邊樹擋住了大半,因此路上暗得很。車寥寥,行人稀少。葉書冉打了個機靈,轉過去問何摧“你冷不冷?”
“不冷。你是不是很關心你弟弟——叫什麽名字?”
“葉書啟。我是很關心他啊,他同學都非常羨慕他,說他姐姐又漂亮,又有氣質,對他又那麽好。”
何摧看著她提起弟弟自豪開心、順便把自己誇獎一番的得意樣兒,說了句“是不錯。”他們倆的影子都淺淺的,忽前忽後。這會兒他們都想到一樣的事情,就是他們都將形單影隻了。
“那你想沒想要個哥哥,也那麽關心你?”
葉書冉的心一緊,她的手在衣兜裏,把裏襯狠狠地揪著。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沒有。”有那麽多舅舅寵著我,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個哥哥,是你更不行。
“姐姐呢?”
“要我穿姐姐的舊衣服,被她當娃娃折騰嗎?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姐姐了。”
何摧笑了,這姑娘是該多不希望有姐姐呢,單這麽一說都語氣不善。
到了一個鐵藝大門的小區前,葉書冉停下來,說“我到了。”
怎麽這麽快就到了?何摧抬腕看了下時間,離火車啟動還有一個小時。從這裏去火車站大概要20分鍾左右,差不多到那裏就會開始檢票,確實時間不早了。他對著葉書冉靜默地站著。說什麽呢?說什麽都來不及,說什麽都不合時宜。
“送你上去?”
“不方便啊,我站在這裏陪你打車,你走了我再上去。”說話間,一輛空駛的出租車似乎覺得他們是在路邊打車的,便減速。葉書冉一招手,何摧把她的手攔住,揮了揮手讓車離開。
葉書冉抬頭看著他,說“這兒車少,會來不及的。”
何摧還是不語,沉靜地看著葉書冉。她的眼睛那麽亮,如剪剪秋水,睫毛雖沒有那麽長,卻稍稍卷翹起來,在眼底投下淺淺的影。她這樣微微地仰著頭看著他,眼底所有的情緒都毫無掩藏地泄露出來。“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這可是為什麽?
葉書冉被他看得窘極了,他深沉的、審視的眼睛讓她似有無所遁形的感覺。可是她又讀不出來讓她似乎要旋進那眸中的眼神代表什麽。於是她隻能選擇躲閃,選擇不去看他。
何摧歎了口氣,把她圈進懷裏,不顧她驟然的掙紮,又擁得緊了點兒,貪婪地嗅了嗅她的發香,說“告別的時候,你是不是該說‘我會想你的’?”
葉書冉身體僵直地在他懷裏。此時,她不能夠讓自己直麵何摧。她一動不動,努力地去忽視這從未有過的,也許可以稱之為悸動的感覺。過了有多久?也許很久,也許沒有多久,她從他的懷裏退出來,一如既往,帶著溫和的笑意,說“再見,何摧。我會想你的。”
她又笑得那麽好看,可是這笑不是何摧想要看到的。她塗的橘色唇膏已經脫落了,粉潤的唇嵌在白皙的臉上,引他有一親芳澤的衝動。可是,怎麽能夠呢?!何摧別開眼去,和她並肩而立,說“我會想你的,書冉。”
倆人站了一會兒,又過來一輛出租車,何摧招手叫停。葉書冉陪著他往前走了幾步,何摧拉開車門,站在車旁,說“書冉,我會常打電話給你。你答應我的兩件事也不要忘了。”
葉書冉揮了揮手。何摧鑽進車裏。車子啟動,葉書冉的身影後退到樹間不見。
過了許久,又一輛出租車遠遠地開來。樹間一個身影閃出來,伸手攔下車子,坐進後座後,說“師傅,去j大。”
她隻要敢在今天不回學校,明天便是讓她無地自容的漫天流言,既是事實她也承受不起,何況全是空穴來風。兩次跟他從這裏告別,情景和心境天壤之別。剛剛那個臨別的擁抱、那個不能自已的呼吸、那個清冽的味道、那個強有力的心跳,她都眷戀不已。來來去去多少次的這條路,唯有這一次,感到無比的孤單。她按了按酸澀的眼睛,悄悄地說“何摧,我是真的會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