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夜晚出生的小孩

字數:3240   加入書籤

A+A-




    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神”,為何物?
    不可見,不可觸摸,不可與之交流。
    隻能仰視,隻能跪拜,隻能匍匐在地上心懷感恩地讚頌他們的威名。
    永天國處處都是神殿,稍微大一點的城池中就可以輕鬆找到。光鮮亮麗的神官激情澎湃地向民眾們傳播著福音,衣衫襤褸的民眾聽得精神煥發,心甘情願地掏出最後的幾枚銅幣,拱手送到功德箱中,對著神龕中的塑像拚了命地叩拜。
    這,就是凡人乞求神恩的方式。
    ……
    煌顏出生在一個貧苦的人家。
    出生那天,星辰黯淡,月亮隱匿在烏雲後,天地一片黑暗。
    就仿佛黑夜不願意將自己的顏色賜予這新生的嬰兒,煌顏的毛發全部都是白色,眼瞳則呈現出一種很淡的灰。她降生的時候沒有一聲哭腔,接生婆擔心她會憋死,用手去拍她的臉,拍得腫了,煌顏才發出一聲短暫的嗚咽,算是過了關。
    年過七旬的接生婆擦著臉上的汗,把煌顏的父母拉到角落裏,聲音發顫地說道
    “天老爺,你們看這女娃娃的眼睛,像不像村裏餓死人的時候盤旋在天上的禿鷲?”
    迷信的父母小心地回過頭,看到繈褓中的嬰兒眨著眼睛,小小的手向上伸出,就仿佛要抓住什麽天上的東西。
    “她是魔鬼的孩子……”
    這個念頭深入人心。接生婆勸這對父母將孩子送去神殿,讓神父來淨化這不祥的血脈。在這種事情上神父才是專業的人士,上個月他們就曾把銀製十字劍刺入一名新生嬰兒的心髒,隻因那名嬰兒的額頭有一塊赤色的胎記,與傳聞中魔鬼的三隻眼有些相像。
    不過,這對父母終究還是沒有狠下心親手把自己的女兒送上絕路。無論如何,這都是他們的孩子,並且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煌顏就這樣活了下來,但她卻一刻都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那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隔三差五地毆打自己老婆,指責她生出了一個災星禍害,還懷疑她和別的男人亂搞,因為煌顏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女人不敢還手,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用那哭腫了的、飽含著恨意的眼睛凝視著煌顏,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無數個夜裏,小小的煌顏從夢裏醒來,聽到的都是母親最刻骨銘心的詛咒。
    終於,煌顏四歲那年,女人又生了一個男孩。那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幾乎立刻就得到了全家人的寵愛。煌顏清晰地記得那時候自己的父母抱著一個小嬰兒,臉上掛著欣喜的笑容,不停地逗著他開心。逗著逗著,兩個人一同回過頭,朝煌顏的方向看去,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
    貧苦的家裏養不起兩個孩子,而隨著既能傳宗接代又健康活潑的新成員出現後,煌顏的存在似乎也不再有任何必要。夫妻兩人商量了一下,並沒有把煌顏送到神殿裏處死,而是采用了一種更加溫和、讓自己良心略微好受一點的做法——把這個孩子遺棄在荒野。
    這是時下很流行的辦法。很多家庭生了女孩,或者生了不健康的孩子,就會用籃子盛著丟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或是用木盆裝著扔到河裏漂走。美其名曰“吉人自有天相,如果運氣好的話被大戶人家撿去,說不定是一輩子的大富大貴”,靠著這種想法在一次次自我催眠中掩蓋殺人的罪行。
    正值冬日,大雪紛飛,一片嚴寒。
    那天晚上一片漆黑,荒野上閃爍著陰森的綠光,野狼順著氣味緩緩接近。
    懂事的煌顏沒有哭鬧,她身上隻有一件薄薄的單衣,靠著一雙小短腿在黑夜中笨拙地奔跑。
    但小孩子顯然是沒辦法跟四條腿的野獸比拚跑速的,餓狼很快就到了她的身後,張開血盆大口朝她咬下。
    煌顏舉起了小小的拳頭,瞪著眼前的灰狼,似乎想要把它打跑。
    然而別說是一個四歲的小女孩,就算是普通的成年人也不可能赤手空拳應對這樣的敵人。
    頭狼尖銳的犬齒離煌顏的腦袋隻有幾厘米的距離,突然被一根木棍擋了下來。餓狼一口咬碎了木棍,綠油油的眼睛大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噴出來的口水濺在煌顏臉上。
    一位衣衫破敗的男人站在那裏,年紀大約在五十歲左右,外貌介於中年與老年之間。頭發半白,胡子拉碴,一手端著個破碗,一手握著被咬碎了半截的棍子,正在對狼群一陣喝罵。
    餓狼撲在他的身上,牙齒刺入他的身體。
    男人卻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不停地用棍棒掄打著身體周圍的狼,直到幾頭野狼在頭破血流之後感到畏懼,轉頭退避到遙遠的地方,男人才停下手,轉過頭,對站在那裏的煌顏露出一個笑容。
    他的眼睛隻剩眼白,顯然什麽都看不見。渾身上下帶著一股餿味,衣服上還沾著幾片爛菜葉。露在外麵的手腳就像是三年未下雨的地麵一樣,幹枯開裂,沒有絲毫的血色。這樣的人走在街道上,隻會招來周圍人的白眼而已,但煌顏卻意外地對他感到親切。
    因為這是煌顏第一次見到別人對她笑。從她往後的十八年人生來看,也幾乎是最後一次。
    瞎眼老乞丐用木棍戳了戳地麵,俯下身,顫巍巍的手在一陣摸索之後碰到了煌顏的額頭,寬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腦袋,問道
    “你爸爸媽媽呢?”
    煌顏搖了搖頭。
    老乞丐咳嗽兩聲,血順著他的袖口落在泥土中,他脫下生著跳蚤的外套,裹在煌顏的身上,將煌顏從凍僵的邊緣解救出來。煌顏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紅,一老一少就坐在荒野上,老乞丐問煌顏
    “我孤苦伶仃大半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死。我沒有老婆,也沒有孩子,每次出門要飯,看別人都有子孫後代在膝下承歡,我也羨慕得緊。你要是沒地方去,就跟我走吧。我一窮二白,沒什麽可以給你;但隻要你叫我一聲義父,從今往後哪怕隻有一口吃的,我也會分給你,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