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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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白鷺!
    浴桶寬敞,再裝一個人都綽綽有餘,水麵上鋪滿各種藥材,殷淮隻露出了肩膀。
    齊輕舟聞到桂枝子、黨參和龍薑的味道。
    兩人對視了幾秒,殷淮忽然動了,雙手疊在浴桶的前沿,下巴墊在手臂上趴著,對他笑了笑:“殿下離臣那麽遠做什麽?”
    齊輕舟一顆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捏了捏,眨眨眼,嗅了嗅鼻子,心緒定了些,被引誘似的,小步小步走過去。
    還神差鬼使地伸手進去撥了撥水麵。
    水溫嚇他一跳,低呼:“這麽燙?”
    殷淮懶洋洋道:“臣中了冰蠱殿下不是知道麽?”說的是那回齊輕舟無意間闖進他療傷的冰宮裏。
    齊輕舟皺眉:“還沒好麽?”
    都過了這麽久了,殷淮內力深厚,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又沒再見過複發,他還以為隻是一時受傷。
    當事人無所謂道:“好不了了。”
    這些年得一直用藥湯藥浴養著,但也是治標不治本,每到月中和陰雨雪寒時節便會發蠱,血液僵凝,筋脈虯結,刺骨剜心之痛將會永遠跟著他。。
    齊輕舟忽然伸手碰了碰對方那截羊脂玉一般溫潤光滑的頸子,聲音低下去,顯得幾分低落:“怎麽中的蠱?”
    殷淮眼底閃過幽黑沉重的陰鷙,聲音卻很輕:“上一任掌印。”
    齊輕舟停在他脖子上那隻手驀然攥緊,露出泛白的指節,殷淮忽然捏了捏他的手腕,讓他放鬆:“別緊張,人都已經不在了。”
    殷淮笑盈盈的:“杖剮極刑後屍體拋在亂葬崗。”
    齊輕舟低低“嗯”了一聲
    殷淮在朦朧的水汽中揚起明豔的臉龐,單手撐著腦袋,饒有意味地問:“殿下不怕麽?”
    齊輕舟看著他,還是情緒不高。
    明明今天晚上憋了一肚子氣,剛剛走進來的時候也想著要怎麽讓這人哄自己,這會兒卻又像一個泄了氣的鼓一般悶聲不響,什麽氣都發不出來了。
    齊輕舟錚錚的目光鎖在殷淮精致白皙的鎖骨和肩頸上,懨懨道:“掌印累不累?我給您按按吧。”
    殷淮眉棱一挑,被他這副沮喪又肅穆的表情逗得好笑:“臣惶恐,殿下是主子,臣是奴才,這怎麽使得。”
    可帶著調侃和從容的麵色絲毫瞧不見他口中的惶恐。
    齊輕舟最煩他說這些,直接伸手按在殷淮的削直的肩膀上,不得章法地揉捏按著。
    殷淮似乎心情很好,胸腔裏發出一聲悶悶的沉笑,撞進齊輕舟的耳膜裏,像一把古琴清弦被撥彈。
    他的臉瞬間被熱氣蒸得生熱泛粉,還沒來得及擦一擦殷淮就順勢貼過來,將頭靠在他的腰腹間,舒服地喟歎一聲,仿佛卸下了這些天的疲累。
    齊輕舟纖細的手指穿過他綢緞般的黑發,殷淮閉著眼,唇角卻是翹著的:“殿下還生氣麽?”
    齊輕舟停在他太陽穴的手指一頓,撇了撇嘴,諷刺:“我還以為掌印不知道呢。”
    殷淮也不介意他的陰陽怪氣,無聲翹了翹唇,反手將站在自己身後的人拉到自自己前麵,徑直道:“臣給殿下求了樣東西,不知道殿下會不會喜歡。”
    齊輕舟直直站在他麵前,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襯,月牙白光澤,寬大的領口和雲袖露出奶白的皮膚,顯得斯文又乖。
    少年低頭看著湯浴裏神仙似的美人,隨手撩了撩水,不太感興趣地問:“什麽?”
    殷淮勾唇一笑,慢條斯理,平地驚起一聲雷:“臣給殿下要了個封王的賜字。”
    齊輕舟低垂的眉眼倏然抬起,黑溜溜的葡萄眼一瞪起來顯得更圓了。
    殷淮看他這副吃驚模樣有些好笑:“不然殿下以為臣這兩天總圍在陛下身邊做什麽?”當真無事獻殷勤麽?
    他早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皇帝都忌憚他、依賴他,他不需要去討好巴結任何人。
    可即便他權傾朝野,應有盡有,小皇子想要什麽他都能給,偏偏除了這種最講究名正言順、出身正統的禮製之譽,他辦不到,他站得再高也給不了。
    因為他不是皇族宗室,他沒有皇室血統。
    齊輕舟愣住好一陣回不過神來,殷淮捏了捏他的手:“殿下不問問臣為您要了哪個字麽?”
    他在回程時向皇帝提這事的時候就說了,反正選字也是司禮監的活計兒,他作為司禮監掌印,又作為七殿下的老師,便僭越一並包攬了。
    齊盛帝本就對這事不甚上心,不然也不會晾著齊輕舟這麽多年都空著名號,自然是殷淮說什麽便是什麽。
    齊輕舟垂著頭,抿了抿唇,問:“什麽?”
    他聽見殷淮帶著愉悅笑意的聲音在一片春夜驟雨聲裏格外清朗明晰:“淮字如何?”
    “淮王殿下。”
    齊輕舟呼吸急促了一瞬,淮水的淮還是殷淮的淮?
    他母妃一族宗籍地為淮水之南,取“淮”字也算不得錯,可如果是後者……掌印是什麽意思?
    齊輕舟心弦仿佛被窗外的雨聲撥成一團亂麻,輕聲應道:“很好。”
    殷淮犀利的目光隔著渺渺水霧打量了幾秒他的麵色,嘴角邊笑意淡下去幾分,幽幽道:“可臣看殿下不是很喜歡。”
    這還是他頭一回上趕著要給人爭點什麽東西。
    他就是要把他的名字像烙印一樣烙小皇子身上,讓世人一想起淮王就想到他身後還有個權勢滔天的殷淮,他們是一體的。
    齊輕舟不是不喜歡,他是一下子百感交集有些無措。
    感動、難受、心酸……複雜的情緒像穿錯針頭的線團一般纏繞混亂。
    原本一片寧靜的心湖被眼前這個人縱了數尾遊魚,躍起層層漣漪與水花。
    齊盛帝遲遲不肯給他的那個字,他早不稀罕。
    可卻是他母妃生前最後最遺憾最惦念最不甘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死都沒能瞑目。
    他爭不了,他保命都還來不及。
    如今卻有人替他爭了。
    難受是因為殷淮要為了自己在齊盛帝麵前虛與委蛇,用他的殷勤伺候與低三下四去換一個無用的賜字,一個可笑的名號,就為了讓他不繼續成為宮裏的笑話。
    而自己竟然還不懂事地生他的悶氣。
    齊輕舟走上前,情不自禁抓住殷淮的手指,攢在掌心裏:“不是不喜歡,是不想讓你為了這些拿自己跟他換。”
    齊輕舟心潮洶湧,胸口起伏:“不值當。”
    殷淮一怔,沒想到小皇子是為這個,笑了,將人拉進,濕噠噠的手臂直接圈住他的腰,一下下撫順他的脊背:“怎麽就不值當?”
    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冷道:“這本就是他欠殿下的。”
    殷淮仰起脖子,對上齊輕舟低垂的臉,白淨、溫和、耷拉著眉眼顯得很乖。
    殷淮手指輕輕撫上他還有些稚嫩的麵頰,條理清晰地誇他:“殿下這樣好,心善仁厚,武能射騎,文居榜首,還會做風箏,旁人憑什麽虧欠咱們殿下的。”
    又扯了扯他開始有些發紅的耳垂“別說是一個名號,就是一文一兩,一絲一線,該屬於殿下的,臣都是要幫您討回來的。”
    齊輕舟終於被他哄臉色柔和了些,乖乖不動讓他抱著。
    兩人就這麽在驟雨急促的春夜裏默默溫存著,直到浴湯涼了齊輕舟才出去。
    殷淮就這麽披了件薄如蟬紗的裏襯走出來,削肩窄腰,膚色是瑩白的,水痕晶瑩,隱隱流過精窄的腰腹。
    雙腿修長有力,常年習武的肌肉緊實堅韌,線條流暢優美卻不誇張,仿佛宮窯裏巧奪天工的玉雕瓷器,完美無瑕。
    殷淮的美很盛、清冷、勾人,具有致傾軋性的淩製感,外表看上去脆弱懷柔,像冰涼細膩的玉瓷、山巔雪嶺的盈盈花瓣、旌冠上人人妄圖爭奪的名貴寶石,可誰都知道他的致命。
    流淌在刀尖上的月光。
    齊輕舟時常會因為經受不住這種美而有一瞬的恍惚和茫然。
    好似心裏的弦又一根一根地被撥響、撥亂,曲不成調,可心裏、耳朵嗡嗡的響了半天,又不知道彈的是什麽。
    殷淮看見小皇子眼神裏含著不自知的慕孺殷切,像隻討好主人的小狗一樣將帕子遞到自己麵前,語氣裏竟還有一絲害羞:“擦、擦幹頭發。”
    殷淮衣冠不整,抬起下巴,目光沉沉地凝他,不說話。
    齊輕舟眨了眨眼,站起來,拉著他坐下,繞到他身後,親手替他仔仔細細擦起來。
    殷淮半張臉隱在雨夜的陰影裏,無聲翹了翹唇,衣衫繚亂地往後麵溫軟的身體放鬆地靠著。
    夜半春雨初歇,淅淅瀝瀝落在花葉簷頭,兩人半皺淩亂的衣角貼在一處。
    作者有話說
    釣係白蓮罷遼!明天休息一天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