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無暇赴死

字數:6509   加入書籤

A+A-




    枝江異聞錄!
    台下那人,身披深紫色的鬥篷,正翹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品茗,一頭紫色挑染的短發,雖是嘴角含笑,兩眼中卻透著股寒潭映秋月般的森然冷意。
    再看台上那人,身穿白衣,手提長棍,烏黑的長發用蝴蝶結在腦後束成馬尾,膚白勝雪,雙目如星,左眼角下一點淚痣若雪泥鴻爪,氣質英挺幹練。
    二人自報家門之時,恰好那前“九龍居”的殺手謝昂也已返回了江邊。
    其實並不需要她們說出自己的名字,謝昂和盛文耀早已經認出了自己曾經的目標……
    此次襲擊任務中唯二失手的目標。
    既然她們已亮明身份,那便不必再多說,謝、盛二人已然閃電出手!
    而且他們還交換了彼此的目標!
    隻見謝昂再度將一顆“鮫綃蜃霧”投入口中狠狠嚼碎,不多時一層薄紗般的霧氣籠罩了他的周身,緩緩流轉間已呈龍蟠之狀。隨即他身形閃動,下一刻已是騰身躍向了王珈樂所坐的位置,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煙跡,抬手一記劈空掌,仿佛有開山裂石之勢。
    “哢嚓!”
    碎的不是人的骨頭,更不是山石,而是一張竹椅。
    流煙泄地之間,王珈樂原本所坐的椅子已經碎得連魯班再世都修不好,可她的人卻不知何時移到了間隔五個座位以外的地方,仍自啜飲著手中清茶,從容得就像是在避讓一位清掃地麵的保潔員,連那杯中的茶水也不曾灑漏出一滴在外。
    謝昂的招式銜接沒有絲毫遲滯,單掌由下劈轉為橫斬,輕煙繚繞的掌緣吐出一股勁風直追那短發少女而去,那掌風摧枯拉朽,沿途的座椅又是紛紛破裂,“劈啪”之聲不絕於耳,讓人以為是過年在放爆竹。
    這一次,王珈樂沒有再次平移,反倒是連人帶椅一個旋身騰至半空。她身形夭矯,施展身法的姿勢從容曼妙,明明是極快的動作,卻如同輕歌曼舞。
    在她轉身的瞬間,座下的竹椅突然裂成兩片,一片砸向下方的謝昂,另一片卻是朝著台上的王貝拉直飛過去,速度竟比她用於向謝昂反擊的那片還要快得多。
    原來就在幾秒前,盛文耀也張弓搭箭,一前一後射出兩箭。第一箭朝向天空,劃出了一道凶險的弧度,待那根箭飛到頂處,便聽得一聲爆響,箭杆突然炸裂,內中暗藏的無數牛毛鋼針如驟雨般落下,將王貝拉籠罩在內。
    而未等那“針雨”落地,第二箭也已襲向了王貝拉的咽喉,這一箭盛文耀用上了“拘絡射法”,以靈傀線輸送內力以操縱飛行軌道,不僅速度與威力駭人,更是能在半途驟然變向,著實令人防不勝防。
    不過,王珈樂踢過來的那半片椅子卻是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飛箭的必經之路上。盛文耀擔心椅子上蘊含了“鑄寒掌”的陰寒內力,挑動手指令飛箭轉向地麵,避開了飛來的竹椅,隨即箭支再度拔地而起,瞄準的卻是對手的脅下。
    “居然還有空管我。”王貝拉臉上巧笑嫣然,手中長棍輕描淡寫地撥開了那半片竹椅,腳尖觸地,身形連轉,不時側身、偏頭、撤步,眨眼間已變換了七八個方位。
    天上的針雨雖密,卻不是毫無縫隙,王貝拉每次變位都是險之又險地避開,任鋼針幾乎是緊貼著自己的臉頰或身體落在地上。
    那邊廂原本正自酣鬥的宋飛鳶與唐姑娘已然看得呆了,手中的劍也已停了下來。在旁人看來,王貝拉幾乎每一刻都是險象環生,但凡再有毫厘之差便要被紮成刺蝟;但這兩人都學過或見識過上乘輕功,自是可以看出,這白衣少女隻用最小的動作幅度就完全避開了所有的攻擊。
    書中交代,此為王貝拉獨門的身法絕學“白刃行”,最利於應對密集的攻勢,越是在凶險的形勢下就越能展現出無比靈活的姿態,可以說單看“閃避”這一屬性,這門輕功便可以排到江湖前五。
    穿行白刃裏,片葉不沾衣。
    然而,盛文耀的第二箭可不打算放過她。
    一根箭要在針雨的縫隙間遊走,自然比人要靈活一些。
    此時的箭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一邊在針雨中穿梭一邊對王貝拉緊咬不放,好幾次它幾乎就要見血,卻要麽被對方堪堪避過,要麽被以長棍格開。
    但那支箭總能在第一時間轉向最正確、也最致命的方位。
    若是在空中俯瞰,箭的軌道已經劃出了數道折線,構成了不規則的幾何圖案,硬要說的話看上去大概就跟達克賽德的歐米伽射線或者路飛的橡膠jet大蛇炮的運動軌跡差不多。
    王貝拉決定毀掉這支箭,眼看針雨已然落盡,她蘊力於棍尖,隻聽破風聲響,長棍正對著箭鏃橫掃而去。
    如果是尋常的箭矢暗器,單憑這一棍卷起的棍風就能將其吹開。
    可這一箭是以江湖上幾乎失傳的絕技“拘絡射法”所操縱,從箭鏃、箭杆再到靈傀線全部注入了盛文耀的深厚內力,就如同他肢體的延展一般,靈活性遠非尋常的強弓硬弩可比。
    盛文耀手指接連抬放,像是彈奏樂器,當然,更像是在操縱機關。
    飛箭避過了沉重的棍擊,隨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猛然折返,如此往複了四次——而這一棍的棍勢卻還未盡。
    王貝拉頓覺手中長棍突然失去了控製,眼下正值白天,她當然早已看出那支箭後麵有絲線連接,而此刻,飛箭正是拖拽著那根絲線緊緊纏繞住了棍身。
    飛箭之勢沒有因纏住了長棍而有所放緩,而是繼續朝前疾射,正和長棍掃出的方向一致。王貝拉感到手中一股巨力傳來,直要將長棍拉扯而去,加上本來就已在棍上運足了氣力,兵器險些就要脫手。
    雖然王貝拉沒有跟使用絲線作為武器的敵人交戰過,但也就在這短短幾招之間,她也領悟到了反製之法。
    隻見她高抬右腿,腳掌對準了那幾乎細不可查的靈傀線以一個頗為粗暴的動作踐踏下去,當這隻腳著地時,就連青磚鋪成的地麵也被踏出了道道裂痕。而靈傀線自然也是被踩在了她的足底,內力傳導被截斷,飛箭登時為之所阻,纏繞在棍上的線也鬆弛開來。
    幾乎也是在同一時刻,王貝拉將長棍自靈傀線中抽離,躬身蓄力,整個人如子彈般衝向了盛文耀。
    對付一個弓手,自然是近身戰來得更方便些。
    盛文耀見狀,也是果斷鬆開了前一根靈傀線,複又換上了第三支箭,隨即手指不住畫圓,這支箭也隨之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又一個圓形軌跡,箭速也越來越快,形成了一個正對著王貝拉的死亡漩渦,漸漸地連箭影也看不見了。
    這漩渦隻在盛文耀身前三丈的範圍,但卻令對手一時間無法進擊,如果尋常武人貿然入內,皮膚便會被這支附著強烈殺意的箭撕裂。
    可惜王貝拉並非常人。
    她虛起雙眼,“白刃行”再催,整個人頓時化為一道白影,投入到那箭風卷起的漩渦之中。
    畢竟漩渦裏隻有一支箭,不可能在每個瞬間都覆蓋到所有空間。
    隻要有空隙,就是“白刃行”發揮的時機!
    白影始終和那支箭保持著觸手可及的距離,隨著箭風高速旋轉著,連盛文耀這個箭手本人都已看不清,究竟是箭在追著她,還是她在追著箭?
    片刻的驚疑間,王貝拉已到身前,長棍劈頭砸下。
    再要將箭扯回,已經來不及。
    不過,卻有人先一步擋在了盛文耀的麵前。
    一個渾身冒煙的人。
    再回到不久之前。
    王珈樂踢落的半片竹椅,打著旋兒朝著地上的謝昂撞去。
    謝昂已從盛文耀處得知,這紫發的少女身懷“鑄寒掌”的絕學,陰寒內力足可使人氣血凝滯,再不濟也能把人凍個手腳發麻,因此他不能直接用手去接這可能已經附上了鑄寒掌力的椅子。
    但見他單掌輕推,吐出一記“迢遞孤煙掌”隔空迎向那半片竹椅,煙靄繚繞間已將竹椅包裹起來。
    這一掌用上了繞指柔勁,是頗為高明的軟功,仿佛他的手化作一張巨大的包袱巾,將椅子輕柔地握住。
    下一瞬,謝昂擰腰扭臂,軟勁轉為剛勁,竹椅又以比來時更猛的勢頭原路撞了回去!
    可王珈樂卻已不在原處,這一擊自然是落空了。
    她幾乎是擦著迎麵飛來的竹椅使出了千斤墜,落地半蹲,緊接著飄身側移,同時又朝著謝昂接連拋出四把竹椅。
    場中最不缺的就是竹椅。
    王珈樂的動作似慢實快,給人一種“我能看清她的動作,但我就是跟不上”的錯覺。
    她拋出竹椅時也未用上什麽高明的暗器手法,可謝昂卻感覺如同有四隻餓狼追索而至。
    好在,謝昂的腳邊也還剩了一把完好無損的椅子。
    他腳尖挑起一張椅子朝前踢去,正與第一張椅子相撞,頓時木屑紛飛。
    然後他雙掌齊出,兩道匹練般的煙柱截下了第二、第三張椅子。
    可第四張椅子卻是後發先至,直飛麵門,他隻得使個鐵板橋避過。
    就在謝昂後仰之時,他的眼前突然被陰影籠罩。
    原來王珈樂已和第四張竹椅一同飛掠而至,此時的她正展動身形,屈膝立在竹椅之上——但實際上她的腳尖並未接觸到椅子,隻不過她和椅子是在同步飛行。
    謝昂所見的陰影,則是王珈樂身披的鬥篷。
    隔著竹椅,他與對方目光相接,仍舊是冰冷的眼神,嘴角似笑非笑,看不出是輕蔑還是愉快。
    然後,王珈樂朝著椅麵重踏而下。
    出於經驗與本能,謝昂迅速將一隻手臂護在身前,另一隻手則使出“擒龍功”,抓取來旁邊的一張椅子墊在了自己的背後,以作支撐和緩衝之用。
    不料,王珈樂的足尖隻是在椅麵上輕輕一點,便又一個空翻縱身跳開。
    謝昂揮手將上方的竹椅格開,隨後腰背發力直起身來,可下一刻他感到如墜冰窟,一陣寒風籠罩而來,正是王珈樂再度以詭異步法猱身上前,迎麵使出了“鑄寒掌”中的殺招“鐵馬冰河”!
    他不敢托大,周身煙霧隨著氣勁一並凝於雙臂,“迢遞孤煙掌”再出,與“鑄寒掌”隔空硬撼!
    雙方掌力相抵之際,謝昂手上煙霧突然暴漲,頓時化作一片濃霧,遮住了王珈樂的視線。
    待她感到對方掌力已消,自己也後撤三步,一麵扇動披風把濃霧吹散。
    果然在濃霧的遮掩下,謝昂已經離得遠了。
    不過他並不是逃跑,而是去救援同伴。
    此時王貝拉的長棍已近盛文耀的麵門,謝昂一個竄身擋在近前,雙臂交叉,兩股煙柱又將長棍纏住,雖隻是略微阻礙了長棍落下,卻也足夠讓謝昂以空手奪白刃的手法將其截住。
    王珈樂見狀,心道此人原來一直分心二用,與我相鬥之時卻還留意著別處。若是他專心對敵,我怕是沒法這般遊刃有餘。
    心念電轉間,她也衝向了盛文耀等人,一隻手已去摸腰間的劍柄。
    王貝拉正待抽棍重整攻勢,卻冷不防謝昂一聲低吼,他周身的煙霧如爆炸般猛然向著四周擴散,眨眼間便有一股薄霧彌漫,籠罩全場,她再要尋找對手時,那二人卻已是蹤跡不見。
    這霧並不甚濃,卻足以阻擋人的視野,五步之外便無法看見任何事物。
    這乃是謝昂運用自身真氣爆發結合“鮫綃蜃霧”特性悟出的秘技,在瞬間耗光所有剩餘藥力來製造足以隱跡藏形的大範圍霧氣,連其他“九龍居”的成員也未曾習得這般手段。
    而一個殺手潛藏在迷霧之中,豈非是大有可為?
    更何況,獵手也已準備在霧中發出第四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