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淩雲城中，雲陽領主度過了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間。
    一直沒有人攻過來，但方十三派出大軍在淩雲城外安營紮寨，把這座固若金湯的主城圍了個水泄不通。雲陽領主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他手上僅剩的一些高手根本沒有殺出重圍的能力，雲陽領主反而要日夜擔心他們會不會一時興起之下拿自己的腦袋去換錢。
    在恐慌中，雲陽領主慢慢地明白了禦西城這麽做的用意。
    一方麵，攻打淩雲城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圍困淩雲城卻不難。隻要等到淩雲城中的糧草消耗殆盡，再堅固的城池也不攻自破。另一方麵，隻要淩雲城還沒有攻下，利德就可以向外宣稱雲陽的歸屬權未定，跟其他領地和王族那邊扯皮。
    可即便明白又能怎麽樣呢？
    雲陽領主躺在空曠的床上，身邊的嬌妻美妾全都不見蹤影。自從三天前查出一名小妾與某位客卿有染之後，他就趕走了身邊所有的人，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思考著破局的方法。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大部分的城池根本沒有抵抗就選擇了投降，還打算拿那些名義上在自己掌控之下的城池作為抵押，借助外部勢力來反攻禦西城。可問題在於消息傳不出去，淩雲城外黑壓壓的大軍幾乎完全斷絕他與外界的消息往來。
    漸漸地，雲陽領主停止了思考。
    無論多麽不想承認，此刻他麵臨的都是被將死的局麵。雲陽領主開始回憶起自己過往的人生，從年少成名但縱橫沙場，也曾一腔豪情痛飲烈酒，擁溫香軟玉入懷。但後來呢？滄州領主起義被鎮壓後，一切似乎就都變了，無數的讚美聲蜂擁而至，賢明領主的稱號如王冠一般戴在他的頭上。
    寶刀、烈酒、美姬、好馬、珍獸、讚歌……有誰不喜歡這些東西呢？但是，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開始被這些東西迷了雙眼，不惜一切代價去瘋狂地斂財，以至於雲陽的民力日漸凋敝，到如今民不聊生的程度？
    一口酒下肚，雲陽領主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還是想不明白，比自己更加貪婪的領主有很多，可為什麽他們還能好好地坐在領主的位置上，為什麽自己要被逼到這個份上？他養了利德那麽多年，都說子不言父過，利德憑什麽對他扯起反旗？自己就算有千般不是，隻要占著一個父親的名號，打他罵他不全都是理所當然？
    哪怕，這父子的關係其實並不是真的。
    恍惚間，雲陽領主笑了起來。
    他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場雨夜，雷聲滾滾，銀白色的閃電在窗外炸響，短暫地照亮了屋子內的一片黑暗。有嬰兒熟睡在繈褓中，嬰兒的母親卻跪倒在地上，死死地抱住雲陽領主的腿，央求他放自己一條生路。
    “妾身沒有背叛領主大人，妾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懷上孩子——”
    嗓音沙啞的女人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滿麵淚痕。
    可惜能做主的卻不是雲陽領主，這位當初還算年輕的領主大人也隻能吞下一口口水，略帶幾分驚恐地回過頭，看向那些身材高大、戴著麵具與鬥篷的神秘人。那些家夥身高完全一樣，聲音也沒有任何區別，隻有臉上的麵具刻畫著不同的表情，在大雨紛飛的夜晚顯得異常猙獰恐怖。
    他們的話語中有雲陽領主無法違逆的力量
    “殺了……那個女人……”
    “孩子……養到十二歲……到時自然會有人來……”
    “這件事，隻有你一個人可以知道……如果傳出去……”
    那時的雲陽領主艱難地喘息著，一刀重重地刺了下去。
    血濺得到處都是，甚至濺在了嬰兒的臉上。
    “人我已經殺了，現在你們能離開了嗎？”
    雲陽領主語氣低沉地說道。
    他回過頭，向自己的身後看去。
    但是，在他後麵是一片虛空。沒有任何的東西，家具也好，人也好，什麽都沒有。牆上還濺著血，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站在那裏，隻有他在自說自話。
    雲陽領主四下環顧，哪裏都看不到黑衣人的影子。於是他笑了起來，大笑著丟掉了手中的刀，看著倒在自己腳下的女人的屍體，一口痰吐在她的臉上。很顯然，在這密室當中，哪怕是十重高手也不可能如此無聲無息地往來，雲陽領主開始懷疑剛才那些黑衣人是自己發現這個女人在外麵亂搞時，怒急之下出現的幻覺。
    於是他再一次舉起了刀，對準了那個繈褓之中的嬰兒——那個不知道是誰的野種。
    但就在刀即將落下的那個瞬間，一道天雷在領主府中炸開，正中不遠處的院子。窗戶被震碎，發出尖銳的聲音。雲陽領主朝那邊看去，卻在雷光照亮的玻璃碎片中，再一次見到了黑衣人的身影。
    那些家夥仿佛從未走遠，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後。
    雲陽領主嚇得丟了手中的刀，踉踉蹌蹌地逃了出去。
    這件事，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反正偌大的領主府，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也不少。這麽多年來雲陽領主從未正眼瞧過那個叫利德的孩子，他知道那孩子因為沒了母親，在領主府中一直被各種壓製，但他懶得管。庫房扣利德的月例他懶得管，惡仆捉弄利德他懶得管，其他的兄弟姐妹把利德當傻子一樣耍著玩他也懶得管。反正那個黑衣人在後來再也沒現過身，十二歲那年也沒有任何一人過來領他，雲陽領主隻當那幫黑衣人已經死絕了，利德也自生自滅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差不多就是在利德十二歲那年，整個人像是變了樣子一樣。
    他會笑了。會笑著擋下所有的陰謀陽謀，笑著把欺負自己的那些家仆全部報複回去，笑著在大街上摸女孩子的屁股，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架勢。雲陽領主對他的厭惡感也在不斷地累積，終於，在確認那些黑衣人似乎已經不打算過來領人之後，雲陽領主覺得不如讓利德當長公子利義的磨刀石。
    當初利義一年刺殺利德一百二十多次，全都是在雲陽領主的授意下完成的。
    一晃，距離利德離開淩雲城已經兩年了。
    現在他回來了，要把屬於自己的一切全部奪回去——
    雲陽領主手一抖，酒杯砸碎在地上。
    半睡半醒之間，他聽到有人進到了屋子裏，跪在他的麵前，聲音驚慌地說道
    “方十三，方十三開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