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陷陣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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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禦西城外,一輪新日緩緩升起。
    雲陽領主不喜歡早間的太陽。日出東升,光照大地,舊的一天徹底消失,新的一天悄然到來,這種寓意並不是他喜歡的。這總會讓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也曾想把所有陳舊的東西一掃而空,讓這天地煥然一新;但隨著年紀慢慢增長,他卻不甘心把身下的位置讓出來,不想看到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人騎到自己頭上。
    風吹起原野的黃沙,廣袤的大地上有馬蹄踐踏。
    如方十三所說的那樣,雲陽領主並沒有把這場戰爭拖延太久。
    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這才是雲陽領主信奉的打法。行軍要緩,是因為如此龐大的兵馬隻要存在就能影響到對方的決策;出兵要快,是不給對方更多喘息的空間。
    一輛又一輛的投石車不聲不響地開赴前線,合抱之木組成的衝撞車排列得整整齊齊,攻城塔慢慢搭建,弓兵隊鐵箭滿壺,境界修為均在四重以上的特別行動小隊也已經待命。
    然而讓雲陽領主沒想到的是,當攻城的準備全部做好之後,下心城的城門開了。
    不光是他,這個場麵,雲陽領地所有的高層將領,沒有一個預料到的。
    他們曾推演過許多次局勢,想過方十三死守下心城的可能性,也做過轉頭攻打其他城市的打算。他們知道禦西城的守城是有一套的,雖然不太清楚具體的守城技巧,但當年禦西城能守下來魔族大軍的攻勢,說明禦西城在龜縮打法上很有心得。
    包括利義與利能,也都跟雲陽領主親口描述過帶著大軍卻啃不動城防的痛苦。
    雲陽領主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唯獨沒有預料到這些瘋子敢出城跟自己正麵交鋒。
    他們居然敢出城跟自己打!
    太陽漸漸升起,柔和的光慢慢變得耀眼。
    玄甲營營長盧格握緊了手中的刀,一步步踏在黃沙上。在他的背後,玄甲營一片漆黑的鐵甲映照著太陽的光輝,一張張尚且年輕的麵孔毫無懼色。望東營緊隨其後,迅速集結,一身輕甲的他們比起玄甲營來說機動性要強出不少,明明在玄甲營身後出城,兩邊的列陣卻差不多同時完成。
    這也比雲陽領主預料中的要快了太多。
    在雲陽領主的記憶中,隻依稀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似乎當年自己跟隨國王陛下作戰時,上代白衣卿相手中的兵才有這般迅速。他稍稍恍惚了一下,目光挪向下心城的城頭,方十三就坐在那裏,利德幫她推著輪椅,在她的身旁還有一位戴著鬥篷的男人負責保護她的安全。
    方十三沉穩得完全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但雲陽領主卻能感覺到,她的身上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膽怯。讓四千人去衝兩萬人很顯然是她的主意,她就坐在那裏,等待著一個結果,而且絲毫不覺得自己會輸。那一刹那雲陽領主的憤怒中居然夾雜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痛苦,他最不喜歡看到的少年意氣,終究還是出現在了自己的對麵。
    雲陽領主重重地揮了一下手,對身後的軍官們下令
    “殺過去。把他們,全都給我剁了!”
    這一句話就如同巨石入水,水花四濺。
    早就忍耐多時的軍官們紛紛上馬,帶著自己的部下開始做衝鋒的準備。投石車之類的裝置則被暫時收回,目前來說那都是用不到的東西。不過弓箭手已經開始蓄勢待發,弓弦如滿月,隻等將領一聲令下,就是萬箭齊發。
    雲陽領主都因為被輕視而憤怒,雲陽的將領們更不例外。
    從當初方十三莫名其妙地登上《謀略篇》第十的位置開始,雲陽領地的各位軍官就感覺自己有被冒犯到。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名將之後,誰的祖上不曾闊過?有的在當初那次對滄州領主的戰爭中證明了自己,一戰成名;剩下來的也都是自小跟隨父親兄長學習各種密不外傳的祖傳兵書,說起排兵布陣都頭頭是道,難道還不如一個黃毛丫頭?
    殺過去!
    殺過去!
    讓對麵為自己的驕傲自大付出代價,讓這天下人好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謀略家!
    鐵蹄踐踏,步卒奔湧,黃沙四起。
    大軍壓境。
    玄甲營與望東營巋然不動,隻有一雙雙冷酷的眼睛望向那些狂熱的敵人。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是他們每個人都知道的道理。
    但何謂勇者?
    那年禦西城,一片殘破灰敗,無數的人因魔族而死,無數的人活在魔族的陰影之中。誰都想後退,誰都想躲在別人身後,誰都不想和魔族正麵交鋒。但有一些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征兵入伍,那時利德千金買骨給了他們最後的勇氣,隨後的千錘百煉讓他們逐漸蛻變成真正的戰士。
    他們的甲胄沉重,一如他們肩上沉重的責任。
    那年鉚釘城,雲陽三公子一擲千金,以十選一之法從流民中拉起了一支隊伍。那些人目光消沉,因為戰爭的勝負都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贏了,上麵的人拿賞賜,輸了,他們受懲罰。他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就像這亂世中的絕大多數人,不知因何而生,不知為何而死。所以利能戰敗後,他們幹脆利落地選擇了投降,等待著不知道是赴死還是淪為奴隸的未來。
    但方十三跟他們說,你們配活下來。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活下來的資格。但這個資格要自己去爭取,禦西城能的,隻是一套賞罰分明的製度而已。可這也足夠了,他們一直以來所求的不就是死的有價值一點嗎?
    雲陽領地有著最好的兵源,有著優秀的將領,有著完善的訓練製度。
    再怎麽糜爛,核心的那些精銳還是很能打的。雲陽的軍隊有衝陣的勇氣,因為他們自從參軍的那一天,就是精銳,就是核心,就是榮耀加身的勇者。
    但禦西城的士兵不是。
    他們每個人,都曾蠅營狗苟地活著,都曾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
    都曾受盡白眼,都曾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由衷的憤慨與羞愧,都曾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們都曾與勇者二字大相徑庭,都曾背負著懦夫之名被吆五喝六地奴役著人生。
    但現在,他們卻都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挺胸抬頭地目視著前方。
    生而為人,當與豬狗有別,當與蛆蟲不同。
    當奮力向前,將這世道攪得天翻地覆,將這天地踏在腳下,將這不公正的規矩重新打破,建立一個全新的未來。
    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讓曾欺辱過自己的人夾緊尾巴,讓曾輕視過自己的人戰戰兢兢,問一句世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五百米。
    雙方的距離拉近到了彼此能看的一清二楚的程度。
    大地的震顫聲清晰可聞。
    盧格拔出了腰間的長刀,斜指向前方,指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隻說了兩個字
    “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