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嶺南舊事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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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風雨錄!
四人行至中午,仍是未見一點異樣,早間出門之時一腔悲涼之心,多是變作幾分疑惑之意,午間打尖之時,李徒郎同盧穎兒兩人也隻是草草吃幾口,若是行至晚間仍是不見唐價人蹤影,宇文遠身上之毒便要發作,兩人想及此事,不免心中有些發悸。但看宇文遠同思玉兩人卻是意興頗高,他二人心中生死相隨之意已決,也不論酒菜好壞,酒味寡淡,兩人推杯換盞,甚是高興,旁人看來,中毒的倒似是憂心忡忡的李徒郎和盧穎兒一般。
吃罷中飯,幾人上路卻是縱馬緩行,眼見兩邊山勢漸起,夾著中間一條官道,山上樹茂草密,遮天蔽日,隻留一線湛藍天空,草間異花點綴其中,別有意境,間或幾道清泉自山崖間激湧而出,泠然有聲,在山穀中蕩起一絲涼意,令人格外舒暢,宇文遠不覺讚歎道“此處風景雖不比西湖那般秀美,盧家莊那般清逸,但能死於此處,也算是得其所了!”思玉卻是笑道“你在這般清雅地方,說如此喪氣之話,也不怕煞了風景!”李盧二人跟在其後,心中卻是有幾分緊張,不住思量那四句詩中馬陵之語,兩旁山崖險峻,易下不易上,山道狹窄,又十分騰挪不開,若論夾道設伏,此處正是絕佳地方。
“前麵好似有人彈琴!”思玉正貪著賞玩風景,忽然靜聽片刻道“但又不是琴瑟之聲,咱們過去瞧瞧!”宇文遠此時也隱約聽到幾聲絲弦聲響,臉上微微抽搐一下,卻不做聲,隻是信馬由韁,朝著那聲音所發之處而去。略走片刻,那琴聲愈發清晰,此時山路回轉,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不過聽其琴聲,並無曲調,時高時低,乃是有人在調弦。
“聽這琴聲,好似是梨園弟子所用的嵇琴,不是那般尋常琴瑟!”思玉略聽幾聲,已知這聲音乃是何琴所發,那嵇琴相傳乃是晉朝嵇康仿胡人奚琴所製,後世稱之為二胡,宋時卻是稱為嵇琴,盛行一時,思玉在冷光樓之時多曾聽過,因此一聞便知。此時遠遠仍是不見人跡。
幾人轉過一道山崖,那琴聲已有曲調,嗚咽悠揚拉的甚是動聽,遠遠望去,山道半途之上原是有座草亭,想來便是此處人家為行路之人遮風避雨所設,一旦山路上偶遇風雨,便可在此暫行躲避,就是平常無風無雨,也可為遠路之人做個歇腳之地,那琴聲所發,正是由那草亭而出,隻因樹木茂密,有些遮擋,因此隻能看見那草亭亭頂,卻不知其中乃是何人。
宇文遠離那草亭愈近,聽得那琴聲愈是熟悉,再聽那琴聲一轉,幾聲高,如青天裂帛,幾聲低,徘徊婉轉,高低相和,奔流而出,琴弦到了極處,舍卻弓弦,純用撥彈之法,錚錚作響,令人激昂慷慨,血脈僨張,便似有人心中積怨將發,眼下就要快意恩仇之意。這一段曲子宇文遠如何不知,臉上冷笑一閃,就馬上大聲道“如此好曲調,怎地無人唱詞?”就聽那琴聲一轉一折,又換弓弦,一陣行雲流水,正是醉春風曲調,思玉正詫異這曲調有何唱詞?宇文遠已然叫了一聲板,開口唱道“哎……呀!我將這烏龍墨恰研濃,我將這紫兔毫深蘸徹。”這一句唱罷,又是跟著拿著腔調念白道“有道是!白楊樹下白楊峪,正是龐涓合死處。今夜不斬魏人頭,孫臏不還齊國去。”
“哈哈哈,大哥,你這詞兒被人搶了去了!”宇文遠念白一聽,就聽草亭中琴聲一頓,一個蒼老遒勁聲音大笑道“如今卻怎的好!反倒成了人家要取魏人頭了!”另一人也是跟著笑道“這也怪不得人家,咱們又不曾伏下十萬弓弩手,也不曾料到人家也是聽過梨園子弟的人,隻是這魏人頭,今日還不知是誰!”這聲音一出,連宇文遠麵上神色都是一變,說話之人正是那日顯露行跡離去的唐價人,再往前幾步,就見那草亭石桌之旁坐著四個老者,桌上放著一壺酒,四隻酒杯,其中三人相貌都有幾分相似,隻是身上衣衫不盡相同,首位坐著的正是唐價人,身邊兩人陪坐,正對山道,另有一人一身青衫,背對宇文遠,懷中抱著一把嵇琴,看來便是撫琴之人,想來容貌跟著三人也都相差不多。
“看來唐門五維剩下的四人都到齊啦”宇文遠見了這四人,卻是對著思玉低低說了一聲,思玉一見這四人,心中便是一緊,不用宇文遠提醒,也知這四人是誰,可如今驚恐已然無用,也是淡淡一笑道“那你麵子可大的緊呢,唐門五位耆宿,你都見著了!”身後李盧二人卻是著實有些驚詫,盧穎兒一臉緊張,手按劍柄,李徒郎更是麵色一沉,知道這些人都是武林隱逸,自己論武功絕非其敵,翻手執弓,跟著便是三箭搭在弦上,隻待這幾人起身動手,便是連珠三箭射出。宇文遠聽得身後響動,轉身示意兩人萬不要輕舉妄動,李盧二人對視半晌,這才臉色顏色稍緩,隻是李徒郎仍是有些不放心,雖是箭弦兩分,三支箭仍是夾在手中。
宇文遠見李徒郎仍是戒心十分,知他也是難免有些心中情急罷了,淡然一笑,回頭左右張望半晌,像是在尋找甚麽東西一般,過了良久,臉上頗有幾分失落之意道“這好似有些不對,既然唱的是龐涓夜走馬陵道,這跟前當有一棵樹削去樹皮,上寫方才那念白才對,哦…不對不對,該當是白楊樹下白楊峪,正是宇文遠合死處才對,不過這麽一來,好似有些不切韻了,不過生死之時,也顧不了那麽許多!可這布置不對,豈不是有些煞風景麽?”思玉此時在馬上倚在宇文遠懷中,聽他說這唐門四老唱戲唱的太過隨意,頗有幾分不悅之意,忍著心中悲涼,也是一笑道“死到臨頭,還要甚麽布置?再說了,這裏又不是白楊樹下白楊峪,人家也不曾帶著筆墨來,卻怎麽寫?”
“沒有筆墨自有沒有筆墨的寫法!”那一直背對宇文遠的彈琴之人忽然冷冷開口道“宇文少俠說的對,唱戲麽,就得給人家唱足了,豈能讓人臨死之時,還心有不甘!”話音一落,就亭中向後一仰,身形倒飛而出,他這般倒飛,身形離地不高,等到出了草亭,手中琴弓就地上一點,隻見琴弓微微一彎,那人便借力彈起,一縱四五丈高,直撲附近一株大樹,宇文遠幾人見了這一手輕功,都是有些震驚之意,要知那琴弓乃是竹片所製,甚是細長柔脆,此人竟能借著琴弓一彈之力躍起如許高,這份輕功造詣自屬非常,宇文遠見了此人輕功,眼光輕輕一動,低聲問了思玉幾句,這才滿麵佩服,略略點頭。
此時眼見那人離那株大樹將近,身形不免下墜,就空中琴弓交於左手,右手袍袖一展,噌的一聲一柄短劍探出,正拿在右手上,手腕急顫,劍尖登時星光點點,在樹身上噌噌有聲,一陣陣樹皮連著木屑四散飛揚,竟然是要在這樹上即時刻出字來,李徒郎同盧穎兒看著此人淩空刻字身法,都是張大了嘴,這人身形便如頓在空中一般,好似被一根繩子係住一樣,思玉也是不知此人如何再空中能停頓這許久,此人躍起雖高,臨近那大樹之時,已然不足三丈,等到短劍及樹,也不過將及兩丈,可就這兩丈,此人便就此掛在那樹前,身形隻是隨著樹上字跡上下,連那唐價人也是撚須微笑,對著身邊兩位老者頗有幾分得意道“老四這輕功如今越發的了得!咱們是追不上啦!”
宇文遠此時與李盧二人與思玉不同,瞧了片刻,已然瞧出些端倪來,此人刻字之時,每每臨到撇捺點筆法,短劍最後都是一勾一頓,好似書法中筆藏鋒頓一般,借著這一頓之力,便留住身形下墜之勢,也算是極高明的輕身功夫了,若手上勁力稍小,便頓不住身形下墜之力,若是手上使力稍大,未免一劍刺入樹中,非但失卻了這般筆走龍蛇之意,隻怕當真便要掛在樹上,難免顏麵盡失。
此人輕功雖高,但要將那四句念白盡數寫完,隻怕內力也支撐不下來,因此隻寫那“白楊樹下白楊峪,正是龐涓合死處”兩句,臨到最後一個“處”字之時,本當是一豎一點,以點收筆,隻是那人身形此時已然將要落地,卻是半途一改,短劍先點了那一點,借著這一點之力,身形陡然拔高兩尺,短劍跟著一揮,淩空直下,身形也隨之而落,等到雙腳著地,那一豎恰好落在一捺之上,兩句念白就此寫完,再看樹上,兩行字上下相錯,筆力矯健,意勢蒼遒,實實在在的是入木三分,果然是一筆好字,尤其那最後一豎,飛流直下,劍指地上,赫然便是一柄短劍自空中飛落,直刺地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