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臨安疑雲 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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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大王!大王!”宇文遠身形剛動,便聽山路上兩人一路喊叫而來,正是山下那兩人聲音,趕忙身形一隱,借著夜色伏在路邊。屋中眾人正在喧鬧,忽然聽見他兩人這般喊叫,紛紛迎了出來道“陳大陳二,你兩人大呼小叫作甚?不是讓你二人在山下做眼,無事不得上山麽?難不成你兩人哪裏取了一注大財來?”
“不好了不好了”那掌櫃的連喊帶叫,跑到屋前一時不慎,連著滾了幾個跟頭,惹得眾人一陣發笑,大屋中這才走出兩個人道“甚麽不好了?難道是官府要起兵剿滅我們麽?”
“不是官府……是一個年輕後生……我二人趁他不備,急忙跑上山來報信,他此刻想必已是在半山路上了”那陳大滾在地上還未起來,口中便急忙喊到,眾人聽他說是一個後生,都是一陣笑道“你兩人這番本事還來入夥,一個後生便嚇得你兩個屁滾尿流,要是那官兵大舉而來時節,你兩人又待怎地?”
“不是這般說……”那叫做陳二的夥計此時也氣喘籲籲到了跟前,慌忙道“那後生十分厲害……”說著口說手比將山下之事描述了一番,那兩個為頭之人也是麵露懼意道“難怪那丫頭身上帶著幾分高明武功,看來倒是武林誰家門下,朱大哥,看來咱們這次倒是惹下禍了。”
“史老二你怕他作甚?”那被稱作朱大哥之人倒是頗為鎮靜道“就算他手段再狠,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放著咱們這麽多人,還怕了他不成?你我雙刀單槍也多時不曾使過了,今夜就拿他試試手來!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耐不住咱們預先有備,兄弟們都抄家夥,趕緊埋伏!”群賊聽那陳二說完,有些人臉色已變,此刻聽了他吩咐,頓時一陣忙亂,紛紛拿著兵刃出來,那朱老大卻是提了兩把軟鐵緬刀,在手中抖了兩抖,吩咐群賊滅了院中火把,都去房內埋伏,史老二手中提著一杆筆管槍,站在他身側,麵帶懼意道“早知今天,前日群山會前來送信哪位高手兄弟就該多留他幾日,他一身功夫遠在你我之上,隻怕才是那後生對手。”
“群山會?”宇文遠伏在午後,見他這些人各自忙亂,也不去管他,隻是留意方才那女子聲氣所在之處,到了近前,拔出短刀來,在草屋上輕輕刺入,微微向旁邊一分,露出一絲縫隙來,見裏麵燈火明亮,一個女子衣衫淩亂,兩眼發直,麵露懼意,卻不是鄭潤兒。宇文遠心中一驚,生怕鄭潤兒抵死不從,遭了這些人毒手,正要出去,便聽那兩人說甚麽群山會高手,這武林中門派幫會他自是聽聞過許多,這群山會今日倒是第一次耳聞,不知道是甚麽來曆。
“他走都走了,難不成你現在去將他追回來麽?”那朱老大看了那史老二一眼怒道“現下便想如何迎敵就是,管他是誰來,今夜都讓他有死無生!”史老二被他一瞪,臉有愧色,挺了手中槍道“大哥說的是,少刻他來了,你前我後,殺他了猝不及防便是!”
“哈哈哈,看是誰猝不及防!”宇文遠在後麵聽得真切,將短刀插回鞘內,就草牆上雙手一分,撕開一個大洞,昂然直入,裏麵埋伏群賊不意他從後麵進來,都是愣在原地半晌,方才挺刀撲上,宇文遠情知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若當真圍裹上來,倒還真有些棘手,外麵那兩人武功自己又不知底細,若不就地立威震懾,隻怕有些不妥,當下掌出如風,離他最近四人胸前各中一掌,口噴鮮血倒飛出去,將那草屋牆壁撞出四個大洞。群賊見他掌力如此了得,氣勢一弱,紛紛後退,無人再敢上前直攖其鋒。
“那個不怕死的就上來!”宇文遠在屋中環視一周,雙掌微提,沉聲喝到,屋中群賊哪裏還敢上前,見機快的,便從哪牆洞之中鑽出,誰知身形還未出去,就聽兩聲慘叫,一人胸口一個血洞,另一人雙手齊腕被斬斷,跟著便聽那朱老大厲聲道“誰逃誰死!”群賊此刻屋內懾於宇文遠之威,屋外又懼怕那兩人雙刀單槍,頓時都縮在屋內不知如何是好。宇文遠一聲長笑道“既然不逃,那就休怪小爺我今日要血洗這少華山了!”
“你當真要血洗少華山麽?”宇文遠一句話說完,雙掌一錯,便要撲上,猛地聽一聲蒼老雄渾聲音在屋外響起,跟著便是撲通撲通兩聲,兩人直直摔在屋前,呻吟不已,正是那陳大陳二兩人。
“獨孤前輩?”宇文遠聽這聲音登時一驚,一閃身便從門中出去,隻見那朱史二人,手拿兵器,臉上都是一片驚懼,另有一人卻手拿火把,將院子裏方才被熄滅的火把一一點燃。等到火把盡數點燃了,這才緩緩轉過神來,臉上絲毫表情也無。
“獨孤前輩,你也知曉潤兒姑娘之事了麽?”宇文遠見獨孤勝也到山上,心中詫異萬分,略一思量,便想起獨孤勝當日應允收鄭潤兒為徒,隻怕也是回來趕著點撥鄭潤兒武功來的,聽聞村中慘事,自也趕上山來尋找鄭潤兒蹤跡。
“此事暫且不提”獨孤勝卻是神色冷峻,看著宇文遠冷冷道“我方才聽你說要血洗少華山,卻是為何?”
“為何?”宇文遠不由一愣,指著那朱史二人道“他兩人聚賊為盜,為非作歹,夜襲鄭家莊,難道不該死麽?”獨孤勝看了一眼朱史二人道“你打聽的實在麽?確實是他兩人所做麽?這山上許多人眾,都曾參與此事麽?還有鄭姑娘到底何在,你問得清楚了麽?”宇文遠聽他問的奇怪,心中倒有些怒氣,隻是獨孤勝在他心中位分甚高,如今幾近同他師父一般,因此雖有怒氣,也不敢違抗,口氣一軟道“那倒不曾問的清楚,但這些人確實死有餘辜,難道不是麽?”
“誰說我們死有餘辜?”那朱老大見獨孤勝一來便在鎮住宇文遠,似乎功夫還在宇文遠之上,隻是不知為何幫著自己說話,也不去細想,趕忙接口道“你說的那甚麽勞什子姑娘,我們本是想請她來山上享福,卻不勝似在她家中吃糠咽菜?誰知她身上還帶著功夫,竟然打傷我們幾個兄弟,獨自逃走了,十有八九,是被那個姓黃的小子占了便宜,你卻來山上找我們晦氣!”
“姓黃的小子?”宇文遠此刻越聽心中越是詫異,怎地又出來一個姓黃的小子?那史老二顏色甚是乖覺,深知今夜之事隻怕要如實說來,否則這兩人動起手來,就是宇文遠方才身手,恐是要當真血洗少華山了,趕忙道“那夜你那什麽鄭姑娘逃去,咱們兄弟卻有快馬,一路趕到官道上,要搶……不是,要請她來山上享福,不料橫地裏殺出一個姓黃的小子來,說道自己叫甚麽甚麽黃泉,咱兄弟原想送他去黃泉……不是,咱兄弟見他扯住那鄭姑娘,心中不忿,便想送他去黃泉,誰知這小子手下十分硬掙,便如少俠你一般,咱們折了七八個兄弟,那姑娘便落到他手裏了,想必受用不淺,你說此事和咱們兄弟有甚麽關係,倒被你上來便傷了四……六個!”他腦中甚是活絡,見此刻地上躺著六人,一人雙手齊斷,這六人中兩人乃是傷在他兄弟二人手下,此刻卻一股腦全算給宇文遠。群賊見宇文遠被他說的愣在當地,頓時也都紛紛附和,倒像是宇文遠不分青紅皂白,上山來一語不發就動手殺人一般。
“獨孤前輩……”宇文遠見他等眾口一詞,紛紛指責自己不是,又聽鄭潤兒落在他人手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是呆呆看著獨孤勝。
“你師父雖是做了和尚,但生性嫉惡如仇,死在他手下之人自然不少”獨孤勝卻不理會群賊分辨,看著宇文遠,微微歎了一口氣道“隻是他手下從不殺無辜之人,若是罪不至死,就算別人以他為仇,也不肯取人性命,每次行事,必要將那人惡跡打問的詳細明白,這才肯出手,當日你也曾跟你師父自臨安往浙西去,你師父對那第三旻心中早有疑惑,甚或多少猜出些來曆,卻仍是遲遲不肯動手,你當他真怕第三旻身邊那些家仆麽?以他同遲老道合力,便是再有高手,也都盡數挑了,隻因事情未明,事因不知,因此一路隱忍不發,須知學武之人,最忌好殺,出手之際生死懸與一線,若是不分辨明白了,一掌打死,一劍刺死,萬一錯了,誰還能救?這世間雖有起死回生之說,但誰又能當真起死回生?你如今一身武功,這些人與你已然不是對手,你若今日大開殺戒,血洗少華山,這其中難道沒有無辜之人?再說鄭家姑娘如今何在,你尚未問的明白,若將他們殺了,你又何處去尋?我今日隨你上山來,隻是要你明白,人傷可醫,人死無救!”
宇文遠此刻真是一片愕然,他隻知道自己師父從來不輕開殺戒,以為他乃是當了和尚,守著佛門清規戒律罷了,誰知還有這一片心思。隻是獨孤勝為何也是如此?他卻不知獨孤勝於這妄殺乃是心中之痛,獨孤勝當年劍法初成,也是極為傲意江湖,若是見了為非作歹之徒,必不放過,一次卻誤聽人言,一時間不及分辨,將一個武林好手斃於劍下,事後方知乃是他人故意為之,就是要借他之手除去此人,也因此事將遲老道送他之劍棄之山穀。隻是此事極為隱秘,宇文遠自然不知。群賊也不知他對宇文遠說這番話何意,見兩位寨主暗使眼色,便都紛紛叫起屈來,連朱史二人都捶胸頓足,叫嚷自己乃是無辜之人。
“朱老大”獨孤勝見宇文遠呆立當地,搖了搖頭,轉過臉道“去年七月在華陰縣西陶家莊上,那陶老頭兩個閨女為何人擄去,現下又何在?他兒子又是被何人一刀身首異處?另有渭州城南張家莊,夜遭強盜,十餘婦女被人,其中七人懸梁自盡,剩下幾位被人擄走,賣到京兆煙花巷中,又是何人所為?”獨孤勝看著那朱老大,一連數了五六樁罪案,這才住口不言,隻是看著朱史二人。兩人此刻頭上冷汗涔涔而下,方才明白此人對宇文遠那一番話的意思,看來這人將自己近來所做案子一一查訪的明白,猶自抵賴道“誰知道是哪裏人所為……或許是別處盜匪所做也未必……”
“說的好!”獨孤勝一聲冷哼,身形忽動,朱史二人見他來勢不善,各挺兵刃便要迎敵,隻覺雙肩一陣劇痛,慘聲大叫,獨孤勝閃身後退,宇文遠這才看見,這兩人雙臂已是被生生扯下,手中猶自還握著兵器不放。獨孤勝這才在眾賊中緩緩踱著步子,站在一人麵前,又說了幾件案子,那人臉色一變,未及應對,雙眼已成兩隻血窟,不過一個時辰,這山寨上群賊,竟有一大半身上帶傷,不是被卸去一臂,便是被折去一腿,剩下人眾早已全身瑟瑟發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獨……獨孤前輩”宇文遠站在原地,見獨孤勝就如判官一般,曆數眾人罪行,即便出手懲治,臉色蒼白道“那……鄭姑娘如今何在?”
“鄭姑娘麽”獨孤勝順手從一個賊人身上撕下一片衣服來擦擦手上血跡,那賊人卻當自己身上甚麽東西被獨孤勝一把扯下,兩眼一翻,登時昏暈過去,獨孤勝一腳踢開,這才道“那姓黃的小哥兒心腸不錯,與你相類,不過別人不叫黃泉,乃是言全一個詮字,也甚為聰慧,如今已在華山上了,等此事一了,我便帶他二人去峨眉,與你三哥和昔邪作伴。”說著一指地上麵色煞白,屎尿齊流的陳大陳二道“這兩人你自己處置,我山下等你”說著便飄身而去,宇文遠看著陳大陳二兩人麵色驚懼,雙眼緊閉,口中喃喃求諸天神佛救命,知道他兩人以往並無惡跡,否則獨孤勝也不會這般輕易放過,搖頭苦笑,走進屋去,見了那個女子,問的明白,原也是山下尋常人家姑娘,這幾日才被幾個小嘍囉擄上山來,便將那房中各處金銀收在一起,牽了一匹馬來,盡數交付給那姑娘,讓她騎了馬。再將群賊都嗬斥到院中站定,放起一把火來,卻牽著那馬,心中默想獨孤勝今夜所說之話,黯然下山去了。
宇文遠到得山下,天色已明,見獨孤勝已在山口候著,便將那韁繩交給那姑娘,讓她自行回家去,那姑娘千恩萬謝去了,宇文遠這才看著獨孤勝道“獨孤前輩怎知潤兒姑娘有事?又怎地將她接到華山之上?”獨孤勝一笑道“她是我的徒弟,受人欺負,自然要來找我,隻是不得路徑,那黃家哥兒卻人緣廣博,找人上峨眉傳信,當日我撇下虞先生下山,便是為了此事,你現下明白了麽?”
宇文遠頓時恍然大悟,難怪獨孤勝當日匆忙下山,當下也是自失一笑道“三醫前輩說你閑雲孤鶴,晚輩看來卻是未必,你雖隱跡已久,卻暗中仍是心係武林,與我師父倒是有幾分相似!”獨孤勝也是哈哈大笑道“若說閑雲孤鶴,不理俗世,隻怕你們家老和尚都做不到,須知出家非棄家,出世非棄世,既然身為這世上之人,又何嚐能當真置身世外,否則這一身功夫就算卓絕天下,又有何益?”
當下獨孤勝前行,宇文遠隨後,一路咀嚼獨孤勝話中意思,漸漸明白這世外高人同自己師父,乃至自己師祖所作所為,當夜自己師祖若是不理俗世,今日自己已是一堆枯骨,自己師父若是看破紅塵,自己何嚐能見到獨孤勝?獨孤勝若當真是閑雲野鶴,又何必奔波千裏為自己療傷?就是三醫那般在峨眉深居不出之人,每日裏也有多少江湖中人前去求醫?猛然間思及餘南山與自己論及嶽元帥之時,曾說過這武林中真正俠義之輩,何嚐當自己是江湖中人,雖有一身卓絕武學,卻並不濫用,隻當自己是芸芸眾生中一介凡夫而已,隻是從來逢難不避,見利不趨,濟人困厄,救人危難。就如那嶽飛一般入朝為官,便已天下蒼生為己任,殺身不悔。隻是不知那嶽飛若是在武林中,武學能否到獨孤勝地步?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念頭有些不羈,頓時放聲大笑。
兩人一路到了華山之上,宇文遠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見了這鄭潤兒,該當如何說辭,獨孤勝卻知他心中意思,遠遠指著前麵山峰下一片空地道“遠哥兒,你還待下去見她麽?”宇文遠極目遠眺,隻見兩個身影如穿花蝴蝶一般來去,正是獨孤勝所傳武學,其中一人身影極為熟悉,眼中一熱道“這黃家哥兒於她有救命之恩,料來待她不差,我本想告訴她我心中已有她人,此時看來,已是不必了。”說著就山路上跪倒在地,對著獨孤勝重重磕了三個頭道“弟子宇文遠,多謝獨孤前輩教導,就此別過,日後獨孤前輩若有吩咐,弟子萬死不辭!”獨孤勝微微頷首道“那你便去罷,你們將來還有相見之日,到時你們再慢慢敘談不遲!”
宇文遠當下拜別獨孤勝,轉身向東,此時才是真正歸心似箭,一路馬不停蹄直奔臨安而來,過了長江,江南已是暮春,草茂花繁,宇文遠乍見故景,心中歸意更盛,到得臨安城外,見庖丁樓中仍如往日一片喧嘩,想著自己兩番離了此地,兩番歸來,隻是這兩番境遇,當真恍若隔世,再想起當日同餘南山一起,父子情深,不禁心中悲傷暗起,到了庖丁樓,一個夥計便滿臉堆笑迎了上來,還未開口,那掌櫃早已望見,趕忙道“這是主家,莫要亂喊!”宇文遠自是一笑道“無妨,主家也是遠來之客”一閃眼見那掌櫃神色有異,便往後麵餘南山房中走去,一麵道“掌櫃的,韓元帥一切安好麽?我那醃臢的師父可曾回來過?”那掌櫃卻一聲不發,徑直到了房中,卻拿出一封書信來,麵色淒慘交在宇文遠手中道“這是大和尚留下來的,這半年多來之事,盡在這封信中……還望……還望少爺莫要傷懷。”宇文遠見他說的蹊蹺,趕忙拿過那份信來,抽出信紙看了一頁不到,神色劇變,撲通一聲坐在椅中,麵色煞白道“思玉師姐……怎地就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