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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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江異聞錄!
話說在枝江城南五裏處有一座莊院,原是當地富戶霍家所有,依山傍湖,房舍軒昂,內中藏書珍玩、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後幾經擴建,如今已是廣有田宅,足供得一二百人吃穿用度。
不過這莊子門前掛的牌匾並不是什麽霍家別院,而是“隱麟書院”。
這隱麟書院乃是近兩年湖北一帶聲名鵲起的新興武林門派,其主要創始人及掌門薑琅人稱“墨染麒麟”,在江湖中極有聲望。除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外,更兼學識淵博,雅量高致,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醫卜星象等領域皆有不淺的造詣,是難得一見的文武全才。其十六歲出道,憑一手泣麟劍法,獨挑鄱陽湖鋸鯊幫水盜,聲震武林;二十三歲時在廣西獵殺了在當地為禍許久的凶獸、地字第二百六十七號奇物“赤心犼”,拯救一方百姓;到了三十歲,瓦剌成立殺手組織“豺祭”密謀刺殺中原正道高手,他在河北獨會十七位滿洲巴圖魯,瞬間便削去了他們十三個鼻子和四對耳朵,令韃子從此不敢再南窺中原;後來更是獨闖太行山寨,一人一劍殺透重圍,斬殺了當年的天下第一刀法名家、大寨主“一日三梟首”淳於絕。後薑大俠深感武林各派之間深有隔閡,便致力於培養提攜年輕後輩,在友人霍古桐、董諍涵等人的資助下,於故鄉枝江城正式開宗立派,廣納天下青年才俊,旨在摒棄門戶之見,一麵精研武道,一麵合力行俠,以對抗江湖陰暗角落裏蠢蠢欲動的黑惡勢力。
隱麟書院擇徒雖不問出身,但標準卻甚為嚴格,一看人品,二看資質。一般來說,有兩種途徑可以拜入書院進修。第一種是書院導師直接推薦;第二種則是每年他們會向各大小正道門派、白道組織或世家大族發放請帖,由他們自行推薦;被推薦人經過書院準備的“考驗”後便能入學。
而今天,便是書院組織開展“考驗”的日子。
這一日,原本清幽雅寂的院門口,聚集了大批江湖中人,從衣著、麵相和配飾上看,多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士。
當然更多的,是附近沒事兒幹來湊熱鬧的——比如徐北玄、宋飛鳶和吳穹這三位。
此時他們正混在一幫圍觀群眾裏,興致勃勃地觀看著院門前這場“入學測驗”,三人中吳穹負責解說,另外兩人負責吐槽,說得唾沫橫飛不亦樂乎,就差搬來三張躺椅再配點瓜子飲料了。
隻見院門外的水磨地磚上用石灰畫了個直徑約有一丈開外的白圈,圈中一人席地而坐,正笑吟吟地掃視著眾位少俠。此人五十來歲年紀,滿臉通紅,酒糟鼻子三角眼,頷下留著黑亮的短髯,身穿一件舊青布袍,肩頭和胳膊肘打了不少補丁,足蹬一雙露趾草鞋,手裏抱著一根竹竿。看這扮相,擱在丐幫裏高低也得是個八袋長老。
在白圈邊緣又有一人,左膝跪地,兩手捂著右膝,看他歲數不過二十五六,滿頭大汗,咬牙切齒,神色有些氣急敗壞。
“山西心意門,拳法古樸,招式單調,力道雄渾,講求全身發勁,壓迫擠占對手行動空間。”場下吳穹正跟倆哥們介紹那單膝跪地漢子的師承來曆,“看他下盤穩健,拳法精熟,應當是門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想不到卻也拿那位前輩毫無辦法。”
這使心意拳的青年再度衝入圈心,但明顯氣力不支,沒到十個來回便被那老者用竹竿挑出了圈外,最後隻得朝老者一拱手,轉頭離去了。
下一個上場挑戰的是位劍士,見他雖不過二十多歲年紀,卻是麵容消瘦,神情陰鬱,左手纏滿了繃帶,提一柄沒有劍格、劍身狹長的凶煞武劍。這人進場也不搭話,隻道一句“留神”便閃身入圈,進步遞劍,直指老者眉心。
老者下意識舉棍去擋,不料劍鋒陡然一轉,沿著竹竿去削老者握在其上的手指。老者將手一鬆,卻是反向發力,將竹竿朝自己腳下一拋,同時抬腳將竹竿往對手胸膛踢了過去。那劍士側身閃避,腳步繼續前趨,手上攻擊卻是不停,如鴷鳥啄木,劍招愈加迅急。
老者一個轉身錯開劍刃,反手抓住半空中的竹竿,以一個挑扁擔的姿勢將竹竿背在肩上,腳下急轉,揮出一大片渾圓勁風,終於是逼退了猛攻的劍士。
“哦?南海劍派?”吳穹眼前一亮,“這幫獨來獨往的主今天是高哪門子興,從海外孤島跑來枝江跟隱麟書院打交道了?他們的劍路陰狠毒辣,最擅搶攻,不過……”
“不過此人修為尚淺,內力不濟,一旦攻勢受阻,很容易陷入對方的節奏而被牽製住。”宋飛鳶認真道。
他的話很快應驗,老者倚靠長兵之利,不但是輕描淡寫地化解了海南派劍士的凶險殺招,而且還沒讓對方靠近周身五步範圍內。最終這劍士心知無計可施,垂劍退出白圈,道一聲“告辭”,就此離場。
“還真讓你說著了,看來你的確有練劍的天賦。”吳穹道。
接下來上場的是個不到一米六的青年壯漢,雙手裝著一對長鐵爪,看著駭人,不過卻沒在老者手下走滿十五個回合。
“這位更是重量級,明明鐵盤腳的火候不差,可以穩紮穩打,手上卻非要用螳螂抓這種輕靈的功夫,上下盤的戰鬥風格壓根不搭,難怪輸得這麽幹脆。”吳穹搖搖頭道。
“我說你們幾個在這妄議其他門派的武功,就不怕人家聽了不爽過來砍你們啊?”一個聲音在三人背後響起,回頭一看,卻是那位大盜南思齊。
“原來是南兄。”宋飛鳶抱拳行禮。
“妄議的可隻有他一人,我們可啥話都沒說啊,要砍也隻會砍他。”徐北玄連忙撇清關係。
“嚇唬嚇唬你們罷了。”南思齊笑道,“我來主要是找徐兄,剛才去了你們的住處發現沒人,後來聽說今天隱麟書院有‘入學測試’,便心想你們肯定會來湊熱鬧,果然不出所料。”
徐北玄“找我?莫不是那件事……”
南思齊“對,雷老板已經跟衙門那邊打好招呼了,從今天起你就不再是黑戶了。”
原來徐北玄知道自己沒有合法身份,在日常生活中多有不便,在噬金鯉風波後便拜托雷富貴幫他去官府搞一個戶籍。
徐北玄“好好好,那我現在還叫現在這個名字嗎?”
南思齊“還記得蔣家地牢裏那個徐嘯倫嗎?他被人報案失蹤多日,衙門正要注銷他的戶籍,你現在正好頂替他的身份,還附送一間空屋子。此人在枝江無親少故,你用了他的名字也不至於引起他人懷疑。”
這話說完,吳穹和宋飛鳶可都繃不住了,當即笑出聲來,唯獨徐北玄低低地罵了一聲“真晦氣”,心裏盤算著要麽先把徐嘯倫的家給賣了。
那麽打從今天起,徐北玄在咱這書中就得改名叫徐嘯倫了,日後他也將會因為這個新身份惹上一些麻煩,這個且留待後文評說。
“話說回來。”南思齊問道,“今次書院的入學測試又搞了什麽名堂?”
宋飛鳶一指場中白圈“喏,想參加測試的人就進白圈,能把那位老先生逼出圈的就算贏,可以直接入學。”說話間已然又有一人被老者當頭一棒打翻在地,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印。
南思齊看了一會,道“這蟠龍棍法在江湖上也算是流傳甚廣了,連尋常的護院武師都能耍兩手,但能使得和這老頭一般犀利的怕是不多。”
吳穹點點頭“至今上場挑戰的人,無一不是身懷上乘武藝。蟠龍棍法充其量隻能算是三流,卻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這難度堪比用擀麵杖戰勝屠龍刀啊。”
南思齊自然不知道屠龍刀是什麽,但聽名字就知道是某種神兵利器,愈加凝神觀瞧場中的形勢。隻見下一個挑戰者是一位寬袍大袖、衣袂翩然的俊俏公子,生得麵如冠玉,雖看著體格纖弱,可在這麽多人都無法在那老者手下討到便宜的當下還敢入場,應當是有些過人之處。
最令人費解的是,他手中提了一個木桶,裏麵裝滿了清水,不知是作何用處。
“在下京城人氏,久聞隱麟書院大名,今日特來請教一二,還望前輩手下留情。”這公子拱手作揖,顯得極有禮數,那老者也笑著還了一禮。
接下來,這公子踏入圈內,腕子一抖,從袖中飛出一捆白綾,看來又是一位軟兵器的好手。
不過他沒有立刻發起進攻,而是將白綾在水桶裏沾濕,然後在白綾一端係上了一枚拳頭大小的金屬球,這才擺好了起手的架勢。
“原來如此,是想要通過沾水來增加織物本身的重量,從而達到增強攻擊力的目的嗎……”吳穹道,“但這樣一來,操控的難度勢必也會一同增加……”
徐嘯倫“真的假的,你要加強攻擊力那不如直接淬毒來得更直接?”
吳穹“我有把握,作為一個專業解說還是要勇於下判斷的。”
徐嘯倫“謔,你幾時又成了解說了?”
吳穹“廢話,我擱這解說半天了你都沒聽見嗎?”
周圍群眾道“就是就是,我們也聽了好半天了,這小哥還是有丶東西的,講得都在點子上。”
吳穹也是沒想到自己口若懸河講了半晌居然也能引來一批忠實聽眾,得意道“聽聽,群眾的耳朵也是雪亮的啊!”
但,場中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隻見這公子揮舞白綾,不時朝老者拋投鐵球,可他的暗器手法著實一般,竟沒有一次能對老者造成絲毫威脅的,除了幾次用白綾貼地橫掃讓對麵蹦了兩回以外,那老者幾乎就沒挪過地方。
可沒打多久,這公子突然將白綾一扯一收,又朝著老者一拱手“多蒙前輩承讓。”
“承讓”這個詞說出口,意思自然是自己贏了,老者和觀眾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宋飛鳶盯著場中,一皺眉頭,道“你們看地上。”
身旁的徐嘯倫等人一看,原本畫在地上的白圈,已經不見蹤影。
“難道說……”南思齊立馬反應過來,“白綾沾水為的是這個?”
吳穹“這哪還是白綾啊,成拖把了都。”
原來方才這公子並不是在胡亂揮舞白綾,而是在“貼地橫掃”的過程中將地上的白圈抹去了。水磨地磚平整光滑,想擦掉粉筆字跡不是難事,可這公子沒有用拖布之類的潔具,而隻用一條輕飄飄的白綾掃遍全場,手上功夫不容小覷。是以台下雖然有質疑他投機取巧的聲音,但更多人卻是自忖若換了自己來,多半是做不到的。
老者以手撫須,道“規則是讓我走出圈外,此時地上已經無‘圈’,便無所謂圈內圈外了,這一場算你勝。”
這公子再度道了聲謝,隨後便悠然朝著書院大門走去。
白圈被抹掉,可入學測試還得繼續,沒一會便又有人拿了粉筆出來,正要在地上重新畫圈,卻聽得人群中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
“這等小事,不如讓在下代勞如何?”
徐嘯倫等人聽著耳熟,定睛觀瞧,卻是那位神秘的琴師預言家、自稱“秘景居”門下弟子的魏無塵,沒想到此人竟然也接到了隱麟書院的邀請。
隻見魏無塵信步踏出,背後是用茵毯包裹的古琴,與周圍那些要麽精悍粗獷要麽煞氣十足的武人比起來,顯得是格格不入。
老者看了眼魏無塵身後的古琴,表情有些耐人尋味,問道“粉筆你是自己來拿,還是要我遞給你?”
“勞煩前輩賜筆。”
老者這一問,在場的人心裏都有數如果這琴師回答“自己去拿”,那麽這場測試的內容便很有可能會變成要從老者手中奪取粉筆,這難度可不見得比之前的項目要低,所以最好還是回答讓老者遞給他。
可沒多少人料到,這老者不但棍法了得,暗器手法也十分出色,隻聽他道一聲“接好了”,便閃電出手,六枚粉筆如飛星般朝著魏無塵麵門襲來,若是砸實了隻怕不比挨了石子來得舒服,而且還得炸個滿頭滿臉的粉塵。
魏無塵的動作也是極快,還沒等粉筆飛到近前,一轉身便已解下了背後的古琴,將其斜抱在懷中,信手一彈,眾人隻聽得一聲崩音在他身前爆響開來,卻好似一股無形的氣牆,將粉筆盡數擋落在地!
下一刻,他已將茵毯鋪展在地,盤膝坐下,將古琴放置腿上,兩手輕拂,便是一串如潺潺流水般的美妙旋律。
正當眾人欣賞音樂之時,曲調陡然一轉,從魏無塵指尖連續跳出六個高亢的音節,站在他身近的人甚至感到有氣勁迸出,連地麵上的微塵也為之飛散。
這六個音節分別擊中地上的六枚粉筆,粉筆從六個方向飛旋著往前方的地麵拋出,自始至終魏無塵的雙手都沒有與之接觸。
六枚粉筆在空中劃過六道拋物線,各自落在遠處地上,又朝前連滾許久,方才停下。此時場下眾人無不驚歎這六枚粉筆滾動時掉落粉塵、在地麵留下白印,而這些白印彼此首尾相連,正好連成一個圓形!
老者可看得真切,六枚粉筆在落地後滾動的過程中便逐漸碎成了粉末,粉末沿著粉筆滾動的軌跡在地上畫下了白印,待滾動停止時粉筆也正好消耗殆盡!
即便是暗器高手,也很難做到這般精確的力量把控,更何況這年輕的琴師還是用樂器來擊發的!
“那日竹林初遇便覺得他深藏不露,想不到還有這一手絕活。”宋飛鳶歎道。
“你們認識?”南思齊好奇道。
“算是點頭之交吧。”徐嘯倫簡單向他介紹了一下與魏無塵相識的經過,隻是略去了和《信陵曲譜》相關的事情。
“秘景居倒是沒聽說過。”南思齊目光不離那張古琴,“不過他都有這等修為了,放在任何門派裏都是拔尖的人才,還用得著來隱麟書院?還是說……那張琴裏有什麽機關?”
“我看過了。”
說到此處,又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語調中有種金石般的生硬感,四人回頭一看,卻是一名手提木箱的青年。
“這琴裏,絕不可能有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