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利德還記得自己上一世的時候，問過自己的老媽社會的終極形態應該是什麽樣子。當時那個看上去依然很年輕的女人沒有回答，而是笑眯眯地沒收了利德的零用錢，然後給他準備了一個小書包，替他偽裝好了一個身份，一腳把他踹到工地上搬磚去了。
    “掙不到足夠的錢不許回家哦~”
    太陽暴曬，空氣燥熱，讓人不得不脫了衣服幹活。可一旦麵朝黃土背朝天，後背很快就會發熱過敏，長滿密密麻麻的紅疹。紅疹破裂後，皮膚會變成紫紅色，然後慢慢地生長出一層堅硬的繭子。
    手很快就被磨破了皮，指甲布滿裂隙，指縫裏全是清洗不掉的汙泥。起初利德不太明白為什麽自己要來做這些工作，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坐在水泥地上看月亮，身邊有個胡子拉碴的大叔坐在旁邊，掏了根煙遞給他
    “來一根？”
    利德搖了搖頭
    “不用。”
    男人愜意地給自己點上煙，有滋有味地抽了起來，對利德說道
    “怎麽讓你這麽個半大的娃娃出來幹這種活，你家裏人呢？”
    利德想了想，回答道
    “我媽很少管我。我爹偶爾會教我一些東西，但也很少管我。”
    男人點了點頭，說道
    “有什麽的。男子漢大丈夫，堂堂正正地賣力氣掙錢，不丟人。我看你力量夠，做事也認真，很快就能攢下一筆錢來。以後願意的話就留在這繼續幹，不願意的話去做點別的生意也挺好的。這世道挺好的，總會有辦法活下去。”
    利德點了點頭。男人抽完了手中的煙，語氣中多了幾分感慨
    “我們算是趕上了一個好時代啊。隻要努力，總歸有我們能做的工作。像我吧，家裏有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老婆腰不好，一直不太能下床，隻能靠我一個人在外麵幹活，賺些錢去養家。不過每天回去，看到家裏的孩子們幸福快樂地成長，當父親的滿足感就油然而生。”
    說起這些的時候，男人的眼神中滿是充滿希望的光亮。
    男人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們家沒什麽錢，但用錢的地方也不多。看病很便宜，主要的支出就是孩子們的學費。等他們長大了，一定會有出息，起碼比我要強很多……每次想到這些，我幹活好像也更有力氣了。害，人嘛，活一輩子，不就是為了房子車子票子妻子和孩子？你也是，不用太灰心喪氣，林子這麽大總有些當爹當媽的不是什麽好鳥，但咱們可以挽起袖子自己幹。”
    男人又點燃了一根煙，指了指其他在上夜班的工友，說道
    “誰都有自己的故事，但大家都好好地活著。我看你經常坐在這裏看月亮，有什麽心事別總是藏著掖著，回頭找人說說。缺錢也好缺什麽也好，大家湊一湊，總歸都是有的。”
    利德笑著道謝。
    他的身體素質相當不錯，哪怕是做搬磚這種簡單的活，也比其他人效率更高一些。用不了太久他就跟周圍的人完全混熟，聽了他們的故事，然後在賺夠錢之後回到了原來的家裏。
    那個外表年輕的女人正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薯片，桌上擺放著厚厚的一摞文件。等利德進來之後，才笑著問了一句
    “懂了嗎？”
    利德點點頭，說
    “懂了。”
    女人親切地摸了摸他滿是灰塵的腦袋，問道
    “說說看。”
    利德就跟她講了一下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
    首先是要讓每個人都看到希望，要讓所有人都能有觸手可及的未來。要他們可以通過自身的奮鬥來改變命運，哪怕這種改變可能需要幾代人才能初見成效。其次要重視醫療和教育，要能讓大家看得起病上得起學……
    女人默默地聽完，沒有反駁，隻是笑著問道
    “那你覺得，這些是怎麽實現的呢？社會的貧富差距總會越來越大，階級固化是必然發生的事情，當少部分人掌握著大部分的財富和創造財富的方式，他們就會開始為所欲為。比如你去的那個工地，就可能發生拖欠工資甚至包工頭跑路的情況。當生活不再穩定不再充滿希望，人就會在壓力下變得暴躁，到那時你所見到的肯定也不是多麽和諧美好的畫麵，而是底層的人吃人。”
    利德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可以演算很多複雜的公式，但像這樣涉及各種複雜學科的問題，他一時間還不知道怎麽解。
    那年他還不到十歲。
    女人笑著把薯片塞到他的懷裏，然後當著他的麵戴上了軍帽。
    她的聲音瞬間變得冷酷，那雙藍色的眼睛在陰影中顯得更加明亮
    “其實很簡單。你所見到的這些美好的東西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你媽我坐在這裏。任何體係都會有弊端和缺漏，所以需要一個人去不斷地修複那些問題，降低社會的熵值。這個人必須絕對的公正，必須始終保持清醒，必須像機械一樣冰冷而正確。讓下麵的人上來，讓上麵的人下去，讓社會一直維持在一個清明的狀態……這種事是要見血的，不能從規矩的角度去看，要把它當成是戰爭。”
    女人摘下軍帽，重新恢複成柔和的笑容，就像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母親
    “暫時還不用你去考慮這些事，雖然你總有一天要去麵對這些問題。不過到時候也許你已經有了自己的解法也說不定……通往未來的路並不隻有一條，換個角度想想，既然值得愛的是人類這個整體，那麽隻要有人類活著就可以了。多少次戰爭，多少次毀滅，都沒有關係。”
    小小的少年一直記得那天的談話。
    天月山三十萬災民身死魂滅，他管都懶得管。雲陽的百姓在內戰中痛苦萬分地死去，他的反應也很平靜。卡爾帕斯帶著東部邊軍亡命一搏，利德更是毫不猶豫地給他打上了沽名釣譽的標簽。
    但其實，利德也會為那個不知名的魅魔的死感到難過，為瓶子以及瓶子的生母感到難過。
    因為在他眼裏，一萬個人渾渾噩噩地活著，不如一個人神智清明地赴死來得偉大。
    如若這場戰爭能夠通過巨大的犧牲換來一個民眾覺醒的契機，那麽一切都是值得的。
    祭奠了死者之後，利德發放了這次作戰的賞賜，主持了淩雲城的重建工作，宣告了新領地的種種規章製度。在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他才去了一趟領主府，見了等待很久的雲陽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