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靜芳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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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江異聞錄!
    京城的紈絝子弟們,嘴上大多對江湖是看不起的,但少年心性難免對那個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的世界有所幻想,再加上評話小說中對於江湖武功也多少有些誇張的描述,他們很多人內心其實還是頗為向往的,前世的宋飛鳶也是其中之一。
    “……郭某才疏學淺,這首《覓俠蹤》權當拋磚引玉了,各位見笑。”姓郭的少爺念完了自己的詩作,朝眾人深施一禮。
    郭少爺這塊磚砸下去,非但沒引來玉,反倒是更多塊磚被拋了回來,砸得宋飛鳶腦仁生疼,心情跟批改小學生習作的語文老師有得一比。
    玩兒尬的是吧!
    ……什麽?你問為什麽不把他們的尬詩寫出來?
    上一回不是說了嗎,那當然是因為我寫不出來啊。
    言歸正傳。
    也許是對那些個風花雪月、才子佳人的主題膩煩了,這群文青們對於“江湖風格”詩文的熱情空前高漲,出席的幾乎每個人包括項臨在內都交出了自己的作品,氣氛十分活躍。
    宋飛鳶則吃得十分開心,因為大家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詩文品鑒上,完全沒人注意到他,像極了從前被拉去唱k縮在角落裏吃果盤玩兒手機。
    但偏偏就是會有那麽些人,就是見不得ktv裏有不唱歌的人,非要cue人家一下。
    這不,郭少爺突然問道“宋兄前些日子臥病在床,錯過了兩次詩會,卻不知痊愈後的這些日子裏詩藝可有落下?”
    郭少爺問這句時,宋飛鳶恰好將一顆葡萄扔進了嘴裏,猛然發現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頓時緊張得把葡萄整顆囫圇咽了下去。
    “唔……”
    見宋飛鳶麵露難色,郭少爺道“對了,宋兄缺席時也並不知道本次詩會的主題,若是有其他未曾公開的作品,也不妨與我等開開眼界。”
    宋飛鳶很想說自己是被葡萄給噎著了,但在葡萄下肚後,靈感悄然而至,便擺擺手道“不必,方才聽了眾位的佳作,在下早已是熱血沸騰、技癢難耐,腹稿也已經打好了,不知可否借一副筆墨給在下?”
    “哦?看來今日我等不但能見識宋兄的文采,還可一睹宋兄的墨寶,當真是不虛此行。”
    “宋兄的書藝比起詩文可是不遑多讓啊!”
    “小二!筆墨伺候!”
    靜芳居的夥計哪能不清楚這幫少爺的脾性,早有人把文房四寶備齊奉上。
    宋飛鳶把紙在桌上攤開,筆尖飽蘸墨水,提筆疾書道
    “《江湖行》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事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回。”
    那位誇宋飛鳶書法的少爺倒沒說錯,這身體的原主確實在書法上下過苦功,以至於形成了肌肉記憶,此時的宋飛鳶也隻是順勢將其施展開來,筆下便自有一番奔放不羈的豪快氣勢。
    此詩出自著名詞人黃沾先生,於1992年程小東執導電影《笑傲江湖二之東方不敗》中借令狐衝之口吟出。宋飛鳶很喜歡這部片子,也很喜歡這首詩,碰到今天這個場合這個主題,要是不當一回文抄公他自己都覺得血虧。
    郭少爺先是拿起紙大聲讀了一遍,隨後望向席間眾人,宋飛鳶預想中的熱烈反響卻壓根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尷尬的沉默。
    最先開口的是一個眯眯眼的華服胖子“唔……這詩寫得……有些嚇人。”
    胖子身邊一個麵色蒼白的家夥道“前兩聯寫得豪氣幹雲,但隨後便急轉直下,詩風悲戚冷硬,同宋兄之前的詩作大相徑庭啊……”
    “在下亦有同感。”郭少爺接道,“想來宋兄是病中對生死之事有了些感悟,這才有了如此,呃,傷感的文字。”
    “不錯,我同意郭兄的意見。”
    “嗯,宋兄這詩確實有些消極了,但願別是思想上出了什麽問題。”
    “若是全詩隻有首頸兩聯,倒也不失水準。”
    聽到這宋飛鳶就差把“你們懂個屁”五字寫在臉上了,但他生性不愛與人相爭,知道這五字說出來是不行的,便也默許了眾人的意見。
    不料……
    “啪!”
    “你們懂個屁!”
    隻見遠離他們的另一個角落裏,一位獨坐的老者拍案而起,桌上杯盤碗筷一齊被震飛,又叮叮咣咣地落回遠處。這老人灰袍灰須,模樣與市井中喝茶下棋的老頭沒甚區別,唯獨那一對怒目瞪得眾人心裏發毛。
    這三樓雅座的空間不小,眾人又沒把整樓包下,其時仍有些許食客在旁,老者便是其一。
    郭少爺“這位老先生,不知我等哪裏惹到……”
    老者厲聲道“老子坐在這聽了你們放了半天的屁,飯菜都給你們熏臭了,唯獨剛才這首不差,結果你們倒紛紛瞎了狗眼,老子看你們之前寫的那些玩意加在一起也不及這詩中的一個字。”
    郭少爺上來本還想跟這老頭客套一下,不料老頭卻是這般儒雅隨和,嗓門還震得他耳膜生疼。不過他作為眾紈絝中的領袖,出身書香門第,涵養比其他人倒是好上許多,仍是拱手問道“老先生既然這般推崇宋兄的詩作,那倒要請您指教,這詩究竟好在何處?”
    老者“憑你們怕是不能理解。”說罷一口將麵前杯中的酒喝幹,翻身下樓去了,留下眾紈絝在原地麵麵相覷。
    良久,他們方才反應過來,不知是誰最先罵了一句“哪來的老東西,我這就讓我爹叫人來……”
    話音未落,便有一物從窗外直飛進來,正砸在他的腦袋上,這個倒黴蛋當即暈了過去——那擊中他的物事竟然是一顆幾乎被啃完的果子。
    宋飛鳶和項臨忙扒在窗沿往外看,果見那灰袍老者背著雙手大搖大擺地離開靜芳居,隨即兩人對視一眼。
    “高手?”
    “高手。”
    其餘眾人見同伴昏迷,掐人中的掐人中,喊人的喊人,一時間亂作一團,唯獨那兩人望著老者的背影出神。
    店小二幫忙把倒黴蛋背下了樓,本次的詩會以不歡而散收尾,眾人各回各家,宋飛鳶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就忘到腦後去了。
    人走完後,一個麵相老實的夥計跑上樓來打掃。在收拾到灰袍老人那桌時,他剛拿起一個盤子,半道上那盤子毫無征兆地裂成了幾半摔落在桌麵上。再看那桌上的其餘碗碟,都是仍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實際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裂痕,隻要稍微一碰便會粉碎……
    且說宋飛鳶獨自一人回家,不知何時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同行的人。
    “是……酒樓上那位老先生?”
    “嘿嘿,小夥子,你寫的詩我很中意啊。”灰袍老者低聲道。
    宋飛鳶忙道“豈敢,小子末學後進,貽笑大方。”
    “那不知你還有沒有其他佳作了?”
    “啊?”
    “你也不要藏拙了,能寫出這樣的詩句,若非久曆江湖,就是對詩詞頗有研究的,你這娃娃看著不過十五六歲,下筆倒像是五六十歲的。”
    宋飛鳶低頭不語,猶豫是否要說這詩其實是他人所作。
    “這樣,老子我在劍法上還算有些心得,看你身形步法也像是練過武的,不過完全看不出有內力,你若想學,今晚子時到城郊王家崗那座破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