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章 愛恨不從常理處 去留全在偶然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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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遺錄!
    張三,從黿液池子裏站了起來,那些還冒著泡的粘稠腥紅液體,從他身體上滾落,對這具身體甚至顯得有些戀戀不舍。
    正常通過黿液層進入拾遺穀的人都是衣衫完好,而張三此刻卻是赤身裸體。他的衣服全部被黿液腐蝕掉了。
    張三回憶著剛才的經曆,感覺自己的肉體曾經在那一段時間裏並不屬於自己。渾身的骨骼精血,似乎都被這黿液吞食消化了一番,再重新組裝吐出來——像是被怪物吃掉再排泄出來的一堆糞便。這種感覺十分荒謬卻又無比真實。
    張三向著洞穴頂部的天光伸出自己本該已經被重傷的右臂——完好如初,甚至更加潔美如玉,每一寸肌膚都透著旺盛的生命力,這究竟是什麽神奇的力量?頭頂的天光透過右手的五指傳過來,照射在張三的臉上,整個手掌被天光勾勒出纖細修長的形狀。
    這是自己原本的那具身體?
    張三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現實,恍惚間,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人的觀察之中。
    當他察覺的時候,墨嵐已經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麵前,就像一片黑色的樹葉般輕柔。
    張三並不慌亂,微微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女子。
    此刻,他並不知道“河圖洗脈”已經把自己的容顏和身軀改造到怎樣絕美的程度。
    他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貌不驚人、清矍消瘦的中年人。
    他從懂得男女之事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會靠麵容和身軀之美去博得女人的歡心——他一向都是用金錢、權勢還有暴力,把女人壓在胯下。
    他一向覺得自己對情之一字很不屑,毫無觸碰的必要。
    他一向冷酷而絕情。
    於是他也忽略了,自己之所以能夠半輩子冷酷絕情,那是因為自己還沒有嚐試過這個“情”字。
    換句話說,在談情方麵,他同樣是個毫無經驗的人,甚至連情竇初開的陰之葭都不如。
    於是,當他一絲不掛地麵對一個美麗女子的時候,閱女無數的粗暴經曆讓他既不因為自己的裸體而害羞或不自在,也完全沒去考慮自己目前過分俊美的外形對於一個正常女人來說是一種什麽感受。
    然而,墨嵐並非處子。
    她雖然理智,但並未絕情。
    在穀中陪伴大族長,數十年如一日的侍衛生活,其實與苦修沒有什麽差別。
    作為一名女子,她突然明白了自己那種莫名的焦躁從何而來。連她自己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麵對張三這個如此重要的獵物時,居然有點心怯。
    她本來該盯住獵物的美眸,在略作遊移之後,竟然有些畏縮,不敢直視那具身體。
    張三也很驚訝,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墨嵐眼神的微微波動,讓他已經準備好的招式居然沒有使出來。
    二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極為怪異。
    過了很久,張三打破了沉默“借過。”
    借過,麵上的意思就是借道讓我過一下。
    隱含的意思是,你對我來說,隻是個路人,所以,請讓開。
    墨嵐沒有想到對麵這個男人開口第一句居然是這麽兩個字。一股惱怒和羞辱感從心頭泛起,還夾雜著一些自怨自艾。
    下一瞬間,一道虛影閃過,墨嵐憑空消失。
    強烈的警兆在張三心頭升起,多年死人堆裏打轉的經驗讓他本能地使出了自己引以為傲的移形身法,向前一滑步。
    一個交錯,伴隨著空氣撕裂的爆破聲,墨嵐帶著黑色的淩冽殺氣閃現在之前張三的位置,手中一把黑光燦燦的奇形兵器一閃即逝,卻隻擊中了張三留下的殘影,必殺落空。而張三則略顯狼狽地出現在之前墨嵐站立的地方,背對著墨嵐,踉蹌了兩步。一道淺淺的傷口,在他背後頸下三分的地方出現,留下幾絲殷紅的血。
    一時間,洞穴內寂靜得落針可聞。
    “你果然會蝠行身法!”墨嵐在魂星閣大廳中已經聽菜伯說起過這個外來者的身手,當時隻是猜測。此刻印證之後,沒忍住心頭的震驚,便大聲喝問張三。
    張三轉過身來,心頭的震撼、後怕以及驚喜,比墨嵐有過之而無不及。
    剛才那個照麵,張三為躲避墨嵐致命的一擊,使用了自己從舊典籍裏學來的殘缺不全的蝠行身法,在生死之間逃過了殺招。然而,他自己心頭雪亮,若不是經過河圖洗脈後這具完美肉身所爆發出的力量,一個小滑步居然移開好幾丈遠,就憑自己隻得其形的那一點點殘缺身法,必然會死在墨嵐鋒刃之下。
    而且,更然張三瘋狂的是,眼前這個黑衣美女剛才展現出來的殘影殺招,才是張三自己朝思暮想要得到的完美蝠行絕技!
    “幸會。”張三自己才明白這兩個字的意義,心頭的激動難以壓抑——蝠行絕技,竟然如此簡單而戲劇性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豈是幸會這兩個字能夠蔽之。
    在這一來一去的對話中,張三腦海裏已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墨嵐卻僅僅在為剛才貿然的一擊感到後怕和越發的焦躁。她感到自己在這個素未謀麵的男人麵前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冷靜,幾次判斷都出現了偏差。一個裸體的男人,居然讓自己慌亂到昏招迭出這樣的地步。
    剛才如果不是這個男人身具令人驚訝的蝠行身法,肯定已經成為了自己刃下之鬼。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又如何向大族長交待?
    大族長在魂星閣大堂上說的是“帶他來。”
    而那大族長托付的所謂“信物”,其實是一張字條,上麵倉促淩亂地用指甲印掐出了一個字“帶他走。”
    帶他走,自然要讓他活著。
    想到這些墨嵐驚出了滿額的細汗,幾縷烏黑的細發貼在麵頰上,更顯嫵媚。
    張三把墨嵐這些猶疑、慌亂都看在眼裏,覺得眼前這個女人雖然武功高絕,但其實渾身都是破綻,卻又完全不明來意,根本無從下手應對。
    於是,兩個原本世間最狠辣、最聰慧、最冷靜的男女,忽然不知道應該如何相處,如木雞般呆立在地。
    張三嘴唇動了動,似乎終於艱難地找到了要說的話,可尚未出口,墨嵐已經化作一道烏光,衝到了他的麵前。張三想要故技重施予以躲閃,墨嵐那邊卻驟然變幻了方位,提前攔截到張三移形的路線上,左掌輕輕平推,迎在了張三胸口。張三洗脈初成,完全判斷不了,也控製不了這具肉體的爆發力,心中叫聲不好,卻已經撞在了墨嵐那隻白玉般剔透嬌小的手掌上。墨嵐內息微吐,張三直覺胸口一悶,全身氣息一岔,癱倒在地。
    張三生平未曾吃過這樣的虧,隻覺無比窩囊。墨嵐卻全然不知這張三心頭的念頭,纖細的左臂將赤身裸體的張三扛上香肩,並沒有費什麽力氣,而目光卻直盯著張三剛才移行躲閃的路徑前方三尺之處。
    那片地麵正插著一根刺,長約二寸,通體暗紫,詭異莫名。
    這根刺出現在墨嵐向張三衝去的一刹那,射出這根刺的人把墨嵐出手的時機和張三可能產生的應變閃避方位算計得無比精準。
    如果剛才墨嵐沒有阻住張三的身法,張三的下一步必然會踩在這枚刺上。
    墨嵐並未蹲下去拔這根刺,因為她已經一眼就認出了這東西的來曆。
    拾遺穀三哀,枯藤斷生死。
    枯藤的刺,世間最毒的殺器,對有緣人也是回春的藥方。
    墨嵐抬起頭,感知了一下靈台四周,那個暗中潛伏的人一擊不中,早已遠遁無蹤。
    她終於有點明白,大族長為什麽要讓自己帶張三走。
    肩上這個男人突然變得如此沉重,但這份量卻壓在墨嵐的心頭。她撿起地上跟張三遺落的那塊古拙玉片,緊緊地握了握。
    下一刻,她便帶著肩上的男子消失在穀內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