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括蒼劍隱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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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風雨錄!
    一行人當時向著東陽而行,癩和尚此次倒不像在紹興府一般,撇下眾人獨自而去,眼看就要到東陽府,癩和尚卻吩咐離了官道,盡撿著鄉間小路而行,眾人都不知道他是甚麽意思,餘遼和思玉都知道自己師父雖然看似做事不著五六,荒誕不羈,其實心中十分精細,走什麽地方,自有他的道理。隻有第三旻見癩和尚在山林村莊中繞來繞去,臉色漸漸焦慮起來,忍不住問道“大和尚,你盡撿著這村間小路,難道不怕耽擱了遼哥兒的傷勢麽?”癩和尚在車上嗬嗬一笑道“難為家主替我這莽徒弟操心了,耽擱不了,他的性命,隻要無人害他,絕不會出甚麽差錯。”第三旻聽著這話不禁一愣,他原看癩和尚離了官道,所走的路途,又十分曲折難尋,不免心中有事,借著餘遼傷勢,想敲打敲打癩和尚重回官道行路,不料這和尚竟然一點也不擔心,還直言餘遼傷勢無礙,若是有事,必然是有人“害他”,當時陰沉著臉,看了麹管家一眼。餘遼卻聽得雲裏霧裏,當日“不是師祖的師祖”曾經說過自己內傷極重,連數十年功夫練成的三變回陽丹都給了自己,為何師父今日又說自己傷勢無礙?難道這其中又有什麽隱情?想到這裏,不禁心中苦笑了一下,看看車外那些一一閃過的江南水鄉景色,遠遠策馬在前,英姿颯爽的師姐,想起不久前,自己還在庖丁樓端酒上菜,招呼客人,眼前一切幾近於幻夢一般,不免慨歎一聲,若這一切果然是一場迷夢那該多好。
    餘遼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車後一陣馬蹄聲響起,原來第三旻見癩和尚讓走的這路曲裏拐彎,全不在正路上,初時還不放在心上,吩咐家仆和那亂趕車聽癩和尚吩咐,但是這路越走越是繁亂,就連第三旻自己也心中頗不瓷實,讓兩名家仆去來路看看究竟,誰知兩個家仆出去大半個時辰就轉了回來,第三旻見兩人看著自己,一副愧疚茫然之色微微搖頭,心知兩人出去不遠就已找不到來路,看來指望後麵人今晚能找到自己,隻怕是難上加難了,當時心中一驚,就聽癩和尚哈哈一笑,也不點破,指著前麵一個極大的樹林道“過了那片樹林,便是一個大村子,今天再不走了,就在哪裏歇宿,勞累主人家跟著走了這麽多崎嶇小路,禿驢今天做個東道,化些飯食來給主人家賠情。”思玉正好打馬回來,聽見癩和尚說要化緣請客,當時撇著嘴道“化些飯食?師父,你從哪裏討那麽多剩飯剩菜來給這麽多人吃?我可是寧肯餓著,也不吃你化來的。”餘遼聽師姐說寧肯餓著,趕忙道“不用不用,車中還有好些吃的,盡夠師姐用了。”第三旻卻微微一笑道“大和尚既然能帶我們到這裏,自然也能管的我們一飽,據我想來,大和尚所化的飯食,決不是什麽剩飯剩菜,不然大和尚也不敢開口做這個東道了。”癩和尚聽了哈哈大笑道“到底是主人家有見識。”
    一行人轉過那片樹林,果然見一個大村落坐落在哪裏,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村中炊煙嫋嫋,犬吠雞鳴,一派祥和溫馨意境,走的越近,就覺得這村中有一股奇異的味道傳來,似乎是臘肉味道,卻又比臘肉多了幾分甜香,走的越近,那味道越是濃鬱。癩和尚到了村口讓亂趕車將馬車徑直趕到一家富戶門前,拿起那視如寶貝一般的兩壇酒,站在門口張望了一眼,將那兩個酒壇放在身前,伸手拍門道“化緣!齋僧!有沒有好善樂施的人家?化給禿驢幾桌酒席…。。”
    他這一喊不要緊,第三旻幾人頓時大為尷尬,呆呆的站在那裏,此時村中來往之人尚多,見這一群衣著華麗的人跟著一個癩和尚已經頗為好奇,遠遠站著指指點點,癩和尚這一打門,人群更是轟然而笑,哪裏見過這般和尚,開口就要化幾桌酒席的。思玉又是其中唯一一個女娃兒,當時臉羞的通紅,連師父都叫不出聲,隻好騎在馬上低著頭一語不發。
    癩和尚喊了一聲,見裏麵無人出來,頓時聲音更大,拍的那門啪啪直響,第三旻實在臉上掛不住,過去道“大和尚,既然人家不肯施舍,我們這就去吧,依我看,再趕一段路程,找個市鎮安歇豈不是好?縱然我們受的了委屈,總不能讓遼哥兒也一起委屈麽!”哪知癩和尚隻是瞥了他一眼道“從這裏再往前,要尋見市鎮,起碼還有七八十裏地,若不在這裏歇下,不怕走到半夜去,要去你自去,我自和我那兩個徒弟留下。”第三旻臉上怒氣一閃,瞬間又笑吟吟道“既然大和尚如此說,我且看你如何化來幾桌酒食,若是化不來,到時咱們再做計較罷。”說完站在一邊,冷冷看著癩和尚又在哪裏打門。
    “什麽人在此敲門打戶,高聲喧嘩?攪擾我家老爺雅興?”癩和尚正打門中,就見裏麵轉出一個仆役打扮的人來,滿麵怒氣,等到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醃臢和尚,怒氣更盛,隨手抄起一條掃把道“哪裏鑽出來的野和尚,還想化酒席,我今日裏先請你吃一頓……”癩和尚卻大步走上前去,迎麵一巴掌打了那仆役一個滿天星,笑道“狗才,去告訴你家錢迷眼,就說有個禿驢嘴裏淡出鳥來了,讓他趕緊備辦酒席來堵一堵,若是不然,那西湖遊船之上的事情隻怕要順口而出了!”那家仆被打的一愣,又聽癩和尚言語說的蹊蹺,趕緊扔了掃把跑到後麵去了,癩和尚這才嗬嗬而笑。不多時,就見一個員外打扮的人連撲帶爬的跑了出來,見了癩和尚道“佛爺,佛爺,你怎麽到這裏來了?”癩和尚一瞪眼道“怎麽,許你去臨安快活,不許我來東陽逍遙麽?”那員外趕忙道“許得,許得”,餘遼和思玉在後麵瞧著,對視了一眼,心知這員外必然在臨安有甚麽把柄捏在癩和尚手中,隻是是何把柄就不得而知了。癩和尚又往後一指道“今夜我們這許多人,就歇在你府上了,使得麽?”那員外咽了口唾沫,咬著牙道“使得,使得。”第三旻頗覺過意不去,在後麵道“大和尚,何必一定要攪擾他們,咱們就算多趕些路程,也落個自在不是?”那員外聽見第三旻如此說,趕忙道“不攪擾,不攪擾”說著瞪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家仆道“死奴才,還不去備辦酒席,招待客人,愣在這裏作甚?”那家仆見主人發怒,忙不迭去了,癩和尚這才笑吟吟慢步進了院門。留著那員外在後麵招呼第三旻等人。
    眾人剛到客廳坐下,那員外趕緊讓家人奉茶,隻有癩和尚坐在客廳前台階上,就聽後院一個潑辣的女聲嚷道“什麽憊懶的和尚,員外敢怕是發瘋了麽,這麽多人就讓進門來,我們家有多少東西夠得他們吃?帶我去看看?”眾人都知是這家中女主人故意高聲喧嚷,一個個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尷尬萬分。思玉看著癩和尚道“師父,主人家不樂意,我們還是走吧,不然吃也吃不安穩,睡也睡不踏實,還不如連夜趕路來的自在!”第三旻也道“姑娘說的是,大和尚意下如何?”餘遼也想說話,還未開口,就聽癩和尚坐在門前道“走?好哇,不知咱們是走去臨安府衙,還是就近去拿東陽縣衙?錢員外,你說呢?”那員外臉色頓時變的煞白道“哪裏也不用去,就是這裏,就是這裏,到了我莊上,就跟到了家裏一般”說著急匆匆走了出去,到後麵不知說了些什麽,頓時後麵再無聲音,癩和尚笑道“主人家如此好客,咱們且走去哪裏?安心住著一晚便是!”
    當夜眾人就在這錢員外家安歇,說來也怪,自從癩和尚說了那句話後,自錢員外以下都是恭敬萬分,酒席也備辦的十分豐盛,就連那發狠話的員外老婆都親自出來,滿麵春風挨個敬酒賠罪,眾人都是詫異萬分。癩和尚吃了一會酒道“錢員外,你知道禿驢今天來意麽?”那錢員外正在給第三旻敬酒,聽癩和尚這一聲,頓時打了個趔趄道“大……和尚今天所謂何來?”癩和尚拿起一條雞腿,一邊嚼著一邊說道“當日裏我曾說寄下你這一條腿,今日我要取了去?你看使得麽?”那員外見癩和尚說出這句話來,當時跪在地上哀求道“大和尚,大和尚,自從在臨安被大和尚教訓,小人回來後再也不敢做那欺心之事,大和尚若取了小人一條腿去?小人往後可怎麽過活?萬望大和尚手下留情啊!”
    思玉看著跪在地上的錢員外,又看看一臉壞笑的癩和尚,心中一動道“員外,既然你不曾在做那等欺心的事情,我師父也暫且繞過你罷,隻是那腿不可不取,這樣吧,本姑娘做主,你用豬腿來換如何?”癩和尚看著思玉讚歎道“難怪你爺爺說你心思靈動,非他人所及。”又轉頭對著那錢員外道“據我所查,確實如你所說,因此你用一條上好火腿來抵你的腿罷,隻是若你這火腿若是不夠成色,禿驢免不了還得取了你的腿去!”那員外已然篩糠一樣在地上道“必然好成色,必然好成色!”
    第二日一早,眾人用過早點,備好車馬準備啟程,就見那錢員外雙手托著一個油紙包起來的火腿遞給癩和尚道“謹遵大和尚吩咐,這是大和尚所要的物事,還請大和尚驗看。”癩和尚拆開那油紙,一股香氣頓時散了出來,就見一隻火腿,爪彎踝細脂薄肉精,隱隱透著一股紅亮亮的光澤,果然是一條上好火腿,癩和尚咽了一口口水道“嗯,此物稍可抵擋你的一條腿,若是日後再被我知道你有那欺心的事情,這火腿便不能作數了,還得你的腿來抵賬!”那員外趕忙道“不敢不敢,再不敢有欺心的事情了!”,癩和尚這才看了第三旻一眼,第三旻早已等得不耐煩,一聲吩咐,一行人眾啟程,那員外這才如釋重負一般癱坐在地上,不住的抹著額頭的冷汗。
    待那車馬走出一程,思玉到底好奇,回過馬跟著馬車道“師父,那員外有甚的欺心事情,盡肯被你這般拿捏?”癩和尚笑道“欺心?這暗通江湖匪盜,謀財害命,霸占家產之事,何止是欺心?若不是當日被我撞破,隻怕他早去那臨安市上吃了一刀了。”說著又拿起那隻火腿來道“不過這殺才做這火腿倒是頗有一手,這般好火腿,隻怕這東陽能做出來的人家不多!”餘遼卻道“師父,他都謀財害命,你還放過他?豈不是放虎歸山麽?”思玉卻在一旁道“放虎歸山倒是真的,隻怕這老虎脖子上被栓了根繩子,所以不敢亂來了,我說的可是麽?”癩和尚笑道“莽徒弟什麽時候能有你這等心思,我也就不費心了,他通同江湖匪盜的書信落在我手中,不等他做出事來,我已找上門來了,那書信其實就在你爺爺處,因此他也不敢胡作非為。莽徒弟,救人勝似殺人,哪怕他是個壞人,那壞事未作之前,還是能救一救的,多跟你師姐學學才是啊。”餘遼聽要跟師姐學學,一抬頭,就見思玉笑顏如花的看著自己,頓時心中噗通噗通一陣跳,就見思玉道“我是師姐,自然懂的多啦。”說完催動馬匹,又跑去第三旻近前,餘遼不免一陣落寞,有低頭不語,癩和尚看著這兩個徒兒,暗自歎息一聲,也不說話,隻是望著路邊風景發呆。
    連著幾天路上無事,括蒼山業已遠遠可見,癩和尚見路途不遠,對那第三旻道“第三主人可要隨著一起上山?還是就此道別?”第三旻看了一眼思玉道“括蒼山乃是十大洞天之一,豈能過寶山而不入,我自然要陪著大和尚上去遊覽一番才是”,思玉也在一旁道“不錯不錯,有第三家主在,也多少熱鬧些麽。”癩和尚卻笑道“你們是熱鬧了,就怕第三家幾位貴仆要勞累一些。”第三旻不禁愕然道“我這家仆卻如何要勞累?”一路默不作聲的麹管家道“我知道大和尚意思,遼哥兒走不得山路,馬車又上不去,須得幾個家仆背負遼哥兒上去,大和尚,我說的可是?”癩和尚笑道“麹管家說的明白,禿驢年老體弱,思玉又是個姑娘家,總不能讓第三家主背上去麽。”第三旻聽了哈哈一笑道“這等小事,麹管家就安排了,還勞動大和尚專門點破麽?”頓時幾人都是哈哈一笑。
    雖然這括蒼山已然近在眼前,待走到山下,卻也又走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一個家仆背負餘遼,癩和尚卻不知道從哪裏找了一根扁擔,挑起那火腿和兩壇酒來,另一頭卻是第三旻備在車中的一壇好酒,擔在肩上,晃晃悠悠往山上而去,第三旻看著笑道“這和尚挑擔倒是頗有章法,倒像是個積年一般!”說著與思玉一起,看著周邊景致,跟在癩和尚身後往山上而行。
    括蒼山雖是在這浙中腹地,山上寺觀卻也不少,景致更是堪稱一絕,第三旻有心進去拜謁遊覽一番,癩和尚卻全都過門而不入,隻是往山後走,第三旻不得已,隻得緊緊跟上,一直走了半日,這才到一處所在,四周全是竹林,一條小溪從竹林中潺潺而過,幾間竹屋臨溪而建,就聽溪水淙淙,薄霧嫋嫋,清風微撫,竹葉一片嘩啦啦聲,不時傳來幾聲鳥鳴,第三旻不由讚歎道“難怪大和尚看不上那些寺觀,原來這裏有這般絕佳好地,真正是人間仙境,這裏所住的,也必是一位雅人了!”
    “雅人?”癩和尚在前麵聽見,笑了一聲,將肩上的擔子放下,拿起那隻火腿,在溪水裏不住的洗刷。第三旻慢步走到當中最大的竹屋前,忽然一驚,就見一個老道麵向門外,盤膝而坐,道冠鶴氅,瞑目垂眉,神色極為安詳,似乎正在入定。第三旻趕忙拱手道“道長,在下有禮!”一邊溪水邊洗刷火腿的癩和尚卻哈哈大笑,第三旻不禁看了一眼那道人,竟然像沒聽到自己所說一般,又大聲道“道長,在下有禮了!”那道人仍是不言不語,隻癩和尚在溪邊笑得頗為大聲。
    此時思玉同餘遼也到了屋前,思玉見第三旻連問兩聲,那道人都一動不動,忍不住問癩和尚道“師父,這人就是你說的那個老怪物麽?”隻是這“老怪物”三字,說的聲音極低,生怕那道人聽見,癩和尚卻道“不是他還能是誰,這括蒼山,哪裏再去尋這麽一個成精的老怪,老妖!”說完提著洗完的火腿回來,站在門前看著那老道說道“第三家主不用費心了,若不作法,這怪物一世也不會理你,看禿驢我今日給你們開壇降妖。”說的幾個人都驚疑不定的看著那始終一動不動的道人,隻有麹管家眼中露出幾絲敬畏神色。
    癩和尚一邊說,一邊去左右屋中搬出一大一小兩隻鐵鍋,又拿在溪邊用竹刷刷洗,一邊洗一邊罵道“做什麽不好偏要做個牛鼻子雜毛老道,經也不會念,訣也不會捏,裝什麽神仙羽士,燒汞煉丹也不懂,還不是要吃人間煙火!”餘遼見師父一個人在哪裏又是洗刷,又是嘟嘟囔囔的咒罵,忍不住過來道“師父,我來幫你罷”,癩和尚抬頭看著餘遼笑道“你?為師不用你幫,你去坐在那老雜毛旁邊就好,記著,不要拘束,往日怎麽坐,今日就怎麽坐,你但在哪裏坐穩了就成。”又喊思玉過來道“女娃兒心靈手巧,你去林中,采幾個竹筍回來。”思玉正在哪裏看著師父洗涮,正覺無聊,聽了這一聲吩咐,當時歡天喜地的便去了,餘遼雖然被師父吩咐,卻不敢真的就坐在那道人身旁,連門也不進,就在屋外找了一處,悄悄坐下。
    第三旻站在那裏,連著向那道人問了兩聲也不見回應,甚是無趣,又無處可坐,癩和尚洗完兩隻鐵鍋過來笑道“那兩側屋中多有竹椅竹凳,麹管家讓人搬出來罷,就請你們家主人坐下,看禿驢作法降伏這老怪物。”思玉這時已經拔了四五根竹筍回來,看了一眼那道人,嗔怪道“師父,你整日說這位道長是怪物,我看這位道長仙風道骨的,不像甚麽妖怪啊?”癩和尚呸的一聲道“他乃是天地混沌初分時候的饕餮成精,有甚麽仙風道骨了?去把那竹筍洗刷幹淨了。”思玉吐了吐舌頭道“饕餮?看來這道長也不是個什麽清靜之人!”
    此時麹管家已經讓幾個家仆將那些竹椅竹凳搬了出來,就在竹林中放下,第三旻這才坐下看著癩和尚將兩隻鐵鍋都支了起來,將挑來的第三旻那一大壇酒都倒進鍋裏,又去那道人所坐的屋中拿出一把碧水寒沉的劍來道“這東西用來砍柴切菜倒是不錯”,眾人眼見那是一把好劍,待要阻攔時,癩和尚已經用那劍將竹筍切成幾塊扔進大鍋裏,又拿起火腿,放在一個竹蓖上,斬去爪尖,又再四周各切了一劍,將那骨頭拆了出,隻留下中間四四方方一塊肉來,卻隻把爪尖扔進鍋裏,再將那肉切成方塊大小,連竹蓖一起放在鍋中,竟然是要用那酒將這火腿蒸熟的樣子。
    “沒有柴火,怎麽作法?”癩和尚待要生火時,這才發現四周沒有幹柴,麹管家趕忙道“大和尚,那邊屋中有些幹茅草,可以生火”,癩和尚搖了搖手道“茅草頂的甚事,一點就沒了,我這作法,須用文火慢燉才行,必用些幹柴才可。”第三旻坐在那裏笑道“這可難了,這地方樹木雖多,幹柴卻是難尋,看來大和尚這法術要不靈了。”
    “不靈?”癩和尚看了第三旻一眼道“幹柴多的是,就怕你看不見。”說著走到一間竹屋跟前道“這卻不是好幹柴?”跟著揮劍就砍,那把劍鋒利無比,癩和尚又全砍在那支撐的竹子上,就聽轟隆一聲,一座好端端的竹屋就被砍的塌到在地,眾人見癩和尚如此蠻幹,都是大驚,思玉更是忍不住驚呼一聲,再看那道人,竟然還是端坐在哪裏,渾然不覺。
    癩和尚這才哈哈大笑,大叫爽快,拽過一條粗大的幹竹子,劍劈成小段,堆在那鐵鍋地下,升起火來。這才將那口小鍋吊了起來裝滿溪水,也用竹火燒著,看著水沸,從自己帶來的兩小壇酒中拿出一壇來,拍開泥封,山風一吹,頓時香氣滿溢,第三旻和思玉都大叫一聲“好酒”,思玉更是跑來湊到壇邊,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怪道師父將這兩壇酒視如珍寶,這二十五年的女兒紅,果然不是凡品!”第三旻這是也走了過來,看那酒時,就見橙黃色的酒液,通亮澄透,好似琥珀化水一般鮮亮,又似蜜汁調油一般帶著一股粘稠,微微一晃,一陣陣香氣便層層疊疊透了出來,連遠遠坐著的餘遼都覺得熏然欲醉,癩和尚這才小心翼翼的將那酒連壇子放在小鍋中道“等到燙的熱了,那時才是這酒的真滋味!”
    此時整個小小竹林,盡都被那酒氣彌漫,麹管家道“這般好酒,即便不飲,聞上一聞,也足以陶醉平生了,那幾個跟著而來的家仆,更是忍不住啯啯的咽口水。忽然思玉叫道“這酒果然奇妙,你們聞,似乎另有一股香氣越來越濃鬱了。”幾人此時也覺得這酒香中慢慢升起一股異香來,正在詫異,癩和尚哈哈大笑道“甚麽異香,那是我這火腿的香味”,原來那大鍋中的美酒也已沸騰,酒氣一蒸,慢慢將那火腿之味蒸散了出來,癩和尚走到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看你能忍耐到幾時!”說著將鍋底的明火撤去,隻留下那些燃而不焰的大竹節在鍋底慢慢煨著。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那壇子裏的酒也被燙的熱了,橙黃透亮的酒液不時翻動一下,,香氣越發的濃鬱。第三旻坐在一邊,看了幾眼紋絲不動的道人,對癩和尚道“大和尚,你這法術不靈啊,這位道長定力深遠,看來不會被你這人間煙火所誘了。”,思玉更是站在那一壇酒邊大叫道“是呀是呀,師父不如我們先小酌幾杯如何,這般好酒,燙熱再放涼,味道可就走了不少!”說著四處尋覓盛酒的物事,卻連一個碗盞也尋不見。麹管家笑道“姑娘莫尋了,那碗盞都在那屋子裏,你師父早就料到你忍不住,將那屋子拆了燒火了!”思玉聽了這話,不由的一陣氣餒,恨恨的看了癩和尚一眼,坐在竹椅上一言不發。
    癩和尚見思玉氣鼓鼓的,嗬嗬一笑道“作法不能隻有法器,須得念咒,你見過誰家作法來的是啞巴道士,悶嘴和尚?”思玉扁著嘴道“那你倒是念來聽聽嘛,隻怕你念的出,人家道長聽不見!”癩和尚也不還嘴,就地上撿起兩片竹板敲打著唱道“叫聲主人您細聽,咱在這裏唱分明,盼您家旺人更旺,五穀六畜都豐登,若您聽得心歡喜,舍下些飯菜我裹肚皮,您讓咱來不受餓,咱祝您家萬事興,哎,萬事興!”,他這一唱,周圍坐的幾個人笑的前仰後合,連餘遼都忍不住放聲大笑,不料剛笑了兩聲,就覺氣息跟不上來,氣短喘促,趕緊收凝心神,強自忍住,就聽思玉銀鈴一般的笑聲在竹林間回蕩,上氣不接下氣道“師父……你這是念咒,你……你這是那叫花子要飯唱的歌兒!”第三旻雖是也笑的前仰後合,卻看那道人照舊端坐,麵上一絲表情也無,不禁心中暗讚這道人定力好生了得。
    眾人正在大笑,忽見癩和尚將那將那竹片扔在鍋底,一臉肅穆,遠遠走到那道人對麵,也盤膝坐下,盡似要入定一般,頓時都止住了笑,定定看著。癩和尚瞑目坐了半晌,遽然睜開雙目喝道“珍饈百味口中過,一點真機心中存,紅塵看破若香餌,饕餮金鉤過此生?咄!破、破、破,從來眼中看的破,過、過、過,到底心中忍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