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一支軍隊從強盛到潰敗，很多時候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轉折點。特別對於像雲陽這樣匆匆拉起來的軍隊來說，有時隻是一點局勢的變化，就會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
    這個變化可能是某位比較受愛戴的小頭目陣亡，可能是某幾個脆弱的士兵扛不住壓力開始逃跑，也可能連一點騷亂都沒有發生，純粹是因為開戰前辛苦凝聚起來的那點勇氣用盡了而已。呆在戰場上本身就是很難熬的一件事，把任何一個人放到隨時可能會死的地方，他都會感到絕望，都會想要逃走，所以軍隊需要軍魂，需要信念去支撐這些英勇奮戰的士兵。
    這種信念或許是物質的獎勵，或許是宗教的信仰，或許是像禦西城那樣描繪的美好未來，但一定要有。雲陽的軍隊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這個東西。他們的勇氣是強撐起來的，比起“要去贏下來”，他們的狀態更接近於“覺得可以贏所以去打一打”，那麽一旦遭遇到挫折，潰敗也是很快的事情。
    最開始是一名雲陽的士兵中箭後倒在地上哀嚎，按理說這件事情也是常有的，隻是他罵的比較多，把最開始強征自己入伍的那位雲陽公子也罵了進去，順道罵了一句雲陽領主，說自己下輩子絕對不會再替他們賣命。
    這個人在倒地後沒人去殺他，也沒人去救他，他罵了足足半分鍾才死於踐踏。這種不滿就像是瘟疫一樣在雲陽的士兵中傳播。三倍的兵力卻沒法傷到禦西城的根基，這種僵持的局麵下每個人都很煩躁，手腳不太幹淨的小頭目開始打罵積極性不高的士兵，士兵的怨氣也越來越高。
    再往後，是某位雲陽士兵死的時候，忽然回憶起來了什麽，低聲說了一句
    “星辰易位……”
    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心都往下墜去。
    雲陽領主做的不錯的一點是及時封鎖了輿論，讓自家軍隊沒有受太大的影響。如果讓他們看到禦西城給士兵開出什麽條件，他們估計早就炸了。但這種輿論封鎖，隻能停留在雲陽領主清醒之後，在他醒之前的那段混沌時期，禦西城依然傳播了大量輿論信息出去。
    其中就包括，最簡單的童謠。
    “星辰易位，雲陽易主”，短短八個字在這個時代產生的威力卻是難以估量的。那天正好天上明暗的兩顆星辰交換了位置，禦西城的暗部組織聯合少羽營的宣傳部毫不猶豫地放出了這樣的消息，一直傳播到街上的孩子都會唱的程度。
    這如同讖語一樣的魔咒一直留在每個雲陽士兵的心中，當他們處於一往無前的衝鋒期時，他們會暫時遺忘這些輿論上的東西，但一旦進攻受挫，陷入迷茫期的時候，這些與天命掛鉤的信息就會被無限放大。
    被趕出去的棄子，一座破破爛爛的孤城。
    短短兩年的時間，硬剛三倍的兵力……
    這不是天命是什麽？
    雲陽的士兵自然沒辦法理解什麽是科學發展觀，沒辦法理解曆史的必然性，以他們目前的眼光來看，這就是上天要讓雲陽領主敗亡。不然為什麽對方的士兵滿身瘡痍還能屹立不倒，為什麽方十三的臉上依然是充滿餘裕的笑容？為什麽自己的手已經害怕到開始發抖，為什麽明明身處在萬軍之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最先察覺到軍隊出現問題的，是雲陽的南部邊軍將領塔基斯。
    與雲陽領主不同，塔基斯是親眼看著雲陽的亂局一點一點發展起來的。他這幾個月裏隔岸觀火，目視著這一團火苗越燒越旺，對禦西城的手段佩服不已。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雲陽的軍隊初步顯露出崩潰跡象的時候，塔基斯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他意識到隨著勇氣逐漸用盡，雲陽的軍隊已經失去了打下去的動力，再這麽拖下去會出大問題。
    然後，他猶豫了一下，是否要把這個事情告訴雲陽領主。
    或者說，他到底要不要再試著去救一下這已經千瘡百孔的雲陽。
    芸葉的話語仿佛依然回蕩在他的耳邊
    ——“將軍要像卡爾帕斯那樣為雲陽盡忠嗎？”
    塔基斯摸了摸佩戴在腰間的長劍，眯起眼睛。他是忠於雲陽領主的，但這種忠誠現在已經與他的個人前程產生了非常大的衝突。雲陽領主顯然已經不信任他了，身後的兩個被派來監視他的人將他盯得很死，曾經用著得心應手的兩個副將剛到淩雲城就被抓了起來，不久之前更是被“自殺”在了牢獄當中。
    塔基斯很理解雲陽士兵們的心情。
    打贏了又能怎麽樣呢？過往的人生中他對雲陽領主有敬佩也有鄙夷，曾因為他賞識自己而納頭便拜，也曾因為打仗時軍需嚴重不足而憤慨不已。但總的來說，他是忠於雲陽的，就像阿西蘭特和卡爾帕斯一樣，都是忠於雲陽的。
    可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發自內心地希望雲陽輸掉，為了雲陽的百姓，也為了他留在南邊的那四萬邊軍將士。
    思來想去，塔基斯長歎一聲，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向前踏了一步。他是軍人，而非梟雄，若是真的能放下，當初呆在南邊巋然不動就行了。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無論這個命令是否正確，也無論做出這個命令的是怎樣的一個人。
    塔基斯不打算跟雲陽領主說軍隊的問題，但是他打算帶著自己的精銳邊軍再發起一次衝鋒，提振一下士氣。戰爭發展到現在，雲陽僅僅隻占據了兵力的優勢，這是明麵上的。在雲陽領主看不見的各個地方，禦西城已經大幅度領先。這最後一次不顧一切地衝鋒，是他唯一能為雲陽做的事情了。
    但願從此之後，兩不相欠吧。
    豔陽高照，兩邊的軍隊依然打的浩浩蕩蕩，鐵甲相撞，金鐵之聲仿佛要震破耳膜。禦西城的將士開始有了越戰越勇的跡象，因為他們的肩膀上背負著更加沉重的東西，也因為他們相信自己有更加清晰的道路、更加光明的未來。
    望東一師師長卷柏垂下長槍，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塔基斯正帶著親衛隊朝這邊殺來，兩個人隔著漫漫人海，短暫地看了一眼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