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九九九的天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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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頤大酒店的九九九室能有多大?用丁漠染的話來說就是,比標準籃球場還大了一個花邊。
    這樣豪華的場子,本可容納全班六十七名同學的,可是踏進大門的那一刹,丁漠染發現參加這次聚會的人好像並不如預料那麽多。老同學們三五成堆地聚在角落裏聊天,剩下的一些則聚在窗邊打麻將,麻將碰撞的聲音一陣陣傳來,才使得空蕩的大廳不那麽冷清。
    丁漠染暗暗數了一下,加上她自己一共不過十幾個人,二十人的圓桌,還湊不滿一桌。
    雖然大多數人她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但是寬鬆的環境卻令她收緊的心落回到了原位。
    久別重逢的人,都像陌生人,然而他們知道自己的一些過往,不知不覺就會套套近乎,丁漠染一直挺害怕這個。
    在陌生人麵前她興許還能說上兩句場麵話,麵對老同學,她牙關磕了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隻能是用僵硬地微笑去掩蓋內心慌張。
    洪慶生倒是樂嗬嗬地和眾人打招呼:“看看,這是誰來了?”像之前在電梯前一樣,她又被這個高大的男人推了一把,不過這一回她有了些防備,並沒直接一個貓撲,撲在麻將桌上。
    打麻將的那一桌有同學笑起來:“我就說老洪和人家有點什麽,這麽多妹紙不去接,偏就著急見她一個,這麽大的老板還忙前跑後,嘖嘖……”
    洪慶生抱著手臂大笑起來:“我也想有些什麽哇,誰不知道我高中時代就暗戀我們丁大美女了,隻是人家不給麵子。來,來,丁同學,坐這兒,專門給你留的位置。”專門留的位置,就留在了許嫣旁邊。丁漠染內心十分抗拒,可是麵上卻不好發作,便由著他將她推到了麻將桌邊。
    許嫣今天穿了一身大紅,肩上還披著一塊小披肩,撇掉了環境來看,倒有些民國風範,但放在這嘈雜紛遝之中,恍惚多了幾分風塵味。與她豐滿的身材並不太搭調。
    丁漠染坐下來微微一側臉,就看見許嫣頰邊誇張的修容粉的痕跡,因為這妝容,她那張圓圓的臉看起來愣是尖了不少。
    打扮得這樣招搖,給誰看?丁漠染在心裏嘀咕。
    許嫣一邊碼著手裏的牌一邊半開玩笑地說:“老洪你可真夠義氣,明知道我們丁大小姐最喜歡書,還把她硬生生地塞給我,書書書,你不知道我今天輸了多少麽?”瀟灑地打出一張牌之後,她才轉過頭去看了丁漠染一眼,看完便又尖叫起來,“染染,要都說了今天是來聚會,你怎麽穿得跟個賣保險的一樣?你在公司混不下去,改行了?”她向來口無遮攔,丁漠染已經習慣了,可是周圍的同學們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窘迫。
    丁漠染對付她還是有一套的,當即吸了一口氣,端起一點假笑答道:“賣保險也是一條生路啊,我也想當包租婆,可是沒有本錢。”她一邊說著,一邊抬眼打量了一下周遭的同學,十來張麵孔,能叫出名字的不超過五個……這樣的同學聚會,到底有什麽意義?
    丁漠染後悔前來赴宴,但這時候要再退出,又太缺心眼。她坐在冰涼涼的椅子上,裝作看不懂牌麵,也聽不懂許嫣的話,漸漸將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最關心的那個點上——要怎麽樣開口,才能不生硬呢?她的事,陳之的事?
    陳之與她是高中同學,坐前後座,雖然也會一起談天說笑,但大學之前,他們都還隻是普通的同學關係。
    大二時候,陳之表白,大三、大四兩個人斷斷續續地瞞著家人和同學約會。不起眼的愛戀,遮遮掩掩地貫穿了整個大學時光。
    兩人都是臉皮薄的,都不敢把話說得太明白,更不敢在同學們麵前招搖過市。
    愛情,本就是兩個人的事,她們相信,兩個人能處理得很好,不需要太多人知道。
    他們是想到過結婚的,甚至偷偷摸摸揣著戶口本去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徘徊了好幾次,但最終還是沒有成熟的擔當,去營造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畫麵。陳之說:“染染,你等我,等我將來有工作了,賺錢了,我們再來。我帶你去巴厘島拍婚紗照,把你照得美美的。”
    她等了,可是沒等到。
    同學們都變了不少,不管是體重還是談吐,從來不會說翹舌音的同學們漸漸習慣了帶著京腔餘韻互相打趣,有意無意把兒化音飆得做作無比。
    丁漠染坐在許嫣身旁,聽她如魚得水地閑談,提起一些似曾相識的名字。她終於發現了問題的所在,她的腦容量好像比普通人都要小,裝下了一個人之後,就再也裝不下其他。過去同窗的時光,發生過許多有趣的事,可是她隻記得坐在自己正前方的陳之,和他睡得有些變形的發稍。
    她忘記了很多事,同學們提起的那些,她統統不記得,哪怕主角是自己,她也毫無印象。
    她隻得記陳之。
    隻有陳之。
    洪慶生說:“丁同學,別呆坐著,也給我們說說以前的事啊,以前你最會編故事的,學校報社裏還有你的一疊稿子,老師們沒舍得扔,隻等你成名之後去簽名拍賣呢。你記不記得,我們的化學老師,喜歡把鑰匙掛在屁股後麵正中間的那個?他前天遇到我還問起過你……”
    記不記得?自然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聽洪慶生那語氣,好似與她多熟稔,可是她卻一再地懷疑,他口中描述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
    站在回憶的長河對麵,她仰望著曾經的自己,竟也覺得同樣麵目模糊。
    她的過去,似乎是被怪獸一口吞掉了,留下一點殘肢斷臂。被揭開的回憶有些痛,痛得她坐立不安。可是同學們因為洪慶生的話題,漸漸聚攏來,話題也曾漸漸從工作、家庭和理財,轉變成了憶往昔。氣氛慢慢活躍起來,丁漠染更是坐如針氈。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開席,丁漠染隻想吃完這餐飯就滾回自己的小窩,這時有個女同學擠在了她身邊。
    女同學齊耳的短發幹練得體,水靈靈的眼睛更是令人著迷,可是丁漠染卻好像完全不認識她。
    女同學為她倒了一杯紅酒,有意無意地問她:“丁漠染,你高中畢業後還見過陳之麽?他最近在幹什麽?”
    猝不及防,就提起了。
    紅酒撞在玻璃杯壁上,發出細細的水聲,像心頭流動的小溪,可是在那位女同學提起陳之的一刹那,丁漠染卻隻聽到無盡的風聲。
    她的心空蕩蕩的,晃動的回音,和這九九九號包廂一模一樣。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許嫣嘴快,答了一句:“咦?章小慧,你不知道嗎?陳之啊,他死了,兩年前大山雪崩……”
    那女同學將臉轉過去,驚訝地問道:“死了?不會吧?去年還有人在柬埔寨見過他啊,你有沒有弄清楚?”
    許嫣努了努嘴,指向丁漠染:“染染親自去確認了死者名單,怎麽會有假,如果真有人在柬埔寨看到他,那一定是鬼,東南亞本來就邪乎。”
    丁漠染與陳之的戀情曝光,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
    丁漠染紅了眼,卻無力反駁,沉默良久,也隻是將眼淚和著酒釀一起咽下。
    她曾無數次想像,想像自己和陳之一起攜手走上紅毯,一起回頭看看同學們驚訝的表情,一起經曆更多的春夏秋冬……卻再也沒有機會。
    她沒作聲,由得許嫣大嘴巴唯妙唯肖地重播當初的慘狀,她有一萬個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麽同學聚會不在高中所在地開,為什麽他們要一起趕來s市,一起來圍觀她的眼淚,看她的笑話。她沒有結婚,卻哭得像個喪偶的寡婦。
    她來這裏做什麽?她是思念成狂,才變得這麽不理智麽?民政局的正式名單都出來了,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她究竟抱著什麽樣的妄想,才會要死不活地出現在這陌生的宴席上?這些人是她的朋友麽?是陳之的朋友麽?這些人和自己有一毛錢關係麽?
    丁漠染擦了擦眼淚,自己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沒等洪慶生等人反應過來,就一飲而盡,跟著就是第二杯,第三杯,每四杯……有人過來粗魯地為她擦幹了眼淚,又人搖著她的手臂,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可是她聽不見,她覺得那聲音不是叫自己,而是呼喚著平行世界裏的另一個人。
    她醉了。
    醉倒在桌上。
    餐前的冷盤還沒吃過,新上的火鍋早已經溫涼。
    丁漠染醉得人事不知,直到被一雙手牢牢抱住。她無力地推著那人,卻被那人抱得更緊。
    一個飄緲的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響起:“你們先吃,我開車送她回去,她醉得太厲害了。”那聲音,並不是陳之的。
    丁漠染在那人懷裏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帶我去機場,我要買機票,我要去柬埔寨!”
    沒有人理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