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喜歡就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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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川!
    經曆過幾次受傷後,住院對淩意而言完全是平常事了,要不是沒錢,住多久他也不覺得煩惱。
    問題就是他沒錢。
    特護病房收費不菲,醒來以後他就萌生了搬到普通病房的想法。可剛提了那麽一句,厲醒川就說錢已經付過了,不住也不會退,讓他自己看著辦。
    還能怎麽看著辦,姑且住著,以後再想辦法還。吃東西上他已經盡量在節省了,但有些費用真的沒辦法省,比如請護工。要不是有個護工,他連洗臉換衣服都做不好。
    還有就是上廁所的問題,這事離了護工也不行。
    有天晚上開睡眠燈以後,他照常讓護工阿姨幫忙拿來尿壺。阿姨知道他怕人看,很自覺地拉好簾子到外麵等。
    這個過程是很煎熬的,因為有聲音,你不能假裝那個聲音不存在。
    其間有人進出,他以為是護士。
    悶頭解決完,他把壺伸出簾外,小聲喊“阿姨,我好了。”
    一隻手伸進來接過,指腹微微粗糙。
    “劉姐,你可以下班了。”
    居然是厲醒川的聲音。
    淩意頭皮瞬間繃緊。
    護工阿姨應了一聲,緊接著就拿包告辭。厲醒川進衛生間幾分鍾後才出來,把尿壺重新放到床下,問“擦過了沒有。”
    “……嗯?”淩意大腦短路,“什麽擦過了沒有。”
    “你說呢。”他擦著手走進簾內,身體遮住半麵光源,“我問你小便完有沒有擦過。”
    對話被簾子包裹在狹窄的空間裏,字字句句簡直是有回音的,私密地擂在脆弱的耳膜。
    淩意是想要擦,不過還沒來得及,因此沒有吭聲。厲醒川就拿了張濕巾過來“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他默默接過濕巾,手伸到褲子裏麵擦拭。動作已經盡可能地小了,但衣物摩擦的聲音還是很明顯。
    重逢以後兩人還沒有真正地發生過關係,僅有的那次親密接觸也是他發燒的時候昏了頭,眼下這樣怎麽可能不尷尬。
    沒等他擦完,厲醒川的手掌已經攤到床邊。
    姿態很坦蕩。
    淩意隻好也裝作無所謂,一聲不吭地將沾了髒東西的濕巾擱上去。厲醒川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調侃他,隻是轉身扔進垃圾桶,然後又抽了一張幹淨的濕巾出來。
    “手。”
    “嗯?”
    “手給我。”
    借著這一點靜謐的燈光,厲醒川給他擦手。擦得很仔細,指縫也沒有漏過。淩意見他微微蹙著眉,猜想是因為輕微的潔癖忍得很難受。果然,很快他就又去了衛生間,水聲嘩嘩響起。
    淩意在床上聽著,安靜地將褲子穿好。
    等厲醒川重新回到病床邊,淩意問他“可以幫我擦擦額頭嗎,汗貼著不太舒服,可是忽然覺得沒力氣。”
    厲醒川皺了一下眉,拿著紙巾俯身。
    右手掠過鼻尖的那一瞬,淩意聞到鬆木洗手液的香味,洗過兩遍的手味道果然比較好聞。
    他一邊擦,淩意一邊自下而上看著他,“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馬上就十點了,說不了兩句話就要走。
    “今天厲茁手術很順利,過來告訴你一聲。”
    “你陪他做的手術?”
    “嗯。”
    “他乖不乖。”
    厲醒川頓了一下“比你乖。”
    因為距離近,說話如同耳語,呼吸很輕緩地打在彼此臉上。
    “什麽時候能洗澡。”
    “下周吧。”淩意收起下巴,鼻尖往頸間嗅了嗅,鼻翼微微翕動,“我身上很難聞嗎?程醫生今天剛給我換過藥,沒說難聞。”
    像隻小狗。
    厲醒川沒說話,就那麽看著他。
    “你看我幹什麽。”
    厲醒川還是不說話。
    淩意起了疑心,又抬起胳膊嗅了嗅,“不臭的吧。要不然你坐遠一點,或者拿香水往我身上噴一噴。”
    因為還在吊水,每次胳膊一動輸液管就跟著晃,裏麵的透明藥液也跟著蕩。厲醒川幹脆拿了條透過水的熱毛巾過來,板著臉幫他從額頭重新擦起。
    動作不算專業,但也不會讓人不舒服,擦到耳垂時是用毛巾包著揉,擦到鎖骨的時候又是用手包著毛巾伸進去。
    到傷口附近的時候動作變得小心“疼就出聲。”
    淩意沒出聲。
    做這些事的時候厲醒川人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的,上半身壓低,領帶自然下垂。
    淩意閉著眼睛,右手在下麵無意識地纏繞領帶,後半截全被他繞到手腕上。擦完臉頰以後厲醒川想去洗毛巾,剛一起身就猝不及防被領帶勒住,砰通一下砸在他身上。
    這麽個大活人砸在胸骨上,又是靠近傷口的地方,哪有不痛的道理。
    淩意悶哼一聲。
    厲醒川馬上撐住雙手試著起來,結果背斜到半中央就又被勒住了,隻能擰眉低聲道“鬆手。”
    “什麽?”
    “我讓你鬆手。”
    厲醒川一隻手撐在他腰旁,一隻手往外抽領帶。淩意這才匆忙把手一鬆,領帶倏地散開,皺巴巴地像個螺旋一樣在腰際打轉。
    “我看看。”
    厲醒川從下麵撩起寬大的病號服,壓低眸子嚴肅地查看他的傷口。
    淩意輕輕吸了口氣“不要緊。”
    他裏麵什麽也沒穿,感覺有沉重的鼻息噴到赤裸的胸膛上,不自覺就伸手去遮。
    厲醒川頓了頓,抬眸輕瞥一眼,幫他把衣服穿好。
    “你剛才拽我領帶做什麽。”
    淩意也給不出什麽解釋。
    那條領帶已經皺得沒形。厲醒川問“我還要去見思昀,你這裏有沒有備用的。”
    淩意耳朵很會挑重點“這麽晚了你還要見他?”
    “他隻有晚上有空。”
    備用的倒真有一條,就是上次醒川來的時候扔在地上那條,阿姨已經洗淨晾幹了。但淩意卻搖搖頭“沒有。”
    “沒有就算了,”厲醒川直接將脖子上的這條取下來,領口光禿禿的,“我就這麽去。”
    走之前淩意說“幫我把燈關上吧。”
    他抬手關上了,剛到門口,淩意又說“幫我倒杯水可以嗎?”
    他又返身倒水,擱到床頭的桌子上,確保淩意晚上能夠得著。
    “還有別的事嗎。”
    “應該沒有了。”
    “什麽叫應該?”
    聽他有些不耐煩,淩意就說“那就沒有了吧。”
    厲醒川就拉開門走出去。
    淩意表情一塌,側過去把臉埋在枕頭裏,張嘴用力咬了被角一口。剛靜了片刻,門卻又被人推開。
    他驀地一怔。
    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靜室裏叩擊心門,厲醒川的身影輪廓出現在眼前。
    “你怎麽又回來了?”
    淩意看著他。
    厲醒川站到跟前緘默片刻,從西褲右袋裏掏出那卷領帶,丟在了被子上。
    “你喜歡就留給你。”
    他聲音很低,反襯得房間更靜。接著也沒再打招呼,目不斜視地轉身走了。
    關門的那一陣風吹動簾子,拂到病床上那張火燙的臉上。
    這算怎麽回事。
    伸手拉過領帶,那上麵仿佛還帶著厲醒川的體溫,還殘留著他那種無所謂的口氣。
    淩意心頭堵了棉絮,“誰喜歡啊。”
    —
    另一邊,厲醒川大步下樓。
    到樓外,夜裏的冷風一吹,前額總算恢複冷靜。
    他點了根煙,解開扣子往停車場方向走,沒走兩步又立住,回頭望了眼住院部四層。
    那裏沒什麽好看的。
    板正方整毫無設計感的大樓,走廊刺眼的光,病房黑漆漆的窗。但他就是移不開眼。
    恍惚間他幾乎有一種衝動,上去把完完整整的淩意抱在懷裏,什麽也不做,就是抱一會兒。
    一根煙抽完,他又點了一根,咬在嘴裏低頭看著火星。
    算了。
    開車到了約定的地方,謝思昀窩在保姆車後座打嗬欠,困得眼睛都泛著淚。
    厲醒川鑽進去,兩個助理就同時下車,一前一後瞭望把風,司機也走得遠遠的。
    聽見動靜謝思昀掀起眼皮,確認是誰後又閉上,“你來了。”
    厲醒川坐到他身邊,聞見他渾身酒氣。
    謝思昀頭重重磕到車窗上,“我今天差點兒又著了別人的道。”
    所以才需要朋友。
    厲醒川一凜,拉開一段距離檢視他。見他緊張,謝思昀故作輕鬆地聳肩“放心吧,什麽也沒發生,叫你來就是說說話。”
    他今晚被人灌醉以後強行弄到酒店房間裏去了,很不容易才逃出來。真要是發生點什麽,叫人睡一晚還算輕的,怕的是拍足幾小時的那種視頻。
    厲醒川擰眉“誰幹的。”
    謝思昀撇嘴“你就別管我的事了,一個淩意還不夠你操心的嗎。”
    “明天還拍戲?”
    “拍啊,全組兩百號人等著我開工呢,難道還能開天窗啊。”他攤攤手。
    “做不了就換個事情做。”厲醒川的建議給得雲淡風輕。
    謝思昀抬眸“你說得簡單,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生下來就是大少爺。知道我們這種人為了自己喜歡的事業得付出多少努力嗎,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厲醒川沒反駁。
    謝思昀又幽幽歎了口氣“我還真有點兒想淩意了,起碼他肯定明白我在說什麽。對了,淩意怎麽樣,好點兒了麽?”
    “嗯。”
    “嗯是什麽意思,好點兒了還是好多了?”
    厲醒川想了想,說“能氣我了。”
    謝思昀笑了“也就他能治你。後天我收工早,咱倆一起去看看他吧,他出事以後我還沒去看過病呢,別到時候讓他說我不夠朋友。”
    厲醒川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十分鍾後他送謝思昀回家,車在地庫停穩以後助理一個拿東西一個跑著去按電梯開門,他理所當然負責扶謝思昀。
    路上他把謝思昀的左臂搭在肩上,摟著腰往前走。因為擔心有狗仔,所以謝思昀頭垂得很低,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看上去就像是投懷送抱。
    那晚厲醒川是在謝思昀家的客房睡的。
    後天傍晚六點,兩人又開同一輛車去了中心醫院,謝思昀還買了鮮花。
    趕上晚飯時間,中心醫院的人還不算多,謝思昀低調地戴了個帽子。下車他把花抱下來,問厲醒川“淩意在病房嗎?”
    “不在病房在哪,”厲醒川鎖上車,“他還在臥床。”
    謝思昀想了想,說“都快半個月了,按理早應該能下床活動了,他恢複得有點兒慢吧。”
    兩個人避開人群步行上樓。
    剛剛出了條勁爆的娛樂新聞,四樓護士站的護士正在看手機,聽見有人過來頭也不抬“訪客登記,刷一下身份證。”
    兩張身份證放上去,護士掃了一眼電腦屏幕,移開目光後頓了一秒,然後猛然抬頭。
    “你是——”
    來看朋友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謝思昀禮貌頷首,沒有多說什麽。誰知護士非但沒有回以微笑,反而驚訝地嘴巴大張,目光移到跟他同行的男人身上。
    厲醒川收起身份證“我們可以進去了麽。”
    護士欲言又止,艱難地點了點頭。
    走開幾步,謝思昀很敏感“你有沒有覺得那小護士看我們的眼神不太對。”
    厲醒川不鹹不淡“我知道你很有名。”
    “去你的。”謝思昀起疑,“我總覺得她眼神怪怪的。”
    包裏的手機一路上都沒看,這會兒心裏莫名不安。
    到了病房門口,房裏隱約有電視節目的聲音,聽不真切。厲醒川敲了三下以後徑直把門擰開,踏進去的第一眼就緊緊擰眉。
    幹淨整潔的病房裏,淩意盤腿坐在床上,程開霽抱臂站在他身邊。兩人本來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的電視機,聽見聲音齊齊扭頭看向門口。
    “淩意!”謝思昀從厲醒川身後探出頭。
    淩意與他視線撞上,愣了一下,嘴唇慢慢抿緊。
    背影音裏,女主持正用甜嗓播報一條娛樂新聞。
    “照片裏兩人姿態親密,絲毫不顧忌他人眼光。這名陌生男人一路緊緊摟著謝思昀,大方同返位於市中心的高級公寓,直到第二天八點才離開愛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