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墜樓
字數:6768 加入書籤
第22章 墜樓
下午放了晴, 有了一場難得的體育課。
體育老師讓男女生分開跑圈,女生隊伍先結束完要求的圈數,提前解散。
春霽跑得臉頰泛紅, 呼吸微亂,放慢了步子走到操場邊緣的長椅, 低了頭在地麵琳琅滿目的各色水杯間尋找自己的杯子, 麵前伸來一隻手, 纖細手指握著玻璃細罐,半瓶清水在杯子裏輕輕晃動。
視線擡起,薑棠遞來她的水杯, 問:“要一起走走嗎?”
春霽點了頭示意好,又拿起筆記本寫了張紙條, 又找到了宴星回的水杯,將紙條對折塞進了他的杯底, 這才和薑棠一起往外走。
操場上有其他上體育課的班級, 接連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零散學生在繞著操場散步聊天。
薑棠本想找個僻靜地方讓春霽可以坐下來寫字, 到處轉了圈, 卻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 道路邊的長椅上基本都坐著人,連小樹林裏都有兩個同學在石桌上看書做題。
春霽扯了扯薑棠的衣角, 示意跟著她走。
她按著記憶,帶著薑棠去了上次和宴星回躲老師的實驗樓,從那間教室的前門小窗戶裏看去, 裏麵空曠無人。
春霽放下心來, 手腕用力推了推,門栓發出哐一聲刺耳聲響, 緩慢開了。
薑棠有些驚訝道:“這裏居然能直接推開?”
教室裏陳列著一排排整齊的實驗桌,灰粒在光中飛舞,半拉開的淡綠布簾被風吹得輕微鼓動,窗外傳來籃球彈跳嘭咚砸地的聲響。
薑棠走到了窗前,底下正對著一個藍色雨棚,不遠處是個小操場,有兩隊男生正打籃球。
春霽半掩住門,走在薑棠的身邊,跟著一同往外看去。
薑棠語氣低落:“以往體育課到了活動時間,我都會這個雨棚底下去找貓貓們玩。我家在一個很遠的小縣城,一個月就回家一次,平日有什麽不開心,就抱一抱貓貓們。有次我的月考成績考差了,周末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底下的階梯哭,那隻最不親人的黑貓來蹭我,讓我摸了兩把才跑掉……但現在,它們全都不見了。”
春霽將筆記本放在窗臺上,翻到空白紙頁,提筆寬慰她:[ 它們會回來的。]
“它們會回來……”薑棠聲音有些出神,“但那隻黑貓呢?”
春霽的筆尖停在紙上,一時想不出寬慰的話。
薑棠擡了視線看她,問:“春霽,為什麽你好像不會傷心呢?仔細回想起來,在高三的關鍵時間點轉來陌生的環境、進校不久就和高二那群愛惹事的男生起了沖突、身世被傳開、再到今天黑貓被毒害的事,你一直冷靜,一直置身事外。”
“明明上周六我們還在喂它們啊,但今早上你聽到我說有那隻黑貓被毒害了,你冷靜得甚至像一具缺失情緒的空心木偶。”
薑棠哽咽道:“特別是今天中午,我看到你和方澍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我突然感覺你好像沒有把我當成朋友,也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春霽望著薑棠,手握著一支黑筆搭在窗臺的筆記本上,指尖微蜷。
“你讓我覺得我在一頭熱,單方麵熱情地拉著我的朋友們認識你,單方麵地在晚上結束了學習,還偷偷地在被子裏拿備用機看手語視頻……但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更不需要我做這些多餘的事。”
薑棠想起熄燈前的寢室裏,室友邊刷著牙邊靠在陽臺門邊,含糊不清地問她為什麽要和春霽做朋友。
“左右最後不到一年的時間了,考上大學以後大家各奔東西,可能以後再也不會見麵。花時間認識她又有什麽意義?還不如多做幾套題。”
有什麽意義?
她記得自己坐在桌前,抽出了書架上的作文素材本,捧著本子對室友念從《胡適文存》裏摘抄下來的句子—— “生命本沒有意義,你要能給它什麽意義,他就有什麽意義。與其終日冥想人生有何意義,不如試用此生做點有意義的事。”
“我想認識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就算相識的時間非常短暫,但我也想給她、給自己留下快樂的回憶,這就是我想追尋的意義。”
寢室裏爬上了床的室友們從被窩裏探出腦袋,被酸得齊齊發出一聲拖長的噫聲,陽臺上刷牙的室友笑得肩頭顫動,噴出牙膏泡沫,待第二天,室友們卻又跟著她一起找春霽問輔導書的題。
但現在,想法破碎了。
薑棠眼圈通紅,問:“我上個周還在擔憂方澍來找你麻煩,陪著你擔心你落單,結果你根本不需要我幫忙,我在你眼裏是不是像個傻子啊?”
春霽搖了搖頭,落在本子上的字跡因為急切而顯得幾分潦草:[不是的。我和他一開始是真的有沖突,]
還沒寫完,薑棠卻已沒耐心再看下去,退後一步,道:“你不用和我解釋了。老師說的對,時間應該放在學習上,我成績沒你好,沒有更多時間和精力來像小學生那樣較真誰和誰走得更近,站哪一方。今天上午我就沒怎麽聽進課,找你也隻是想給你說……我以後不想做多餘的事了。”
薑棠注視著她,眼眸裏盈著一層似要破碎的薄薄水光。
薑棠看起來比她更難過。春霽想。
在她失語以後,她不是沒有碰過對她釋放善意的人,但有時候那份善意似一層薄薄糖衣包裹在名為憐憫與同情的玻璃碎渣上,直到吞咽下去,她才發覺裏麵藏著什麽。
那些人會對這個遊戲感到厭煩,或是覺得交流麻煩又費勁,就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避開,遠遠地躲在人群外。
她剛開始還會追上去遞紙條問為什麽,被嬉笑著無視後,隻變得愈發沉默。
薑棠是第一個會給她解釋原因的人,春霽想笑,唇角卻笑不出來,隻注視著她,輕點了點頭,無聲張口。
[好]。
薑棠輕嗯一聲,別開頭,先一步離開了教室。
半開的窗戶送來一陣陣輕風,溫柔地撥動她頰邊的發絲,不遠處的小操場上幾個男生拍著籃球穿行跑跳,他們嬉笑怒罵的聲音傳得很遠,路邊的學生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毛絨絨的腦袋親昵地湊在一起。
熾亮金光自雲層間灑落,有些刺目。
該回去了。
春霽想,她合上了本子,去拿順手放在實驗桌麵上的玻璃水杯,直到聽得一道男聲含著笑意喚:“春霽。”
陌生的男聲在安靜的教室裏倏地響起,春霽的指尖被嚇得一抖,倉惶擡了頭,玻璃杯從桌邊墜落在地,在清脆響聲中,無數的透明玻璃碎片飛濺開來。
大開的前門站著一個頎長身形,是今天上午在教務處見過的小夏老師,他快步走進,自責道:“是不是我突然叫住你,嚇到你了?”
春霽默不作聲地低了身,伸手要去撿地上的玻璃碎片。
小夏老師麵色一變,急忙製止道:“誒——別碰別碰,我去拿掃把!別傷著手!”
小夏老師快步向在教室後走去,拿了掃把和簸箕又向春霽走來。
春霽的戒備心稍微降低了,要去接過老師手裏的掃把,卻被避開了。
小夏老師笑道:“沒事,我來。”他將地麵撒落的碎玻璃裏都掃進簸箕,又在講臺下找到一個小紙箱,將碎玻璃渣都嘩啦啦地倒了進去。
“這兒沒找到膠帶,”小夏老師道,“等會兒我回教務處用膠帶封箱子,再用馬克筆在箱子上寫內有玻璃,避免清潔工人紮到手。”
春霽在筆記本上寫:[麻煩您了。]
“沒事,是我先嚇著你了。上午在教務處的時候就覺得你有點眼熟,”小夏老師道,“今天輪到我巡視課堂紀律,走到二樓看這間教室門開著,看到你的背影突然想起來,你上周是不是和一個男生在路上用手機被我發現了?”
上次她和宴星回在半路上交換聯係方式,聽到後麵有老師喝止的聲音,回頭還未看清楚人,就被宴星回攥了手腕往教學樓的方向跑。
是他?
春霽再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麵前的年輕麵孔。
二十出頭,斯文清俊,白襯衫挺括和西服褲修長,比起帶有威嚴感距離感的老師們,相近的年齡讓他看起來很是親切。
“我還沒問你,怎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空教室裏待著,哭了嗎?”小夏老師的視線落在春霽微紅的眼尾上,聲音放輕了,似是怕驚飛枝頭上脆弱膽小的山雀,“我上樓的時候碰見了今天上午和你一同來教務處的女生,是她欺負你了嗎?”
他的聲音仿若帶著古怪的憐惜與嗬護,看她的眼神似在看易碎的琉璃。
春霽眉間輕蹙了下,心中升起幾分違和感,一時分不清小夏老師的問話是否出於老師的職責,寫:[我沒有受欺負。]
小夏老師卻誠懇道:“要是被朋友欺淩的話可以告訴我的,我會幫你,還有上次那個帶著你走的男生,你剛轉學過來沒多久,我也很擔心你被壞男生哄騙。”
春霽一怔,有一股寒意似蛇般從尾椎骨蔓延攀沿。
他不認識星星。
宴星回常年成績年紀第一,她進校時就在教學樓下的光榮榜上看到了他的證件照和分數,更別說省級化學競賽的名次在上周就已經宣布,班主任又極喜歡找人聊天談心,沒道理教務處的工作人員會沒不認識他。
也就是說,麵前的陌生年輕老師是最近一段時間進的教務處。
春霽抿了唇,寫:[老師,我該回去了。]就要繞開人往門的方向走。
小夏老師同時邁開一步,不偏不倚擋住去路,道:“你在怕我?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想幫你。”
“春霽。”一道熟悉聲線自門外傳來,“快集合了,還不走?”
春霽望過去,原本含著戒備的眼眸綻開驚喜的盈盈笑意來,似一池春水漾開層層漣漪,她徑直無視了身邊的人,快步向門口的少年走去。
宴星回握住春霽的手,視線掠過有幾分陌生的年輕老師,對春霽低聲道:“我們先走。”
他們往樓梯間走去,宴星回道:“我看到了你的紙條,等了會兒發現薑棠一個人回來,問了她你在哪兒就過來了,沒事吧?”
春霽搖了搖頭,在下樓梯時回了頭,年輕的老師站在陳舊的廊道上,含著溫和笑意地遠遠注視著她。
操場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是各班體育老師宣布集合,清點人數。
“怎麽差了幾個人?”體育老師詫異問,“你們互相看看還差誰?”
宴星回和春霽趕到隊伍裏,薑棠的一個室友詫異問他們:“薑棠不是又去找你們了嗎?”
宴星回道:“我們回來的路上沒見到她,興許是錯過了。”
從操場到實驗樓有幾條路。
有人忘了時間錯過集合也常見,體育老師渾不在意地一揮手:“就差薑棠了是吧?可能她自己回教室了,解散吧,下課下課。”
春霽有些不安,快步又往實驗樓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開始跑起來。
無數的風聲掠過耳邊,被她落在身後,直到趕到實驗樓下,她聽到後麵傳來一聲重重的墜落聲響。
春霽停住了腳步。
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101nov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