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範陽舊家 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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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麹管家卻看著那村子,皺著眉頭道“主人,這山中村落雖是景致不錯,隻怕歇不下我們這許多人馬頭口,就是草料飯食,一家也難備齊,依我所見,不如再趕幾步路,去集鎮上找個寬敞酒家歇宿如何?”第三旻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身後人眾,一笑道“這有何難!”,一指那些家仆“讓他們先行一步,趕去市鎮歇息。”麹管家見第三旻意思已定,也不再多說,用手一揮,那十二個家仆全都翻身上馬,奔騰而去,等到這些家仆轉過山腳,第三旻忽然覺得有些不妥,瞥了一眼坐在馬車上和老道閑聊的癩和尚,又看了看昏昏欲睡的亂趕車和麹管家,也不再說話,縱馬往村中走去。
將及進村,麹管家見一個農人迎麵而來,當即下馬問道“這位大哥,我等在山中貪戀景致,錯過了路程,想在這村中借宿一晚,還望大哥指點一二。”那農人看了看一行人眾嗬嗬笑道“這山中樹木石頭到底有甚好看處,拖住許多人腿,怎地老有人錯過宿頭?我倒是想賺你些銀兩,可惜你們人馬頭口眾多,我家又地方狹小,難安置你們。”說著用手一指道“不過那村頭第一家,便是那門戶比其他家都大的,他家地方寬敞,且又最是好客,你們直投他家去。”說罷便自顧自去了,麹管家上馬,照著那農人所指,朝著那村頭那家而來,才到門前,眾人下馬,麹管家才待上前敲門,就見那大門忽然打開,一個聲音吩咐道“穎兒,讓廚上準備幾個好菜,我去打些好酒來,今夜再與虞先生暢談一晚。”就聽裏麵一個清脆的女聲應了一聲,一個員外打扮的人,拎著一個酒葫蘆從門中出來,猛然見了門口許多人眾,不禁一愣,麹管家剛要說話,見第三旻擺手,便退在一旁,第三旻自己迎上前去拱手道“盧員外,在下第三旻有禮!”
盧員外見第三旻一開口叫出自己的姓來,並不驚訝,知道他必然是看見村外“範陽舊家”那個牌坊,因此知道自己姓盧,倒是聽他自報家門“第三旻”,不覺詫異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第三旻身後眾人道“第三?原來尊駕卻是田齊後人,不知造訪鄙宅有何貴幹?”第三旻笑道“不敢不敢,在下雖姓第三,卻並非田齊後人,跟盧員外這郡望範陽的淵源可差的遠了,隻因在下一眾人等,因山中景色,羈留了行程,因此來盧員外莊上投個宿頭,明日便啟程,房金食資銀兩,當依例奉上。”
“咦,你既然姓第三,如何卻不是田齊後人,原來這世上竟然還有兩個第三姓?”盧員外聽第三旻說自己並非田齊後人,臉上不免有些詫異,再一打量幾人,更是一臉茫然,思玉同麹管家,雖是有些風塵仆仆,卻都是衣著修整,絲毫不亂,那亂趕車雖然有些猥瑣,到底是一個車夫,也說的過去,就是車上一臉倦態的餘遼,也是個衣著簡樸的後生,但是這一僧一道,未免就有些不倫不類,那道人還可,不過衣衫看著陳舊髒汙了些,也還算整齊,可那和尚破衣爛衫,肮髒不堪,一臉的憊懶不羈,哪裏有一點出家人模樣?忍不住問道“諸位都是同路之人麽?”
第三旻剛要說話,癩和尚卻在車上道“不是同路,不是同路,同行而已。”說的盧員外倒是一愣,猶疑道“難道諸位竟然不是相識之人麽?”思玉在一旁噗嗤笑了一聲,上前盈盈作禮道“盧員外莫怪,我師父從來說話都是這般夾纏不清,他性情如此,還請員外見諒!我們都是從臨安來的,要去處州的。”
盧員外此時更覺不可思議,這如花似玉一般的一個姑娘,如何認了這般一個醃臢和尚為師父?正要說話,就聽院中那個清脆的聲音又響起道“爹,你不是去打酒了麽,怎麽還站在門口?卻是跟甚人說話?”聲音未了,眾人就覺眼前一亮,思玉當先就喝了一聲采道“好俊俏一個妹子!”,隻見一位姑娘從門中走了出來,身材頎長,長發垂肩,兩道淡淡峨眉之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極為有神,白淨的瓜子臉上顯著七分俊俏,又露著三分英氣,一身蔥綠撒花長裙,腰中卻用一條紅色緞帶係住,本該寬大的袖口,卻被改成了窄口箭袖,被衣袖束住的雪白皓腕之下,露著一雙纖纖素手,整個人渾如這山中景致,出落的極為出塵清逸,與思玉站在一起,氣質神色莫不相似,就像一朵並蒂蓮花花,天生的一對如璧姐妹。
“呀!怎地又來這麽多客人?”這姑娘聽思玉喝彩,隻當外麵來了誰家姑娘,及到出門看見這麽多人,也是一驚,看著思玉和自己裝扮氣度極為相似,自然生出一分親近,過來拉住思玉手道“爹,這是誰家姐姐,如此神采照人?”,第三旻看著姑娘道“這位想必就是盧員外的千金了,果然同這山水景色一般,清雅脫俗!”
盧員外這才覺著讓這許多人站在門口不妥,趕忙道“這幾位同虞先生一般,都是在山中觀看景致,錯過路程的,既然諸位都是同路……。同行之人,且請進來敘話,穎兒,你去打酒罷”,剛要把手中的酒葫蘆遞給女兒,就見自己女兒看著自己微微淺笑,卻不伸手來接,猛地一拍腦袋笑道“哈哈哈,爹都暈了,這一葫蘆酒夠得誰喝?你去村中釀酒李三兒家,讓他撿好酒搬上幾壇子來罷!”穎兒這才應了一聲,又環顧了一眼眾人,見了癩和尚和老道,也同他父親一般頗為詫異,思玉拉著那姑娘的手道“我和你一同去!”穎兒笑道“我還沒請教姐姐尊姓大名哩!”嘴上這麽說著卻過來拉了思玉的手,兩個人就似一對兒穿花蝴蝶一般往村中去了,遠遠就聽二人道“我叫盧穎兒,姐姐叫什麽?”“我叫梁思玉,你今年多大……”
盧員外見自己女兒同思玉往村中去,這才趕忙讓著門口眾人道“看老漢竟然忘了禮數,諸位請進,第三公子請、道爺請、大……大和尚請……。。”又朝院中喊道“後麵來人上茶!”眾人走到客廳門前,裏麵卻早有一人在座,四十來歲年紀,一身書生打扮,相貌卻極為雄偉,儒雅氣度中隱然幾分豪邁氣概,見門口忽然來了幾個陌生麵孔,知道是本宅客人,忙起身相迎,各自施禮落座,癩和尚和老道卻隻是就門內地上盤膝而坐。
盧員外見二人如此,也不勉強,對眾人道“這位是虞允文虞先生,也同你們一樣,因為愛看我這裏山水,因此想在鄙莊上盤桓幾日。”又指著第三旻道“這位是臨安來的第三公子,這位道爺是………”盧員外方才在門口,隻和第三旻互通了姓名,因此指著老道一時語塞,不免有些窘迫,那被稱作虞允文的中年書生卻麵帶驚訝看著老道抱拳道“原來是括蒼劍隱遲道長,在下久仰道長大名,多年前曾與道長有一麵之緣,當時匆匆不及見禮,不意今日在這裏又有緣得見。”盧員外見虞允文竟然認識老道,也是驚訝萬分,癩和尚和老道也是大驚,隻不過盧員外眼中是一派敬佩之色,癩和尚和老道此刻卻是微微有些驚疑不定。
“一麵之緣?”老道仔細打量了一番虞允文,又仰著頭思量半晌,冷冷道“既然是一麵之緣,又未曾見禮,先生如何知道我這括蒼劍隱的名號?”癩和尚卻瞧著第三旻冷笑道“哎,哪有甚麽,隻需別人告訴他不就成了,然後早咱們一步來此等侯,反正是一麵之緣,你老雜毛未必記得人家,人家隻需記得你這‘括蒼劍隱’的名號便了!”第三旻心知癩和尚疑心自己預先安排下這一步來,他知道這和尚心思縝密,因此也不辯白,隻是微微一笑。盧員外卻隱隱有些悟出癩和尚方才所言“並非同路,隻是同行”的意思,當下笑道“虞先生是從處州來,你們是往處州去的,倒不似有意相遇,況且虞先生襟懷磊落,見聞廣博,頗有古人之風,他若說與道長有一麵之緣,那必然是有,絕不用‘早一步’這般行徑!”這一番話說的雖然客氣,卻十分的斬釘截鐵,癩和尚和老道聽盧員外話中之意,對這位虞先生極為看重,因此聽出自己二人對他有些猜疑之意,定然心中不樂,隻是礙於主客之誼,不好明說罷了。
“不知這位虞先生曾在何處見過老道,還望明示!”老道卻不理會盧員外言外之意,雖然言辭客氣,語氣卻極為峻冷。虞允文此時也覺出麵前這幾人,似乎並非一路之人,卻是毫不在意道“在下曾在峨眉山上見過道長一麵!”
“原來如此!”此時不僅老道,連癩和尚麵色也變的極為冰冷,老道看著虞允文道“老道平生,隻上過一次峨眉山,竟然被先生碰到,看來老道倒是跟先生有緣的緊!如此說來,老道倒要跟先生親近親近才是!”說話間長身而起,走到虞允文身邊,伸手便往他手腕抓去,癩和尚歪躺在地上,看似懶若無骨,實則全神戒備,這時見老道使出這一招來,心底卻不免歎息一聲。
眼見老道出手甚緩,三指似爪似鉤,向著虞允文手腕刁去,去勢看似平平無常,倒像老道迫不及待要拉虞允文的手一般,癩和尚卻心知肚明,這一招乃是老道平生絕學一十三式抉星手中的第一式掩目捕雀。這門功夫出手之際,往往攻敵並非緊要之處,實則招招取人雙目,也是這“抉星”二字的來曆,最為陰狠毒辣,中招之人非死即傷,即便不死,一雙眼睛也就此被廢去,再無可救。因此老道自創立這路功夫之後,也深覺有違道家天人相濟的本意,從來不以這一路功夫與人對敵,也絕不傳於弟子。
誰知今日這虞允文在這山村之中,脫口而出“峨眉山”三字,此乃老道心中一個極大隱秘,當年知此事者,不過寥寥數人,且都與老道極為熟識,除此之外,再無人知道老道當年曾上峨眉山,這中年書生卻是從何而知?驚疑之下,老道出手便是淩厲殺招,就算虞允文武功再高,縱然逃得性命,也難逃雙目被毀。此刻廳中,隻有癩和尚見過這抉星手的厲害,知道此人今日隻怕性命不保,麹管家未曾見過這一路武功,但他畢竟是一代武學高手,多少瞧出一些陰狠險辣的意味,臉上不禁現出一些不忍之色。餘遼站在癩和尚身邊,他武學修為不高,卻也莫名感到一股凜冽的寒意,耐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隻有盧員外和第三旻,還有虞允文三人渾然不覺。
“噫?!”老道出手前慢後快,隻待虞允文反手相拒,哪知竟然三指一出,竟將虞允文手腕極為容易拿在手中,勁力一吞一吐之間,就發覺此人身上沒有絲毫內力,原是一個不懂絲毫武功之人!倒是一旁的癩和尚眼光一跳,以老道的武學修為,當今世上能躲過這一招掩目捕雀的人屈指可數,誰知這虞允文竟然不躲不讓,輕輕鬆鬆就讓老道拿住自己腕脈,癩和尚心中念頭陡轉,難道此人武學已經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隻靠內力便可震傷老道麽?再轉眼看老道時,除去臉上略帶驚詫,一概麵色如常,絲毫不見運力相抗的動靜。
“先生原來並非江湖中人,為何卻知道老道外號?”老道一試之下,已知此人全無武功,心中更是不解,當即問道。聽他這一問,癩和尚心中也是茫然一片,他本想此人既然知曉老道當年上峨眉山之事,隻怕是敵非友,必然不是江湖中尋常高手,哪裏料到這人竟然真的是一個毫無武功的書生秀才!
虞允文絲毫不知自己方才在頃刻之間,已在鬼門關前傳了一圈,隻覺手腕被老道捏住時微微一麻,也隻是瞬息之間便消失不見,麵帶笑意道“道長豈不識得峨眉三醫麽?”
“峨眉三醫?!”癩和尚忽然在地上坐了起來道“你說的是神醫崔無害,人醫崔不害,鬼醫崔去害那三個怪物麽?你如何認得他們?”虞允文點點頭道“正是!這三位前輩曾救過在下一命,因此相識。”
老道臉上也似信非信道“這可就奇了,這三人性情乖張,脾氣古怪,江湖上背地裏都稱他三人為峨眉三害,莫說你是個書生,身上沒有半點武功,就算一般江湖高手上山求醫,他們三人也是百般刁難,非要逼的那人苦苦哀求,這才施治,療傷之際,又讓人遭受萬般苦楚,及到傷愈,那求醫之人如同在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走了一遭,往往立下絕誓,此生絕不再來。當年滇南鐵頭陳中了仇家之毒,上山求醫,那三個怪物卻說這毒氣已深,眼看上行至腦,需要立時砍下腦袋來,才能止住毒氣不再上行……”
“砍下腦袋?!”餘遼驚呼道“那卻不是當時就死了?止住毒氣上行還有什麽用處?”
“頭乃六陽之首,砍下頭來,還有什麽救處?”第三旻心中也是不解,忽然心中一動道“難道這三醫竟然能有接續頭顱這般奪天地造化的醫術麽?”盧員外卻在一邊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人無頭立死,除非這三醫是神仙,否則決然不會有這般本事!”
“盧員外說的不錯!”老道見眾人猜測不已,一笑道“那鐵頭陳一身武功,都在頭上,否則也不會得個鐵頭的稱謂了,隻是他因鐵頭功揚名江湖,也因鐵頭功做下不少惡事,那三個怪物不過是要鐵頭陳自廢武功罷了,後來聽說這鐵頭陳逼急無奈,竟然就在峨眉山出家為僧,三個怪物這才解了他身上之毒!隻是虞先生,你又如何與這三個怪物相識,莫不是哪裏聽來這三醫名號,來跟老道掉花槍麽?”
“哈哈哈”虞允文見老道仍是心中有疑,頓時大笑道“在下豈敢用三醫名號來跟道長掉花槍,我當年大病一場,百般延醫無救,命懸一線,幸得高人指點,上山拜請三醫前輩,才得病愈,道長這名號,也多是在三醫前輩哪裏聽來的!”
“高人?什麽樣一個高人能讓這三個怪物如此服帖?他叫甚麽名字,如何長相?”癩和尚知道自己因為餘遼之傷,免不了要上峨眉山走一趟,但是想起這三醫的古怪刁鑽,自己當年又曾讓三醫大大的損失了一批東西,暗地裏也是倒吸一口涼氣,見虞允文說有高人指點,趕忙相問,心中琢磨或許能借這高人之力也未可知。
虞允文見癩和尚臉上帶出一絲焦急,又看著餘遼氣虛力弱,知道他必有相求三醫之事,臉上歉然道“實不相瞞,這位高人並未告知在下姓名,模樣麽,倒和道長差不多,隻是平常儒生打扮,比道長年紀略大,也更清臒些,這位高人也未曾帶我上山,隻是指點在下前去求醫,又叮囑在下上山之時萬不可有乞求之態,隻索顯出自己功夫來,三醫必定欣然救治,在下依言而行,三醫前輩果然如這高人所言,並為刁難在下,也沒有經曆什麽苦楚!”說到這裏,虞允文倒是一笑。
“原來是他!”老道和癩和尚聽了虞允文所說之人,不禁對視一眼,老道卻奇怪道“功夫?那三個怪物雖然說不上什麽絕世高手,江湖中能勝過他三人的卻也不多,就算那人傳了你幾招劍法,倉促之間,隻怕也難遮過那三個怪物的眼去,你有什麽功夫能讓這這三個怪物另眼相看?”虞允文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道長見笑了,這門功夫乃是我自幼修習,聊以消遣時日的遊戲玩意罷了!並不是江湖上那些神妙武功!”
“哈哈哈,原來是這門功夫!”盧員外忽然笑道“要說這門功夫麽,虞先生端的是出神入化,鬼神莫測。精妙之處,渾如諸葛武侯八陣圖一般,藏計謀於平常,隱殺機於無形,令人目眩神迷,疲於應付,往往不經意間,對手之人已深陷重圍,敗局已定!看來諸位所說的那三醫,必然是輸在虞先生這門黑白功夫之下了!”
哈哈哈,盧員外這一番話說出,眾人起先都是一愣,隨即明白他所說的“功夫”是什麽,不禁大笑,餘遼卻在一旁聽的莫名其妙,低聲問癩和尚道“師父,這黑白功夫是甚麽武功?”癩和尚看著餘遼一臉怪笑道“這門武功可厲害了,你師父我是不成,你師姐的這門功夫倒是十分深湛,你麽,這輩子估計也練不會這門功夫!”餘遼見說師姐對於這門功夫“十分深湛”,連師父也自愧不如!可他從來也沒見師姐練過什麽厲害功夫,心知這其中必然有異,卻又不知道這“黑白功”到底是什麽東西,隻好搔著腦袋傻笑,眾人見他茫然不解,知道是癩和尚故意作弄他,又是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