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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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盤問
第二節晚自習下課鈴聲打響,到了走讀生放學的時間,宴星回一改前幾日坐位置上和卓一閑聊幾句再慢騰騰離開的風格,利落地收拾了書本起身,單肩背著包等在春霽的桌邊,聲線懶洋洋地催:“走了。”
春霽整理桌麵的動作一頓,注意到前排不少同學借起身去接水、轉頭說話的動作,偷偷摸摸投來窺視的視線。
她習慣了自己身邊投來的種種含著同情的異樣目光,但從未感受過這種帶著激動的熱烈視線,難得有幾分不自在。
春霽將未做完的卷子匆匆塞進書包,拿起桌角的一罐果汁,同宴星回一起踏出了暗流湧動的教室。
離開後門的瞬間,春霽清晰地聽到教室猛地沸騰開來,似隔壁房間裏電視機裏猛地拉到最高的音量,嘈雜一片。
宴星回嘖一聲,道:“我們還沒走遠呢。”
走廊上,春霽偏頭看他。
不甚明朗的隱約光線勾勒著身邊少年的側臉線條,鼻梁高挺,唇角噙笑,神色氣若神閑,身形挺拔如鬆柏,學校製服仿若被穿出了高定感,襯得肩寬腰窄腿長,少年氣十足。
其他班零零散散走出人,不是走讀的學生下課,就是趁著下課的時間段來廊道裏呼吸新鮮空氣的住校學生。
有在球場上和宴星回打過幾場球的別班同學,笑嘻嘻和他打招呼:“小少爺回去了?”
“明天大課間打球嗎?”
宴星回懶懶散散地應幾聲,對一路備受矚目的待遇習以為常。
到了樓梯間,周圍才陡然變得安靜下來,夏末秋初的夜風裹挾著涼意穿過兩人的身邊。
蘭亭高中成立上百年,到處沉澱著歷史的陳舊感,回轉樓梯間的白熾燈的燈罩隱約泛黃,投落一片昏黃光影,生出一種朦朧不真切的虛幻感。
就連身前幾步的少年,仿若也像是下一刻會在夢中消失。
春霽張了張唇,喉間發緊,像被什麽用力收緊勒住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又記得宴星回不讓牽他衣角的事,隻慢騰騰地伸了手,白皙纖細的指尖悄悄攥住他的書包帶子,才覺得惶然漂浮的心緒緩慢地重新安定下來。
宴星回起初還沒發覺,視線掃到地上投落的影子,腳步一頓,回了頭。
春霽反應慢了一拍,踏下樓梯時差點撞在他身上,又險險站住身形,有點緊張地將手裏緊攥的一段書包帶子趕緊給鬆開,仰頭看他。
明澄湖麵般的瞳眸暈開掩飾不住的懊惱情緒,像是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被發現了。
宴星回問:“走路時非得牽著我?”
春霽抿了唇,幾乎可以想象少年的下一句——不準。
“以前的我讓你這麽牽著?”宴星回有些頭疼,想起上回樓梯間的事,“牽衣角?”
春霽遲疑了一下,卻搖搖頭,伸了纖長的指尖過去,碰宴星回的手,很輕地勾住他的手指。
宴星回目露茫然。
輕碰的指尖如玉石般透著涼意,卻仿若星火燎原,燒得有一股燥熱從尾椎骨直直蔓延上全身,轟一聲在大腦炸開白色煙火,燒得一點理智都不剩。
偏生春霽仰起的眉眼怯怯,透著無辜,小心翼翼得像初被領回家的幼貓,一被嚇就會蜷縮成一團躲進角落般。
宴星回嗖地收回手,將自己的書包帶子砸在春霽手裏,語氣暴躁惡聲惡氣:“隻準牽這個!”
春霽手指收攏,握住那截窄窄的黑色帶子,很是乖順地點頭,彎月般的眼眸溢出一點笑意。
宴星回有心再想說幾句,視線餘光注意到樓梯間後麵的學生,又硬生生給憋回去,道:“先回去。”
等回去,他要好好地盤問小白花!
不說清楚,連書包帶子都不給牽!
宴星回麵色滾燙,惡狠狠地想。
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再度回響在樓梯間,春霽慢一步跟在後,拽著前麵少年的書包帶子慢悠悠地晃,唇角勾了起來。
她的另一隻手還握著一罐葡萄果汁,指尖輕敲鋁製罐身,便會發出響起清脆聲響。
噠——噠噠——噠。
噠噠。
噠——噠。
噠——噠——噠。
間斷有序、循環往複
宴星回唇線抿直,愈發惱怒,藏在黑發間的耳根紅透了。
春霽眉眼含笑,步子輕快,無聲地哼著曲,用摩斯密碼的節奏敲出隻有兩人意會的聲音。
星星——
星星——
她喚著。
樓梯間空曠寂靜,隻有簌簌風聲、兩人近乎交疊的腳步聲和輕微的叮叮當當的鋁罐敲擊聲,卻吵得宴星回心煩意亂。
怎麽能……這麽黏人。
好在學校門口刷卡進門,一次隻允許一人通行,春霽自覺地放開了手。
校門口等著一輛亮燈的黑色賓利,兩人坐進後座,宴星回和司機道:“抱歉陳叔,是不是等很久了。”
陳叔爽朗道:“沒事!不久。”又看春霽:“宋老板讓我這周六送一個小姑娘去二醫一趟,是這個小姑娘?”
春霽點點頭。
陳叔笑道:“好嘞,宋老板給你我的電話號碼了嗎?沒有的話,小少爺那兒也有我的聯係方式,你周六要出發的時候給我發條消息就行。”
宴星回看向春霽:“有嗎?”見春霽搖了頭,就拿出手機給她發消息。
春霽將微信裏收到的電話號碼保存進聯係人,又收到宴星回一條消息:[回去以後,我媽大概會找你說畫的事。]
車輛已經啓動,窗外風景變換光影晃動,春霽有些怔然,打字問:[宋阿姨會找我說什麽?]
[我媽有一家畫廊,本來打算展出《蝴蝶》,周警官提及了當年的兇手再次出現作案後,她擔心畫展和相關的輿論會導致兇手再次注意到我們,打算將布展的事推後,將《蝴蝶》收進倉庫裏。]
[我媽沒說把《蝴蝶》先留在家中的原因,但我猜是因為她覺得這是你的母親的畫,你可能會想再看一次。]
春霽的指尖懸在屏幕上,久久沒有落下。
她對宴家背景不甚了解,宴星回起初提及《蝴蝶》在家時,她還以為是指複製品或是掃描件,又在卓一的反問中,開始不確定是否是那幅被畫廊以長期合作的代理合約帶走拍賣、流落至國外的畫。
在深茂市和姥姥相依為命的鄉野小家中,她撞見過姥姥翻動著畫廊以緬懷之名出的春音畫冊合集,紙頁停留在《蝴蝶》的介紹頁上。
姥姥橘皮般的蒼老手指輕撫著畫裏的風箏,對著她有些悵然地道:“你姥爺是昆蟲學家,帶著隊天天往山裏鑽,一年也沒回個幾次家,每次回家就送一堆昆蟲標本哄我和春音,春音最喜歡的就是你姥爺從南美洲的熱帶雨林帶回來的大藍閃蝶的標本了。”
畫裏那幅似大藍閃蝶般明耀的風箏,是她和父親季清予在玻璃房裏一同用竹骨拚框架糊上厚厚的宣紙做成的,母親春音在紙麵描摹蝴蝶形狀,筆尖沾染帶銀粉的顏料,輕輕一掃,漂亮的蝶翼便暈開一片粼粼閃光的藍紫,璀璨奪目。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微風拂煦,是極適合放風箏的天。
十二歲的她笑著,拽著蝴蝶風箏迎風一直跑,風箏飛得很高,隱入雲霄又倏地掙脫了銀線,隱沒不見。
蝴蝶沒有了。
她哭得厲害,春音和季清予哭笑不得地圍著她哄。
春音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笑著道:“乖乖不哭,蝴蝶沒有就沒有了。我們回去做新的,隻要乖乖想要,就會有很多很多新風箏的。”
回去以後,春音畫下《蝴蝶》。
畫室裏的白紗窗簾被風吹得微微鼓起,春音坐在白光中,抱著她,聲線溫柔:“這幅畫取名叫《蝴蝶》,希望我們乖乖的人生也會像今天放飛的蝴蝶風箏那樣,不受束縛,絢爛自由。”
再一次回家時,放在畫室中間的《蝴蝶》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白布,遮掩了所有綺麗的色彩。
明亮的光線中飄浮著灰粒,她茫然地站在門口望著到處罩著白布的畫室,不敢進去。
車身傳來輕微的震感,停了下來,窗外是熟悉的二層小別墅。
“到了。”宴星回道,“去看畫嗎?”
春霽放下手機,對宴星回輕搖了搖頭。
十二歲的她不敢進去,是因為恐懼而不敢接受要麵對的事實。
現在的她不願意再次站在那副畫的麵前,是因為無數風箏線纏繞束縛著她,她愧疚沒有做到《蝴蝶》裏寄予的期待。
“好。”宴星回沒問原因,幹脆利落地應道,“我去書房和我媽說一聲,你先回房間寫作業吧。”
待兩人一同上了樓,春霽卻沒有回客臥的房間,站在了宴星回的房間門口。
“還有話給我說?”宴星回問。
春霽極認真地點點頭。
宴星回揉揉眉心,神色間含著幾分無奈,將書包取下扔在春霽的懷裏,堪稱自暴自棄道:“行行行,你進房間坐著等我吧,我很快就回來。”
春霽眼眸輕彎,抱著宴星回的書包點了頭。
房間門推開,裏麵是典型的青春期少年的房間,玻璃陳列櫃放置著蝙蝠俠等一衆dc英雄手辦和機甲模型,牆上張貼著籃球海報,床上的薄被隨意地堆疊,灰色床單褶皺淩亂,似是能看出清晨時少年按下床頭櫃的電子鬧鐘,頂著一頭蓬鬆毛躁的頭發掀被沖下床的景象。
走近書桌,上麵散落著一堆化學競賽書籍。
《高中化學奧賽講義》《全國化學聯賽模擬試題》《高等無機結構化學》……
春霽將兩人的書包放在桌麵空處,視線倏忽一停,抽出其中一本貼滿透明標簽的厚厚題本。
啊,禮物買重複了。
春霽正有些懊悔時,宴星回進了房間,注意到她手裏拿著的題本,神色閃過幾分不自然,幾步走來拿過題本放到一邊的書架上。
少年兩條修長手臂交疊抱在胸前,一副要好好盤問人的兇惡架勢,道:“你坐。我差了一節晚自習,卷子還沒寫完呢,本來想做完作業再找你的,現在提前問個明白也行。”
春霽依言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撐在膝蓋上,仰著頭,深林小鹿般的清澈眼眸倒映著他的身影,幾縷鴉發貼在雪白透粉的臉頰邊,乖巧極了。
宴星回喉結滾動,忽地就說不出重話了。
春霽來他家的第一天,他怎麽做到麵對著這張臉,把她當成會偷玩他的模型、玩壞了不承認,還大肆在學校裏編排他壞話的親戚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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