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漂亮男人太dr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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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罪!
    那個漂亮的男人跑錯片場了?這是柏玉對沈戟的第一印象。
    這兒雜亂、鬆弛,甚至十分吵鬧。矜貴得像一件展品的人應該待在上流宴會,或是地標建築的會議大廳。總之不該在他這不到400平的“盲罪”推理館。
    柏玉端著剛做好的咖啡,本想立即回到辦公桌前繼續構思新的劇本,卻在經過窗戶時被樓下的動靜所吸引,在窗邊一倚就是十來分鍾。
    樓下的男人被一群人簇擁著。
    這些人有的是推理館的員工,都很年輕,穿著隨意;有的是鋒光傳媒項目組派過來的工作人員,打扮要正式一些;還有做場景布置的工人,穿著灰色或者軍綠色的工裝。單是衣服,就能將他們區分開來,各成一派。
    男人卻自成一派,分外突出。修身的深灰色定製西裝將男人襯托得高挑頎長,裏麵的黑色襯衣露出小截衣袖,兩邊各有一枚精巧的袖扣。
    好歹是個不小的項目,合作者穿定製西裝倒沒什麽,但三件套一樣不缺,外套還是戧駁領,襯衣的尖角領上掛著一枚領針,再加上口袋巾,這就正式得誇張了。
    柏玉寫本子寫得暈頭轉向,忽然看到這麽一個人,若不是對方這身行頭價值不菲,他簡直要以為是哪個劇本裏的霸總nc。
    一個女孩抱著筆記本,看樣子是在向男人匯報什麽。男人皺著眉,神色嚴肅冷淡,似乎很不滿意。
    柏玉拿出手機,找到詹夢發來的流程安排,一掃,看到了個名字。沈戟,項目總製作人。柏玉又看向樓下。這麽大的派頭,看來就是這個叫沈戟的了。
    這幾年劇本殺市場火爆,柏玉去年和發小詹夢合夥開了“盲罪”。暉城是座大城市,最早的市中心在北邊,幾家老牌桌遊店、密室都擠在那兒。詹夢本來也想開在北邊,雖然租金高、競爭激烈,但客人也多。柏玉開車把暉城大街小巷兜了個遍,最終在新發展起來的南部創意園租下一套別墅。
    開業前詹夢擔心生意做不起來,事實也的確如此。不過才過兩三個月,“盲罪”就靠原創的高質量本子贏得口碑。
    開線下店的,幾乎都是向發行商購買本子,能夠自己寫本的寥寥無幾,小店也養不起專門創作者。發行商的本子良莠不齊,最好的那一批不是有錢就能買,城市獨家和城市限定獨家都被老店壟斷了。“盲罪”的本子,一部分是柏玉寫的,一部分是柏玉請人寫的,最普通的質量也不差,一年下來,名聲就打出去了。
    但光靠口碑還是不夠,線下店如雨後春筍,走得慢一點,馬上就會被衝上來的踩死。詹夢從來不插手內容,卻為宣傳殫精竭慮。
    年初,鋒光傳媒放出劇本殺網綜的消息時,詹夢就盯上了。
    半個月前,項目終於敲定,“盲罪”和北部的兩家老牌店一同成為這檔網綜在暉城的合作方。
    正式錄製之前,有許多準備工作,這幾天一直有項目組的人來“盲罪”交流,挑劇本、布景、和nc磨合。
    具體工作柏玉沒管,隻按詹夢說的找了三個還未麵世的劇本。
    現在已經是11月,馬上就要到年末生意高峰期,他打算趕一些新劇本出來。
    員工忙,老板也忙,“盲罪”這陣子半夜都亮著燈,正好接待了幾撥淩晨場愛好者。
    玩家們在靚團點評上驚呼太陽打西邊出來,“盲罪”居然勤奮得開淩晨場了。
    碰巧又給“盲罪”引了不少的流。
    柏玉自己其實不大想參加網綜,嫌麻煩。
    但合夥人積極賺錢的樣子令他感動,員工們也挺興奮,個個躍躍欲試,他總不能掃興。
    隻是新劇本給了項目組,他在元旦春節前上新的壓力就大了起來。
    沈戟跟著主持人往一個房間走去,連背影都是端著的,單是看一眼也覺得累。
    柏玉笑了聲,回到桌前趕劇本。
    可剛點開文檔,電腦右下方就跳出一個彈框。
    [男神寧安談理想型]
    柏玉眼神忽然沉下來,想關掉彈框,手卻鬼使神差地點了“打開”。
    不過是條無聊的娛樂新聞。
    寧安是個音樂製作人,在娛樂圈裏是公認的清流——溫柔低調,才華橫溢,貌美端莊。
    入行十多年,寧安堅持自己的音樂,從無黑料,沒有爆紅過,但細水流長,不缺歌迷。
    今年他為一個小成本文藝片製作了音樂,機緣巧合,文藝片大火,他也走進了大眾的視野,受邀參加幾檔音樂節目,時不時上新聞。
    “理想型啊……”寧安在鏡頭下溫和地笑了笑,“我喜歡年長,成熟的人。”
    寧安的取向不是秘密。
    當初他坦率承認自己喜歡同性時,得到的是祝福。
    人們對有才華的人,總是多一分寬容。
    “但我也很感激我的前任男友。”寧安又說“他不夠穩重,小我很多歲。但給了我無可取代的愛情。”
    記者說“您為他寫過歌嗎?”
    寧安笑道“當然。他激發了我許多靈感。”
    進度條還剩三分之二,柏玉已經關掉了視頻。
    創作欲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就是寧安所說的前任男友。
    視頻上的男人從容得體,一顰一笑都詮釋著“男神”的意義,媒體沒有用錯詞。
    可他了解寧安並不男神的一麵,知曉寧安的所有惡劣,一如寧安清楚他的卑劣。
    他與寧安在一起很多年,18歲,他追求25歲的寧安。
    寧安是他的初戀。
    他們沒有任何問題,從生活到上床,一切契合,但寧安還是跟他提了分手。
    原因和寧安跟媒體說的一樣——喜歡年長,成熟的人。
    他沒有寧安想要的成熟,但也不缺體麵。
    在一起七年,長談之後,他們心平氣和地分手。
    他不知道寧安的心平氣和是不是偽裝,他的反正是。
    喝醉後他給寧安打了最後一個電話,嗓音沙啞地問“你是不是根本沒有愛過我?你愛的隻是我給你的靈感!”
    寧安沒有回答。
    剛才那段采訪讓他再次想起這傻透頂的問題。
    好在一切已經過去,他隻在寧安麵前失控了這麽一次。
    咖啡放冷了,樓下突然又喧鬧起來,似乎起了爭執。
    柏玉正想看是怎麽回事,忽然接到俞彬的電話。
    俞彬說自己到了,幾個小孩兒剛被帶進去開始遊戲,他想上來喝杯咖啡。
    柏玉把冷掉的咖啡倒掉,打算重做兩杯。
    俞彬是他朋友,上午就跟他說要帶親戚的孩子過來玩,順便看看他。
    “你們這項目是沈戟做啊?”俞彬一上來就嚷開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這房間是柏玉的獨立工作間,有個不大的吧台,放了台咖啡機。
    柏玉一邊做咖啡一邊抬眼,“你跟他很熟?”
    俞彬說“你沒聽說過他那些事?”
    柏玉搖頭。
    他不愛看綜藝,就連沈戟這兩個字,也是剛留意到。
    “沈戟在鋒光挺有名的。”
    俞彬自己家開的就是娛樂公司,圈內事知道得挺多,“鋒光這幾年綜藝越做越好,那幾檔最紅的,基本都有沈戟參與。他啊,以前是金牌製作人。”
    柏玉說“以前?”
    “這不負責的節目出了問題,被降職了嗎?劇本殺是鋒光的新項目,小眾,和那些王牌項目沒得比,沈戟被丟過來,也是沒辦法。”
    俞彬說著就自個兒擔心起來,“他心裏肯定有情緒,你讓詹夢盯著,別讓他給陰了。”
    柏玉想了想沈戟那一絲不苟的打扮,無所謂地笑了笑,“不至於。”
    俞彬說“怎麽不至於,他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柏玉沒心思寫本子,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俞彬科普。
    沈戟雖然是金牌製作人,策劃的多檔節目都火了,但在圈內名聲不大好。
    使手段從照顧自己的前輩手中搶過資源,惡意排擠同事的節目,刁難手下,和不少合作過的明星有一腿,還爬過集團高層、各路商業大佬的床。
    “總歸一句話。”俞彬說“這人就是株毒蘑菇,漂亮歸漂亮,但就是有毒,做起事來挺不折手段的。”
    柏玉說“那也不關我事。”
    “現在你們是合作關係了,還是跟你有點關係。”
    俞彬是柏玉一幫朋友中最愛操心的,嘴碎得沒完,“他過去一直順風順水,這還是頭一回遇到挫折。你猜他本來應該負責哪檔節目?”
    “我哪知道。”
    俞彬說了個名字。
    柏玉挑眉。
    這檔節目連他都聽說過,還在各類避不開的推送中看過幾眼。是一檔明星真人秀,鋒光傳媒這兩年最火的綜藝。
    “沈戟從那麽高的位置摔下來,你們是他倒黴後接的第一個項目,還是個小項目,正好他撒氣。”俞彬說“我剛上來,就聽他在訓人。”
    話音剛落,柏玉手機就響了。
    “柏哥,你在店裏嗎?”是詹夢。
    柏玉說在。
    詹夢鬆了口氣,說自己助理剛才打電話來說,沈戟對“盲罪”的本子不滿意,要跟負責人溝通,自己在外麵,一時半會兒回來不了。
    聽說對方對本子不滿,柏玉眉心就皺了起來。
    “你跟沈戟好好說,千萬別生氣,起出病來無人替!”詹夢千叮萬囑。
    “盲罪”兩位合夥人分工明確,商務這一塊向來是詹夢管,柏玉幾乎沒有與合作方交流過,上次有合作方到店裏來,還以為柏玉是nc。
    “詹總好眼光,請的nc長得跟明星差不多,還這麽高,化個妝都可以出道了。”
    好歹是老板之一,柏玉再不想替詹夢幹活兒,還是得下樓去。
    但他剛收拾好,助理小康就衝進屋,“柏哥,沈,沈老師……”
    沈戟站在小康身後,身板挺直,不悅的目光落在柏玉和俞彬身上。
    “請問哪位是柏總?”
    俞彬嚇一跳,提著一口氣半天沒吐出來。
    柏玉卻從容,甚至帶著幾分挑釁意味地將沈戟從頭打量到腳。
    一瞬間他覺得這隻是個做工精細的西裝模特。
    設計模特的人希望它能夠展示西裝的正確穿法。
    它的穿法倒也算不得錯,隻是細節過於冗雜,袖扣領針口袋巾,元素堆砌太多,即便去的是宴會,也顯得用力過猛。
    尤其這套西裝和沈戟的氣質不搭。
    沈戟五官英氣,漂亮得充滿攻擊性,年紀輕輕就已成為鋒光傳媒的重要中層,即便事業陷入低穀,也不需要用穿著來充當鎧甲。
    還是這麽draa的西裝。
    “有事?”柏玉說。
    沈戟盯著柏玉,片刻後點頭,走了進來,“你們的三個劇本都不符合節目要求,我手上有四個精品劇本,馬上發到你的郵箱裏,你看一下,今天之內給我……”
    對方這咄咄逼人的語氣已經令柏玉感到不快,他打斷道“不用發了。”
    大約沒有合作方這麽跟沈戟說過話,“毒蘑菇”詫異地睜大雙眼。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他冷冰冰的攻擊感消退了幾分。
    柏玉注意到了。
    “為什麽?”但很快,沈戟整理好神情。
    “沈老師,您既然是項目的總負責人,應該早就看過我們的合作細則。”柏玉說“‘盲罪’是一家主打原創劇本的推理館,原創是我們的核心。我從來不購買其他工作室的本子,更不可能在節目中使用外來劇本。”
    一個剃著板寸的年輕男人跑進來,滿臉是汗,手裏拿著一個平板,“老師,合同裏確實注明這一條了,‘盲罪’要求使用自己的劇本。”
    沈戟說“我知道。”
    柏玉回視。
    那你還無理取鬧?
    “但這是我的節目,我需要對節目出來的效果負責。”沈戟逼近幾步,一眨不眨地看著柏玉的眼睛,“你們的三個劇本,內容設置沒有問題,但情感上的思考太深,比較小眾,場景渲染不容易出彩。另外,我知道在暉市你們有一定的知名度,但節目麵向的是全國觀眾,如果不是大師工作室出的劇本,以‘盲罪’現在的名氣,不會有太多觀眾會點進來。”
    “那請問沈老師,既然您不看好我的劇本,且知道我們要求上原創劇本,為什麽還選擇‘盲罪’?”柏玉壓著火氣,說得不緊不慢,眼角還勾著逢場作戲的笑,“暉市有139家做劇本殺生意的線下店,總有一家聽話。”
    柏玉看到沈戟下巴微微緊繃,這是被冒犯後的不快。
    柏玉在心中冷笑一聲。
    “市場調查顯示,‘盲罪’的人氣指數不如北部的十來家老店,但互動指數最高,幾乎沒有靠營銷,而是靠玩家體驗打響知名度。”沈戟說“互動和體驗是綜藝裏很重要的要素,比起其他人氣高於你們的店,你們有更多的可能性。”
    柏玉沒想到沈戟會如此正經地回答他的問題,眼神漸漸沉了下來。
    “我承認你們的劇本很優秀,但在節目效果上,我追求最優。”沈戟說“我給你的劇本,是從天涯工作室高價購買,這個招牌能夠引來大量流量。”
    柏玉知道天涯工作室。
    這是國內劇本殺圈中最有名的發行方,“盲罪”這種級別的店根本買不到天涯的本子。
    但柏玉壓根不在意。
    “抱歉,我不會因為一場綜藝,破壞我的原則。”柏玉語氣輕鬆,還對沈戟笑了笑。
    沈戟抿唇,看樣子並不打算放棄。
    柏玉倒不介意他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聽就完了。
    隻是如果合作泡湯,挺對不起詹夢的辛苦。
    “老師,其實天涯的劇本和柏老師的劇本評級都是a+。”板寸是沈戟的助理,叫小謝,此時出來打圓場,小聲提醒沈戟。
    沈戟仍看著柏玉,“劇本我發到你郵箱,外來的劇本不一定差,你不必抱太多抵觸情緒。”
    柏玉都快氣笑了。
    “毒蘑菇”這是教他做人來了?
    隻不過年長幾歲,就擺出一副成熟的、為你好的麵孔。
    寧安也是這樣。
    溫柔的說教,嚴肅的說教。
    但凡是說教,都逃不開高高在上的姿勢。
    “我說不用。”柏玉雙手插在褲袋裏,半眯眼,神情冷下來,“我不會使用外來劇本。”
    沈老師哪裏被這麽堵過,小謝在一旁都不敢吱聲了。
    “視情況而定,我可能會換一家更合適的線下店。”沈戟說。
    “你隨意。”柏玉擺了下手,麵上維持著體麵,心裏卻滾動起陰沉而惡劣的情緒。
    倒不是針對沈戟。這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沈戟令他想到了寧安。
    談判不歡而散,沈戟轉身準備離開。
    柏玉睨著那過於精致的背影,忽然道“沈老師。”
    沈戟駐足,半側過臉。
    “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穿衣風格有些奇怪嗎?”柏玉笑盈盈的,說的卻是刺人的話。
    他故意挖苦,卻沒想到沈戟會因為這話耳郭泛紅。
    這人不是不折手段,身經百戰的嗎?
    驚訝歸驚訝,但柏玉沒停下,“不是在西裝上掛越多的裝飾品就越好,你那枚領針,浮誇得晃眼。”
    聞言,沈戟有個下意識抬手的動作,大約是想遮住領針。
    但手在半空又放下,快步出門。
    柏玉聽著漸快的腳步聲,從鼻腔裏哼出一聲。
    合作可能泡湯了,但大夥兒也沒多沮喪。
    使用原創劇本是“盲罪”的共識,合作是好事,但項目組要求太多,他們也被搞煩了。
    誰願意受氣啊?節目不上就不上!
    柏玉自掏腰包,請大家吃烤肉。
    今晚還有淩晨場,吃完後他回到店裏,打算一邊趕本子,一邊接待客人。
    結果在美美的狗窩裏,撿到了一枚浮誇的領針。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