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等到重逢連死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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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川!
    這樣的淩意是很狼狽的。
    他靠著牆才堪堪站穩,雙頰到脖子全都一點血色都沒有,嘴角更是繃得像有條筋在用力撕扯。但他的神情卻還跟往昔一樣倔強執拗,似乎在求一個答案,帶著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
    以前的淩意又回來了。就像當年追問厲醒川什麽時候才肯接受他一樣,如今他仍然把這份鍾情坦蕩地寫在臉上,不計較誰贏誰輸。
    “醒川,當年的事我很抱歉。”他手低垂,攥成拳,“但我對你是認真的,從來沒想過要耍你。”
    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認真的……”聽到這三個字,厲醒川手臂肌肉收緊,臉上那種灰冷的調子也回來了。多日來若即若離的關係積壓至此,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他直起身要走,淩意拉住他“你不信?”
    “我為什麽要信。”
    天色漸暗,死角沒有一點光。
    淩意強行跟他麵對麵“要是不信你為什麽天天來見我,為什麽這麽緊張我?”
    厲醒川的呼吸壓在淩意臉上。他為人坦蕩,偏偏就是感情這一件事,永遠在跟自尊心較勁。五年前那一次傷得實在不輕,光是複原就已經很費去一番功夫,再來一遍他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扛住。
    他沉默不語。
    “我在問你啊!”淩意聲調一下子拔起來,少見的激動,“為什麽緊張我,為什麽別人抱我一下你就氣成這樣?”
    就像自己看到新聞的時候一樣,心酸澀地揪成一團,明知沒有什麽還是忍不住想去質問。
    空氣死寂般安靜。
    半晌後淩意輕輕吸氣“我知道為什麽,厲醒川。”
    頭一回這樣鄭重地叫這個名字。
    “因為你想忘了我但是做不到,怎麽努力都做不到,是不是?”他抬起手指,用力戳自己的傷口,“因為這裏不聽你的話,不管怎麽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了,命令自己把這個人忘了,結果還是做不到,是不是?”
    厲醒川推開他,手臂卻被他死死扳住。
    “你猜我是怎麽知道的。”通紅的雙眼緊緊盯著眼前這張臉,“因為我跟你一樣,想忘也忘不掉。不管過去多少天、多少年,就是做不到,就是忘不掉,是不是?”
    因為極力的隱忍和壓抑,聲音啞得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一想到你還在這個世界上,就覺得不管怎麽樣都要再見一麵,哪怕你已經跟其他人在一起了也無所謂,不等到重逢的那一天連死都不敢死,是不是這樣?”
    厲醒川渾身僵硬,雕塑一樣站在暗處一動不動。
    “你說話啊!”淩意推得他微微搖晃,“為什麽不說話,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還是放不下當年的事,是不是想聽我說對不起?那好,對不起,厲醒川,對不起。你想聽我就一次說夠。對不起,對不起,夠了嗎?不夠我還能再說,對不——”
    輕顫的嘴唇被狠狠堵住。
    厲醒川側頭吻他,兩隻手壓在他左右耳畔,炙熱的呼吸噴薄而出。淩意站都站不穩,五指攥拳拚命推拒他的肩,但他始終紋絲不動。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糊裏糊塗的。淩意神經燒灼,驀地落齒一咬——
    霎時滿口血腥味。
    他鉚足力氣推開厲醒川,蒼白的指尖異常用力“到底什麽意思,你心裏怎麽想的,說啊!”濃烈到再也壓抑不住的感情,嗓音因為發狠而顫抖,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說啊,說你還在恨我,說你就是放不下我,說你當年——”
    話鋒陡斷,他忽然彎下腰,劇烈地張嘴喘息。
    短短幾秒鍾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痛苦地牽扯著,撐住膝蓋的兩條胳膊強忍著才能夠不哆嗦。
    “怎麽了,不舒服?”厲醒川神色嘩變。
    淩意喘得額角青筋凸出,嗓子已經無暇用來回答,頸後的皮膚蒼冰一樣的白。厲醒川趕緊把人打橫抱到床上,急促伸手按鈴。
    不到半分鍾醫生護士趕到,程開霽霍然將他一推“讓開!”緊接著床簾拉緊。
    一番驚心動魄的檢查,吸氧,所有人亂成一團。好在人沒事,隻是情緒波動太大,需要好好靜養不能再受刺激。
    平穩下來已經是夜裏九點,淩意睡著了,沒有精神也沒有意願再去繼續討要一個答案。
    厲醒川在床邊守了一個小時。
    房間的窗簾嚴實拉緊,如果刻意忽略消毒水的氣味,閉上眼會有種回到當年那間出租屋的感覺。
    十點,他被護士禮貌請離。
    回到家,謝思昀居然在客廳沙發上躺著,連燈都沒開。
    他走過去把人掀起來。
    謝思昀半醉,低嘁一聲後注意到他的表情和嘴唇上的傷,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盤腿坐到旁邊。
    “搞砸了?”
    茶幾上有盒剩一半的煙。
    厲醒川掏出一根,煙盒扔回思昀身上,沉默掀開打火機蓋。
    火焰在他指間一亮一滅,謝思昀咬著煙湊過去,吸完一口才慢慢道“早就知道你搞不定,所以專程在這裏等你,你還真是不會給爸爸任何驚喜。”
    厲醒川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煙霧後兩個人的麵容變得愈發模糊。
    謝思昀往後一靠,仰起頭,煙灰落在臉上也不去管它,“實在不行過兩天我去幫你解釋,淩意信不過別人還能信不過我嗎?”
    厲醒川垂首,望著火星“他最信不過你。”
    “那就不是我的問題。如果連我都信不過,隻能說明淩意太在乎你了,跟是我還是別人沒關係。”
    煙一直夾在手裏沒抽。厲醒川低聲問“他在乎我嗎。”
    在乎為什麽會走。
    謝思昀拉開一段距離,難得十二分正經,“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走,但我知道他當年非常在乎你。”
    頓了頓“至於現在,該由你自己去問。”
    厲醒川不表態。
    謝思昀起身看了他一眼,叼著煙闊步走進主臥。雙手拉開衣櫃門,蹲下掀開層層疊疊的風衣下擺,然後從最角落拉出一個紙箱子,徑直拖回客廳。
    箱底在地板上一路磨,刮人耳膜。到厲醒川麵前以後他手一拋,裏麵的東西砸出不小的動靜。
    “這些破畫你藏了這麽多年,顏色都黃了還沒藏夠?厲醒川,畫是給人看的,不是讓你藏在櫃子裏發黴的!”
    “你要還當我是朋友就聽我的,把這些畫拿給淩意看,告訴他你厲醒川當年為了他不惜掏垃圾把這些畫撿回來,告訴他你當年為了他病了大半個月,喝多了整晚整晚喊他的名字,發著燒還要去租的房子等他,把摩托賣了給他湊路費,三年五年過去了還在為了他失眠,為了他連親媽都能決裂。這些事你一件不漏全告訴他,承認自己愛他愛得不能自拔,問他願不願意重新跟你在一起,這很難嗎?”
    畫布一張張全都重新框過,因為保管精心,除了顏色微微發暗以外沒有任何瑕疵。像蒙塵的感情,飽經風霜歲月洗禮,反而多出一份曲折的動人。
    謝思昀還在吼“厲醒川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的尊嚴值錢淩意的尊嚴就不值錢?為什麽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找你,你就不能放下身段去找他!就算是他拒絕跟你從頭開始,那又怎麽了?你厲醒川被人拒絕一次是會少塊肉還是會沒命?”
    發泄完他斜著栽倒在沙發上,“這次再不聽我的,你腸子悔斷了我也不會再管你。”
    接著就迷糊過去。
    厲醒川伸手拔掉思昀指間的煙屁股,摁熄在煙灰缸。靜了一會兒後,他把箱子收到角落,把畫上不小心落上的煙灰吹散,然後才走到陽台沉默地抽煙。
    濃濃的夜色裏,幾家未眠的燈火陪著。
    煙霧慢騰騰地盤旋而上,很多回憶不經允許湧進腦海。原本以為已經忘掉的事,那些纏擾不清,那些耳鬢廝磨,不計後果的承諾,混著煙味和深夜的冷冽,全部化為醫院病床上那個清瘦的身影。
    五年須臾而過,說沒有怨恨誰信。
    淩意越是不主動解釋,厲醒川越是介意當年的不辭而別。當年他還是個大學生,第一次明白真正愛一個人的感覺,這份真心就被對方踩得粉碎。
    整整三天,厲醒川沒有再聯係淩意。
    三天後他開車出門,後備廂放著那箱畫。
    正值中午,不過天色有些陰沉,烏雲密密層層。車停在離住院部最近的位置,他抬頭看了眼四層,然後才拿箱子鎖車上樓。
    從電梯出來,路過收費大廳,那裏人聲鼎沸大排長龍,幾台自助繳費機並排在角落。走過幾步他又停下,回身來到機器前,插卡查了一遍醫院賬戶裏的餘額。
    之前分兩次一共存了55萬,手術加住院、康複護理,到今天還剩28萬。
    他又補了20萬進去。
    就跟從前一樣,他話不多,但永遠願意盡全力照應淩意的生活。隻不過淩意這個人很獨立,以前就是寧願打工也不花他的錢,今天恐怕也一樣。所以他直接就把錢存到這張卡裏,醫院的一切費用都從卡上劃。
    在這種地方抱著裝滿畫的紙箱,想不引人注目都難。路上有人好奇地往裏看,還有好事的問“這畫是你買來裝病房的?”
    厲醒川想起撿畫的那一天,打車回到宿舍,老幺也是這麽問他的。
    “二哥,這些畫是你買來裝飾咱們宿舍的嗎?”
    當時厲醒川沒理他,隻把箱子往謝思昀桌下一擱,對他說“老三回來了告訴他畫是我的,讓他替我好好收著,我過段時間回來取,少一幅都不行。”
    老幺笑嘻嘻的“我知道了,這是淩意畫的。”
    誰都看出來他隻緊張淩意。愛屋及烏,也緊張淩意的作品。說不定心裏頭還覺得以後淩意能成名成家呢,成個什麽國際大師,在人才輩出的畫壇占據一席之地。
    算了,懶得嘲笑他,情人眼裏出西施。
    離病房近了,一點淡淡的笑聲吹散回憶。厲醒川斂起神,抱緊箱子走過去。
    大概是因為陽光不夠好,所以房間裏大白天也開著燈。淩意背對門口,雙手反剪,正微微俯身注視著什麽東西。
    雖然看不見正臉,但能感覺到他是笑著的,因為身後的手指正輕輕互相勾動。
    繃了一路的神經就此鬆弛,厲醒川要走進去。
    下一秒卻聽見他喊“程醫生,你過來看。”
    腳步刹住。
    程開霽從視線死角走出來,全副注意力都在淩意身上。他也跟著俯身,側臉溫和,“看什麽。”
    “你看這條。”淩意嗓音很淺,浮在空氣裏,飄到門口,“它好像特別喜歡這個光,我一開燈就遊過來了。”
    “是麽,我試試。”程開霽似笑非笑,反複扳一盞照明燈的開關。
    兩人麵前的小小水族箱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扳了幾下他還不停,淩意“誒”了一聲,輕拍他手背,“別折騰它們了。”
    動作並不逾矩,卻顯得格外刺眼。
    頭挨頭,正說著話,門口卻傳來咣啷一串聲音。
    轉身一看,看見被人扔下的紙箱。
    “哪來的畫。”程開霽問。
    都是自己的東西怎麽會不認得。
    淩意愣了一瞬,馬上快步走過去,匆匆一暼就往外追“醒川——”
    遠遠的看見一個穿深色外套的高大背影。
    “醒川!”
    他竭力追趕,但身體狀況實在太差,沒多遠就開始捂著心髒喘氣。程開霽後來居上,越過他大步往前麵追,最後在收費大廳把人截住。
    “厲醒川!”
    轉身的那一瞬,厲醒川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眾人驚呼不已。
    這一擊來得猝不及防,厲醒川毫無準備,頭登時被打得歪向一邊。但他畢竟是軍營出身,看清出手的人是誰以後,當即要揚臂反擊——
    “知不知道這幾天他一直在等你?”
    拳頭生生停在半空。
    當著周圍許多圍觀的人,程開霽沉聲質問“來了又走你到底什麽意思!”
    他全身怒氣高漲,斯文人也有被逼急的時候。
    厲醒川壓著火,麵色鐵青“我警告你,少管我們的事。”否則就算是淩意的主治醫生他也不再客氣。
    “我要是淩意絕對不會選你,你對他根本沒有感情。”
    話音剛落衣領就被人揪緊“說了少管我們的事,你知道什麽。”
    程開霽臉色越漲越紫,胸膛沉重喘氣。
    冷冷盯了他半晌,厲醒川鬆開右手。
    轉身之際聽見身後道“至少我知道淩意坐過牢。”
    腳步猝然停滯!
    “他坐過牢,不是一兩個月,是三年。”程開霽一字一頓,“還有他的手,被人打得拿不了筆,當年是我——”
    話還沒有說完,忽聽不遠處有人急切呼救“大夫、大夫!快來!這兒有人暈倒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