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汽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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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罪!
小縣城一下起雪,路上就看不見人影。
柏玉載著沈戟兜了好幾家招待所,都因為條件太差放棄,最終隻得回到他們問過的第一家。
那是縣裏最好的賓館——說它最好隻是因為它相對幹淨寬敞,有熱水有暖氣,但要放在暉城,柏玉本不會考慮。
“喲,還是住我家?”前台是個胖大姐,守著熱氣扇看電視劇,看得哈欠連天,見到客人上門,還是熱情地打招呼。
柏玉笑著問“連個標間都沒有了?”
沈戟跟在他後麵,不自在地看向生鏽的房型介紹表。
“我騙你幹啥?真沒有!”
柏玉轉臉看沈戟,“沈老師,要不我們今晚就將就一下?”
如果不是因為這家賓館隻剩下一間大床房,他們剛才也不會冒著這麽大的雪,把整個小縣城轉了個遍。
前台這兒熱氣太足,柏玉想沈戟應該是熱著了,不然臉怎麽會這麽紅。
不等沈戟開口,胖大姐大聲勸道“將就一下吧,啊?這有啥的,你們兩個大男人,又不是一男一女,睡一床沒事兒!我家的床大,剩下那間是豪華大床房,200塊,太貴了才剩下的,床睡三個成年人都沒問題。小夥子,別鬧別扭了啊,你們看這麽大的雪,一會兒讓別人住了,你們就真沒地方住嘍!”
這一串跟機關槍似的,沈戟被掃得頭痛,看柏玉一眼,“那就住這裏吧。”
柏玉看出沈戟不情願,他自個兒也沒樂意到哪裏去。
但此時妥協的沈戟和那天與他爭執的人很不一樣。那次沈戟其實也妥協了,但姿態仍然十分強硬,現在卻顯得柔軟,那層矜貴的外皮被揭掉了。
是因為不是工作場合?
還是因為沈戟今天打扮得太普通?
事實上,提出帶沈戟到縣裏找吃的,柏玉也隻是一時興起。
他沒有義務管沈戟,碰巧遇到沈戟受困,他大可以幫忙打救援電話,然後充滿人道主義精神地將沈戟載到縣裏,之後就各顧各。
不至於一起吃飯,更不至於分享一間豪華大床房。
可在出故障的汽車邊,看見沈戟堆在下巴上的高領毛衣,副駕上的羽絨服和駝色圍巾,再對上沈戟那雙刻意隱藏驚訝而顯得有些躲閃的眼,他臨時改了主意。
總覺得今天的沈老師像個丟失鎧甲的武士,如果不盡可能多的幫助,說不定會出什麽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
從山路駛向小縣城時,柏玉已經頗為冷靜地說服了自己——沈老師是項目的總負責人,要是有什麽閃失,比如感冒發燒,會影響項目進度,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盲罪”的大家都等著這次機會。
兩人都沒有行李,登記之後去房間上廁所、休息,統共花了一刻鍾。
沈戟先上廁所,柏玉洗完手出來,見他站在屋中間,有點手足無措的意思。
但沈老師不該是手足無措的人。柏玉故意弄出輕微聲響,“沈老師,去吃飯?”
沈戟點點頭,跟著柏玉往外走。
到了門口,柏玉正要取下房卡,忽然道“你就這麽出去?”
沈戟的神情有些木然。
柏玉簡直要懷疑那draa的西裝才是沈老師的本體,現在這個陌生的沈老師是西裝的寄居蟹。
他笑著指了指椅背上的羽絨服,“隻穿毛衣出去,會冷。”
沈戟輕輕啊了一聲,眼睛因為窘迫睜得圓圓的,立即倒回去穿上羽絨服,把圍巾也套上了。
看著這人冒冒失失的樣子,柏玉在心理推理了一番。
“盲罪”做的是劇本殺生意,而他不是一般的合夥人,劇本大多出自他手,順邏輯、揣摩人心的時候很多。
沈老師今天會在山路上和他遇上,難不成也是去了芝縣監獄?
看了某個重要的人,情緒受到影響,才撞到緩衝欄,到現在還魂不守舍的?
這個人是沈老師的誰?
柏玉推是推理了,卻不至於拿出來問。
每個人都有隱私,得留一份成年人的體麵。他現在對沈戟是挺好奇的,可這份好奇有時間空間上的限製。
隻是因為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中撿到了沈戟,而沈戟和上次見麵時不一樣,他才生出探究的心思。
換句話說,他對沈戟本人其實興趣不大。
賓館對麵就有一家餐館,做的是汽鍋魚。魚在汽鍋裏和酸菜、白蘿卜、火腿一起燉,燉的時候氣味都被悶在裏麵,一揭開鍋,白霧和香氣散得滿屋都是。
冷天就適合吃這種熱氣騰騰的東西。
但柏玉卻看見沈戟握著筷子,在白霧衝起來時皺緊了眉頭。
店裏熱,沈戟進來時就把羽絨服脫了,柏玉猜他是擔心這一頓吃完,毛衣就臭得沒法穿。
可這兒也沒法講究,柏玉打了自己的沾碟,沒緊著伺候,“沈老師,沾碟你自己去打啊,不知道你什麽口味。”
沈戟的空碗裏已經放著一塊魚了,聞言愣了下,抬起眼。
他們這一桌頂上正好有一盞明亮的白燈,亮得刺眼,沈戟的眼睛在光芒下如水洗過的琥珀,溫潤而幹淨。
柏玉和他四目相對,不經意間挑了下眉梢。
“吃這種魚需要沾碟。”柏玉沒想到沈戟連沾碟也不打,沒有吃過的樣子。
汽鍋魚在暉城及周邊多的是,沈戟竟然沒吃過?
“我這種可以嗎?”柏玉拿起自己的,“香油蔥蒜小米辣。”
沈戟尷尬地點頭,在柏玉起身時又道“我不要辣椒。”
柏玉笑了聲,給他打了個不辣的沾碟。
一大早出門,午飯沒吃,柏玉早餓了,打完沾碟就沒管沈戟,也懶得找話題閑聊,吃到半飽才有心情看看沈戟。
即便是在這種小餐館,沈戟的背也挺得很直,低頭小心理著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切牛排。
柏玉吃魚都是放在嘴裏抿,肉吃完了刺也吐出來了,哪像沈戟這麽理完再吃?慢條斯理的,刺倒是理幹淨了,肉也已經涼了。
柏玉看了下沈戟的渣盤,裏麵隻有很少幾根魚骨。
而他自己的已經堆了一座小山。
沈戟根本沒吃什麽。
“沈老師,你平時不怎麽吃魚啊?”柏玉問。
沈戟手一頓,放下筷子,“嗯。”
柏玉說“不喜歡?”
沈戟沒說話。
鍋還漲著,發出咕咕聲響,不至於冷場。
“不是。”沈戟從鍋裏夾了一片火腿,放進沾碟裏戳了戳。
對食物他無所謂喜歡不喜歡。
小時候總是吃不飽飯,一年難得沾點油腥,能吃上一碗白米飯都是奢侈。
什麽食物在他眼裏都是好東西。
後來到了養父養母的家中,食物自然不缺,但他因為長期挨餓,胃不太好,吳馨帶他看了很多中醫,中醫需要忌口,過於辛辣的,吳馨不讓他吃。
再後來進入職場,他的時間和精力都撲在工作上,進食隻是滿足營養需要,從來不追求美味。
魚這種東西太麻煩,單是理刺就要耗費大量時間。
他有一個專業、可靠的團隊,助理小謝也很讓他省心,為他操心一切生活裏的瑣事,節省時間。
可理魚刺這種事,他不可能讓小謝來做。
所以他很少吃魚。
“早知道就另外找一家了。”柏玉仍舊笑著。
沈戟的反應一看就是不大喜歡吃魚,或者對魚沒意見,但討厭刺。這附近其實還有別的餐館,隻是他自己想吃魚,就帶著沈戟過來了。
還是應該問問沈戟的意見。
沈戟搖頭,“魚很鮮。”
就是刺太麻煩了。
小縣城的人實在,一鍋魚分量相當足。柏玉吃到半飽後就沒這麽專注了,一半心思用在觀察沈戟上。
沈戟很瘦,看上去是那種嚴格控製飲食的人。
製作人雖然不是明星,但腳也是踩在娛樂圈裏。這圈子裏的人仿佛跟碳水、熱量有仇,一口多餘的都不敢吃。
沈戟吃得慢,乍一看也是個熱量憎惡者,但吃得一點兒不少。
柏玉都沒怎麽動筷子了,他還不停在鍋裏撈魚和火腿吃,那一碗沾碟也快要被沾幹淨。
柏玉本來還有些愧意,覺得不該在並不確定沈戟是否喜歡吃魚時,就帶人來這裏。
但看沈戟吃得比自己還多,那點愧意就消失了。
這人還是喜歡吃魚的吧?
隻是討厭魚的刺?
既然討厭刺,還吃了這麽多,那就是喜歡了。
柏玉笑了聲,有些理解吃播為什麽受歡迎了。
有個人在你麵前吃得津津有味,長得還漂亮,這著實能引起食欲,順帶打發時間。
不過他看得很有技巧,沒讓沈戟發現自己在欣賞“吃播”。
剩下最後幾塊魚和一份未燙的青菜時,沈戟問柏玉“你還吃嗎?”
他鼻尖上有汗珠,被燈光照得發亮,嘴唇被燙紅,臉上也浮著紅暈,冷清的感覺消失無蹤。
柏玉說“我吃飽了。”
沈戟又拿起筷子。
“吃播”看到這兒,柏玉有點驚訝。
他本以為沈戟下一句話會說“那就結賬吧”,沒想到人還要吃。原來問他隻是確定他不吃了,才好將剩下的夾進自己碗裏。
這麽大一鍋,柏玉起初不認為他們兩人能吃完。
沈戟還是切牛排似的理著刺,不僅是鼻尖,連額頭上也有了汗珠。
反正沒事,柏玉想幫他理刺,這樣起碼他能吃得快一點。
但話在舌頭上滾了兩圈,又咽下去了。
他們又不熟,他憑什麽給沈戟理刺呢?討好項目的總負責人嗎?
柏玉心裏好笑,站起來說了句“你慢慢吃”,就去結了賬,順帶在餐館門口溜達了一圈。
回頭看著沈戟的側影,柏玉想起一件事。
領針。
那天他誤會了沈戟,領針不是沈戟故意丟的,是不小心掉下。
問題就來了。
他十分確定,那枚領針隻要不是主動去摘,就不可能從襯衣上掉下來。
離開他的辦公室之後,沈戟就將領針偷偷摘下來了,連助理也沒告訴。
隻有這樣,領針才可能不小心丟失。
他故意拿衣著去刺沈戟,但沒料到沈戟真的能被刺到。
沈戟坐上這個位置,不是刀槍不入,自信到自滿的嗎?
居然因為他一句話,就悄悄藏起領針?
藏領針這個舉動,倒是和今天的沈戟給他的感覺很貼。
這個人的內心,可能和浮誇的裝扮大不一樣。
柏玉回到餐桌邊時,聽見沈戟問多少錢。
小縣城吃飯能多少?他去結了賬,就是不想讓沈戟給這個錢。
“回頭開始拍攝了,你還來監工麽?”柏玉問。
沈戟計較用詞,“要,但那不叫監工。”
“這頓我請。”柏玉說“我們那條街上也有家魚館,你請回來就是。”
沈戟皺了皺眉。
除了應酬,他沒有在外麵聚會吃飯的習慣,也不想再吃麻煩的魚。
今天是個意外,回到暉城後,他還有必要和柏玉出來吃魚嗎?
“走吧,先回去。”柏玉沒等他回答,掃了眼隻剩下魚湯的鍋,“吃飽了吧?”
沈戟不僅是吃飽了,還吃得特別撐。
剛才問柏玉時,他已經吃不下了,但柏玉不吃,他隻好將剩下的解決掉。
他平時的食物是嚴格按照營養師的規劃製作,不多不少,從來不會浪費。
小時候吃不飽飯的人,即便早已錦衣玉食,也舍不得浪費食物。
站起來時沈戟就有點不舒服了。他很久沒有撐成這樣。
回到賓館後,柏玉先洗澡,出來就看見沈戟蜷縮在床上,捂著胃,像是生病了。
作者有話說
每次的作話都是老三套,收藏+評論+海星,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