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後方才是最大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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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升至半空時,追擊的號角終於在天際停歇。大啟士兵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天門陣舊址,靴底碾過凝固的血痂,發出細碎的聲響。呼延守勇拄著斷裂的鐵鞭,看著遠處東齊殘兵倉皇逃竄的背影,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娘的,讓這幫孫子跑了!」
    楊文廣的黑衣已看不出原色,他望著地平線上漸漸縮小的煙塵,沉聲道「窮寇莫追。弟兄們傷亡太重,得先料理後事。」
    戰場很快被劃分成數片區域。醫官們帶著藥童跪在屍堆中翻找尚存氣息的傷員,藥箱裏的金瘡藥與艾草味混著血腥味在風中彌漫;負責統計的文吏蹲在地上,用炭筆在羊皮紙上勾畫,每劃掉一個名字,就忍不住抬頭望一眼灰蒙蒙的天。
    三日後,中軍大帳內的戰報終於匯總成冊。趙新蘭接過文吏遞來的賬簿,指尖撫過封麵時微微發顫。帳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的劈啪聲,李星群站在一旁,看著賬簿上密密麻麻的朱紅批注,喉間像堵著團棉花。
    「報 ——」傳令兵掀簾而入,甲胄上的血漬已結成硬塊,「啟稟將軍,追擊部隊已撤回!東齊殘兵逃往雁門關方向,三國援軍潰散,暫無反撲跡象!」
    趙新蘭點頭示意其退下,翻開賬簿的手頓了頓「總計一下吧。」
    文吏清了清幹澀的嗓子,聲音帶著難掩的疲憊「回將軍,我軍此次調遣各方兵力,合計二十五萬人。東齊連同三國援軍共三十萬,經此一戰,折損二十萬,俘虜三萬 —— 多是傷兵與潰散的輔兵。」
    他停頓片刻,指尖在另一份賬冊上點了點「我軍…… 折損十五萬。其中陣亡九萬七千,重傷失去戰力五萬三千。」
    帳內瞬間陷入死寂。十五萬這個數字像塊巨石,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李星群望著帳外飄來的白幡,突然想起那些天工組的炮手,他們中半數都永遠留在了太陰陣的炮位上。
    「慘勝啊……」趙新蘭合上賬簿,聲音輕得像歎息。她起身走到地圖前,指尖點向太原府的位置,「休整三日,兵發太原府。東齊主力雖潰,根基仍在,必須趁勢追擊。」
    李星群上前一步「末將願隨將軍前往!」
    趙新蘭卻搖了搖頭,轉身時玄甲上的鱗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你不能去。」
    「為何?」李星群一愣,「後方已有文吏打理,末將……」
    「後方不是隻有文吏就行。」趙新蘭打斷他,走到他麵前,目光沉靜如潭,「三萬俘虜需要看管,五萬重傷員需要救治,糧草調度、藥材轉運、傷兵安置…… 哪一樣出了岔子,前線弟兄就得喝西北風。」
    她抬手按住李星群的肩,指腹摩挲著他甲胄上的凹痕「你還記得劉邦論功行賞的故事嗎?當年眾將爭功,都說曹參攻城略地,功勞最大。劉邦卻指著蕭何說,蕭何鎮守關中,源源不斷輸送糧草兵員,功勞當居第一。」
    李星群猛地怔住,喉間發緊「將軍是說……」
    「眼下你就是我的蕭何。」趙新蘭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太原府的戰事有我與楊文廣等人足矣,後方卻離不得你。天工組的火器需要清點,傷兵的湯藥需要督查,俘虜的口供需要審理 —— 這些事,換了旁人我不放心。」
    帳外傳來傷兵的呻吟聲,混著醫官的呼喊,像根針刺痛著每個人的耳膜。李星群望著趙新蘭眼中的懇切,突然明白這份安排的重量。他想起那些躺在擔架上的弟兄,想起望樓殘骸下尚未清理的天工組屍體,緩緩躬身「末將…… 領命。」
    趙新蘭鬆了口氣,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待平定太原府,我親自為你請功。」她轉身從案幾上拿起一枚虎符,塞進李星群手中,「這枚兵符你收好,後方所有調度,憑此符行事。」
    虎符的銅鏽蹭在掌心,帶著冰涼的觸感。李星群握緊符牌,忽然想起鄭秀珍曾說的「齒輪」,原來自己終究要在後方的位置上,繼續轉動。
    三日後,趙新蘭的出征號角在黎明響起。李星群站在城頭,看著黑壓壓的軍隊如潮水般湧向北方,呼延守勇的怒吼、楊文廣的長槍、還有趙新蘭玄甲上的寒光,都漸漸消失在天際。
    他轉身走下城樓,身後是綿延數裏的傷兵營,炊煙在帳篷間嫋嫋升起,像無數根細線,將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輕輕縫合。文吏捧著新的賬冊走來,李星群接過時,指尖觸到紙頁上未幹的墨跡 —— 那是今日需要發放的藥材清單,每一味藥,都連著一條等待救贖的生命。
    「走吧。」李星群邁步走向中軍帳,虎符在腰間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先清點火器,再核對俘虜名冊,今日必須把湯藥送到每個傷兵營。」
    陽光穿過他的肩頭,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與遠處傷兵們的身影交織在一起。這場慘勝留下的傷口,或許需要很久才能愈合,但隻要後方的齒輪仍在轉動,希望就永遠不會熄滅。
    送走北上的大軍,李星群翻身上馬,馬蹄踏過城門口尚未清理的血汙,朝著京兆伊府疾馳而去。風在耳邊呼嘯,他腦中反複盤算著傷兵營的藥材缺口與俘虜營的看管調度,卻沒料到等待自己的,是比戰場更棘手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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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兆伊府的賬簿堆積如山,幾乎要頂到房梁。負責糧草調度的老吏見李星群進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雙手捧著最厚的那本賬冊,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李將軍,您…… 您還是自己看吧。”
    李星群接過賬冊,剛翻開第一頁,瞳孔便驟然收縮。賬麵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刺得他眼睛生疼 —— 三月初七,調長安糧倉三萬石,注 “借”;三月十五,征西州商戶綢緞五千匹,注 “暫欠”;四月初二,取北疆軍庫火藥百箱,注 “日後補”……
    “這是……” 他指尖劃過那些刺眼的字眼,聲音幹澀得像被砂紙磨過。
    老吏哭喪著臉,膝頭一軟便要跪下“將軍饒命!之前趙將軍為趕製破陣物資,下令‘凡有用之物,先調後算’,說是戰後由朝廷填補。可您看這數目……” 他指著最後一頁的匯總,墨跡未幹的數字讓空氣都凝滯了,“連本帶利,已欠九百八十七萬兩白銀。”
    “九百八十七萬兩?” 李星群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他雖不通民政,卻也知道整個西北一年的賦稅不過五百萬兩。這近千萬兩的欠款,幾乎是把西北六州的家底連根拔起。
    他猛地想起破陣前那些源源不斷的糧草、藥材與火器,想起趙新蘭每次提到後勤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凝重,原來那背後竟是這般拆東牆補西牆的窘迫。天工組用的精鐵、傷兵營的金瘡藥、甚至士兵們戰前分到的那頓肉,竟全是這樣 “半借半搶” 來的。
    “商戶那邊……” 李星群的喉結滾動著,“沒鬧事?”
    “怎麽沒鬧?” 老吏抹著冷汗,“昨日西州最大的糧商帶著家丁堵了府門,說再不給錢就要燒了糧倉抵賬。還有北疆的鐵工坊,已經停了給天工組的原料供應,說是再不結賬,就要去京城告禦狀。”
    李星群踉蹌著後退半步,撞在堆滿賬冊的案幾上,嘩啦啦的聲響中,他突然明白趙新蘭為何執意要自己留下。這後方的爛攤子,比天門陣的機關陷阱更讓人束手無策 —— 戰場上的敵人能用刀劍擊退,可這些追著討債的商戶、斷了供應的工坊,卻像附骨之疽,牽扯著整個西北的命脈。
    他扶著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賬冊上的數字不會說謊,近千萬兩的欠款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可傷兵營的湯藥不能停,天工組的火器修補不能斷,俘虜營的口糧更是一天都耽擱不起。
    “先清點府庫現存銀錢。” 李星群深吸一口氣,將賬冊重重拍在案幾上,“不管多少,先給最急的藥鋪與糧商結一部分,穩住他們。”
    老吏應聲而去,片刻後捧著個落滿灰塵的匣子回來,打開時裏麵的銀錠加起來還不到百兩,零零散散的銅錢加起來也湊不齊五十兩。
    李星群看著那點可憐的家底,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他走到地圖前,指尖劃過西北六州的疆域,忽然想起鄭秀珍曾說 “戰爭打的是後勤”,如今才算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分量。
    “備馬。” 他抓起虎符,轉身往外走,“去西州糧商那裏,我親自去說。”
    陽光透過府衙的窗欞,照在那本記滿欠款的賬冊上,九百八十七萬兩的數字在光線下泛著冷光。李星群知道,這場沒有硝煙的仗,才剛剛開始。他必須在糧草耗盡前想出辦法,否則前線浴血奮戰換來的慘勝,終將成一場空。
    西州糧商張萬貫的宅院朱門緊閉,門楣上懸掛的 “良田千頃” 匾額在日光下泛著冷光。李星群翻身下馬時,靴底沾著的塵土恰好落在門前石獅的爪縫裏 —— 那裏還留著昨日家丁們用刀劈砍的痕跡。
    “李將軍大駕光臨,是來送銀子的?” 張萬貫隔著門扉喊話,聲音裏的譏諷像淬了冰,“還是說,想把張某的糧倉也‘借’去填軍費?”
    李星群解下腰間虎符,高舉過頂“張某開門說話。今日我不是來催糧的,是來還債的。”
    朱門吱呀開啟,張萬貫挺著滾圓的肚皮擋在門口,身後跟著十幾個挎刀的家丁。“還債?” 他掃過虎符,嘴角撇得更厲害,“就憑府庫裏那幾十兩碎銀子?”
    “銀子暫時沒有,但我有三樣東西。” 李星群走進客廳,無視周圍家丁的怒目,從懷中掏出三張紙,“第一,這是朝廷欠據,蓋著京兆伊府的朱印,承諾三年之內連本帶利還清,利息按錢莊最高標準算。”
    張萬貫接過欠據,指尖撚著紙角冷笑“空口白牙誰不會說?三年後你們拍拍屁股回京城,張某找誰要錢去?”
    “第二樣。” 李星群指向第二張紙,上麵畫著曲曲折折的線條,“天工組新研製的龍骨水車圖紙。用此物灌溉,一畝地能多收三石糧。張某若肯拿出糧款的三成入股,天工組便派工匠幫你打造,日後西北所有水車生意,你占三成利。”
    張萬貫的目光驟然凝固。他盯著圖紙上的齒輪結構,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 西州十年九旱,若是真能多收糧食,這利錢可比放高利貸豐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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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樣。” 李星群將最後一張紙推過去,紙上蓋著鮮紅的官印,“朝廷特許你承辦西北軍糧運輸,凡經你手的糧草,抽成兩成作為補償。隻要北疆戰事不停,這生意就斷不了。”
    客廳裏的呼吸聲突然變得粗重。家丁們握著刀柄的手漸漸鬆開,張萬貫捏著三張紙的指節泛白,突然拍案而起“好!李某敢用天工組的手藝押注,張某便信你這一回!” 他轉身對管家吼道,“開倉!先給傷兵營送五十石米去!”
    從張府出來時,日頭已過正午。李星群翻身上馬,直奔北疆鐵工坊。坊主王鐵山正蹲在熔爐前賭氣,見他進來,掄起大錘便要砸“滾!別以為拿幾張破圖紙就能騙走我的精鐵!”
    “王坊主看看這個。” 李星群將一塊泛著銀光的金屬遞過去,“天工組用煤炭煉的精鋼,比你這木炭煉的鐵器堅硬三成,還不生鏽。”
    王鐵山的錘頭頓在半空。他咬了口金屬塊,又用錘子敲了敲,眼睛漸漸亮起來“這…… 這是怎麽煉出來的?”
    “我教你用煤炭煉鋼,你把欠你的鐵錢折算成股份,咱們合開鐵工坊。” 李星群在地上畫出高爐的形狀,“你出人手,我出技術,日後軍方的火器訂單,優先用你的鐵器。”
    三天後,京兆伊府門前貼出三張告示,紅紙上的字跡被日光曬得發燙
    其一,所有欠款按 “官欠民還” 原則,分三年還清,年息一分五厘,由朝廷戶部擔保;
    其二,天工組公開新式農具、煉鋼、織布技術,商戶可以欠款入股,共享技術紅利;
    其三,凡參與軍需供應的商戶,可獲朝廷特許經營牌照,免除西北六州十年商稅。
    告示前的百姓越聚越多,議論聲從質疑漸漸變成驚歎。藥商們盯著新式藥碾的圖紙,布商們盤算著織布機改良後的利潤,連最固執的錢莊掌櫃,也開始打聽入股天工組的章程。
    李星群站在府衙二樓,看著人群中漸漸舒展的眉頭,指尖在賬冊上劃出最後一道紅線。近千萬兩的欠款並未消失,但他用技術紅利、經營特權與時間差,將冷冰冰的數字變成了流動的活水 —— 就像他在天工組擺弄的齒輪,看似互不相關的零件,隻要找對咬合的角度,便能驅動沉重的機器。
    老吏捧著新賬冊上來時,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將軍,張萬貫送來了兩百石糧,王鐵山運來了五十箱精鐵,連最摳門的錢掌櫃,都願意先墊三個月的藥材錢……”
    李星群望著窗外飄動的商幡,忽然想起趙新蘭臨走時說的話“戰場之外的輸贏,才見真本事。” 他拿起筆,在賬冊的空白處寫下 “天工組技術入股清單”,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竟比天門陣的炮聲更讓人安心。
    這場沒有硝煙的仗,他或許找到了破局的法子 —— 用鐵與火打下的江山,終究要用柴米油鹽的智慧去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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