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從百姓口中了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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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時分,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小的餛飩攤子麵前,其中一個女子對攤子老板說“老板,來五碗餛飩。”
    老板一聽女子的口音,手裏的銅勺頓了頓,笑道“好勒,五碗餛飩!咦,小姑娘這口音,聽著不像我們大同府的,倒像是…… 南邊來的?”
    女子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淺笑道“大叔好耳力,我是南京來的。”
    “南京?” 老板手裏的勺子在滾水裏攪了個圈,眼睛亮了,“是商丘那個龍興之地的南京吧?聽說那裏的城牆都是當年太祖爺親自監造的,磚縫裏都嵌著糯米汁呢!”
    女子眼裏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點頭“正是。家父在應天府衙當差,這次是隨他來大同公幹。”
    老板哈哈笑起來,往沸水裏撒了把翠綠的薺菜“難怪聽著親切!我們這攤子上有個幫工,就是從商丘逃荒來的,說你們那兒的胡辣湯,比大同的羊湯還要夠勁。” 他用漏勺撈起餛飩,分裝在粗瓷碗裏,“小姑娘是跟著家裏大人來做生意的?我們大同現在可是熱鬧,南來北往的商隊,一半是從你們商丘那邊過來的。”
    女子接過碗,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大叔真厲害,一眼就猜著了。家父確實想看看大同的商路,說是要效仿這裏的法子,在商丘也開幾處貨棧。”
    老板往碗裏淋了勺紅油,語氣裏帶了些感慨“還是你們龍興之地的人有見識。不像我們這些逃難的,當年從江南跑到五台縣,又從五台縣挪到大同,能有口熱湯喝就知足了。”
    為首的男子這時開口,聲音溫和“老板倒是識人,聽口音就知道來曆。”
    老板擦了擦手,往爐膛裏添了塊煤“做買賣的,練的就是耳朵。商丘來的客官說話帶點尾音,像唱戲似的,跟金陵那邊的軟語可不一樣。” 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你們南京的夫子廟,每月初一都要擺百家宴,不論官民都能坐一塊兒吃碗麵,是真的嗎?”
    女子剛要答話,旁邊的男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她便轉而笑道“確有其事。不過比起那些,我倒覺得大同的餛飩更合胃口,這薺菜餡兒鮮得很。”
    老板被誇得眉開眼笑,又往灶上添了瓢水“這是前兒個剛從城外菜園收的,李知府說要多種些時新菜,讓咱們冬天也能吃上鮮的。”
    男子望著蒸騰的熱氣,忽然問“聽老板的意思,是在多處待過?”
    老板的笑容淡了些,用銅勺敲了敲鍋沿“可不是嘛。當年方臘作亂,江南待不住,一路往北跑,先到了五台縣。那時候李知府還在那兒當知縣,給我們分了地,本想安安分分種一輩子田……” 他歎了口氣,“後來李知府挪去大同,新來的知縣是個老夫子,說我們這些‘流民商戶’不配占地,把地收了不說,連好不容易上了的戶籍也給銷了。”
    男子皺了皺眉“朝廷向來重農抑商,也是怕商賈兼並土地。”
    “ 兼並土地的是那些囤糧的大掌櫃!” 老板猛地提高了聲音,又趕緊壓低,“八大商會的人住著磚瓦房,我們賣碗餛飩倒成了‘莠民’?李知府在的時候總說,誰讓百姓活得踏實,誰才是正經官。他還說……” 老板頓了頓,嘿嘿笑了,“他說自己就一條命,要是做不好知府,我們拿刀子捅他都活該。”
    男子先是一怔,隨即朗聲笑起來“好個‘一條命’的知府!倒真是性情中人。”
    老板正要接話,忽然瞥見那點餐的女子正拿著支竹笛,指尖在笛孔上輕輕摩挲,便打趣道“這位小姐不趁熱吃,倒玩起笛子了?是等著給心上人吹曲兒呢?”
    女子臉頰微紅“不過是路上買的玩意兒,大叔別取笑我了。”
    日頭爬到頭頂時,餛飩攤的白汽裹著薺菜香漫了半條街。穿錦袍的男子用骨瓷湯匙輕輕撥開碗裏浮著的紅油,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青磚小樓,落在西南角那片蜷曲如灰鼠的矮屋上 —— 那邊的茅草頂在正午日頭下泛著枯槁的光,與周圍琉璃瓦的亮堂格格不入。
    “老板,” 他指尖叩了叩粗瓷碗沿,聲音裏裹著點漫不經心的探究,“這城像塊新裁的錦緞,偏那角打了補丁似的,倒是稀罕。”
    正用鐵鏟翻攪爐膛的老板直起身,黧黑的臉上沾著煤灰,眼角笑出幾道深紋“客官好眼力!那片啊,是人家自個兒選的窩。” 他往灶裏添了塊黑煤,火星子 “劈啪” 濺在青磚地上,“就像有的人愛啃窩窩頭,有的人饞白麵饃,攔不住嘛。”
    男子眉峰挑得更高了,湯匙在碗裏轉了個圈,混沌皮裹著的薺菜餡在湯裏浮沉“總不能是心甘情願住茅草棚吧?裏頭定有貓膩。”
    老板往圍裙上蹭了蹭油手,忽然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像蚊子哼“貓膩?那可大了去了!瞧見沒?” 他下巴朝那邊努了努,一道歪歪扭扭的籬笆牆正趴在屋宇間,“裏頭那個姓張的,張茂,把那兒當成自個兒的土皇帝殿了。”
    他忽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鐵鏟往灶台上一拍“前兩年李大人帶著兵丁圍了三圈,刀都出鞘了!隻要裏頭有人喊一聲‘救命’,姓張的立馬就得跪。可你猜怎麽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愣是沒人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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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穿月白衫的女子捏著湯匙的手指緊了緊,鬢邊銀釵隨著歪頭的動作輕輕晃動“為何?難道他們不怕張茂?”
    “怕?” 老板抓起銅勺往沸水裏一攪,餛飩在滾湯裏翻起白肚皮,“可更怕壞了規矩。” 他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李大人常說,咱這大同府是‘王法說了算’。當初進城時就立了鐵規矩百姓不求,官府不闖。總不能拿刀子逼著人家喊冤吧?”
    男子望著那片矮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的冰裂紋“這麽說,那地方倒成了沒王法的地界?可我瞧著人來人往的,倒比別處還熱鬧。”
    “哪能沒王法?” 老板撈出餛飩,往碗裏澆紅油時手一抖,豔色的油花在湯麵綻成朵花,“人家有自個兒的約法三章殺人償命,欠債扒皮,偷東西斷指。地也分了,稅也交了,就是那籬笆門,得看姓張的臉色開。”
    “兩套王法?” 男子的聲音裏淬了點訝異,湯麵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
    “可不嘛!” 老板把碗往桌上一擱,瓷碗與木桌相撞發出 “當啷” 一聲,“城門鑰匙在李大人手裏攥著呢,姓張的插不上手。所以啊,裏頭賭場、高利貸、贓貨鋪子紮堆,倒成了見不得光的買賣窩。” 他忽然朝那邊啐了口,“髒得很!”
    “李知府就眼睜睜看著?” 男子握著湯匙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咋沒管?” 老板往爐膛裏塞了把幹柴,火苗 “騰” 地躥起半尺高,映得他臉膛發紅,“去年冬裏都備好家夥了,可裏頭還有百十來戶老實人呢。大人說,百姓得自個兒願意往外走,不然咱硬闖進去,倒成了仗勢欺人。”
    “他是知府!” 男子猛地將湯匙往桌上一拍,瓷碗震得湯汁濺出,在桌麵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的話就是王法,講這些虛禮給誰看?”
    老板被這聲震得縮了縮脖子,隨即嘿嘿笑了,用袖子擦了擦鼻尖的汗“客官您這就外行了。前陣子李大人召集咱們商戶學律法,講過漢朝的故事呢。” 他忽然挺直腰板,學著官老爺的腔調,“那漢文帝時候,有個叫張釋之的官兒,處理過兩樁奇案。”
    他抓起兩根柴火棍當驚堂木,往灶台上一拍“頭一樁,有人驚了皇帝的車駕,按說該砍頭!文帝氣得吹胡子瞪眼,張釋之卻說‘律法規定,驚了聖駕罰錢’,最後皇帝還真認了。”
    又一拍 “驚堂木”,他的聲音陡然拔高“第二樁更邪乎!有人偷了高祖廟裏的玉環,文帝要滅他滿門!張釋之說‘律法隻判死罪’,愣是頂回去了。最後文帝跟太後商量半天,還真依了律法!”
    老板忽然湊近,聲音又低了下去,像怕被人聽見“李大人當時就說,皇帝都得守規矩,他一個知府算個啥?今兒能為張茂破規矩,明兒就能為別人改律法,那咱大同府的規矩,不就成了擦屁股紙?”
    男子望著湯麵漸漸散去的熱氣,半晌沒說話。爐膛裏的火苗劈啪作響,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末了,他朝身後揮了揮手,聲音裏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罷了,這李星群,倒是我看走眼了。餛飩要涼了,吃吧。”
    老板正給新客端麵,聞言回頭笑道“依我看呐,大人是故意留著那地方。畢竟規矩是他定的,將來換個知府,找個由頭讓楊家軍進去,還不是手到擒來?”
    男子剛舀起一勺湯,聞言 “噗嗤” 笑出聲,湯水差點灑在袍角“你們這位知府,倒真是個會算計的角色。” 他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銅錢與木桌相撞發出清脆的響,“餛飩味道不錯,尤其是這薺菜餡,鮮得很。”
    老板揣起銅錢,忽然撓了撓頭,嘿嘿笑著露出兩排黃牙“今兒個也不知咋了,見著各位就想多說幾句,要是有啥不該說的,各位當耳旁風就好。”
    “或許是緣分吧。” 男子站起身,錦袍的下擺掃過凳麵,帶起些微灰塵。他理了理衣襟,陽光透過稀疏的柳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等一行人走遠,老板望著他們的背影嘟囔“這幾位客官氣度不凡,倒像是……” 話沒說完,忽然一陣頭暈,他晃了晃腦袋,甩甩手上的水,轉身又吆喝起來“新出鍋的餛飩嘞 —— 熱乎的!”
    街角的老柳樹下,春風卷著柳絮撲人麵。男子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那持笛女子,她手裏的竹笛還泛著溫潤的光“子魚,耗了不少內力吧?” 他指了指她手裏的食盒,“剩下的餛飩趁熱吃,吃完去那籬笆牆瞧瞧。”
    子魚垂首時,鬢邊的珍珠耳墜輕輕晃動“是陛下。”
    “在外頭別叫陛下。” 趙受益的聲音軟了些,帶著點無奈,“就叫我大老爺。”
    子魚與身後的劉仲甫、陳暘、趙新蘭齊齊躬身,柳樹葉落在他們肩頭,沒人敢出聲。隻有春風卷著遠處的餛飩香,在空氣裏慢慢散開。
    籬笆牆在日頭下泛著灰敗的光,幾根朽木歪歪扭扭地紮在土裏,上頭纏著帶刺的藤蔓,倒比正經城牆多了幾分蠻橫。兩個穿著短褂的漢子斜倚在木柵欄門旁,腰間別著鏽跡斑斑的短刀,見趙受益一行人走近,其中一個三角眼的突然直起身,伸手就攔“站住!要進這裏,先交過門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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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受益的指尖在袖中撚著玉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是什麽道理?你們穿的是大啟的布,踩的是大啟的地,倒敢在這裏設卡收費?”
    三角眼往地上啐了口濃痰,短刀在掌心敲得 “當當” 響“道理?這兒的道理就是我們老大定的規矩!要過這門就得掏錢,嫌貴?嫌貴別進啊!” 他忽然扯著嗓子笑起來,“開封府的城門也收過路費,你們咋不去跟那兒的兵丁嚷嚷?”
    陳暘氣得臉色發白,手裏的笛囊都攥出了褶子“你這廝休要胡言!皇家禁地豈容你這般褻瀆?”
    “褻瀆?” 另一個刀疤臉護衛嗤笑一聲,往門框上一靠,“皇帝老子拳頭比我們硬,所以他定的規矩能叫律法。我們老大拳頭比這院裏的人硬,收點過路費咋了?” 他忽然壓低聲音,眼神裏淬著點狠勁,“說白了,不都是拿拳頭說話?”
    劉仲甫忽然笑了,慢悠悠地摸了摸胡須“兄弟這話在理。隻是皇帝離咱們遠著哩,犯不著提他傷和氣。” 他往門裏瞟了眼,“裏頭到底有啥好景致,值得這麽貴的門票?”
    三角眼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脖子一梗“遠?他收稅的時候倒不遠!每年銀子一車車往京城拉,咱遭了災盼救濟,影子都沒見著!憑啥?” 他忽然踹了腳柵欄,“少廢話,到底進不進?後麵還排著隊呢!”
    “進,自然要進。” 劉仲甫瞥了眼趙受益,見他微微頷首,便從錢袋裏摸出銀子,“多少錢?”
    “十兩一個,童叟無欺。” 三角眼伸出五根粗黑的手指,唾沫星子隨著說話的動作飛濺,“五個就是五十兩,少一文都別想挪步。”
    “這麽貴?” 劉仲甫眉頭皺得像團亂麻,“尋常客棧住一月也才一兩銀子。”
    “嫌貴?” 刀疤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嫌貴回你們的高樓大院去!這兒的規矩就是這樣,愛進不進。”
    “我們進。” 趙受益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老劉,給錢。”
    劉仲甫悻悻地數出五十兩銀子,眼看著三角眼把銀子往懷裏一揣,才慢吞吞地摸出五個巴掌大的木牌,往地上一扔“撿起來!這是你們的路引,出來時少了一塊,就甭想從這兒出去。”
    木牌上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個 “茂” 字,邊緣粗糙得硌手。趙新蘭彎腰去撿時,指尖被木刺紮了下,滲出點血珠。她往門裏瞥了眼,隻見裏頭的土路坑坑窪窪,幾個衣衫襤褸的孩童正蹲在牆角抓虱子,一股酸餿味順著風飄過來,與外頭大同府的整潔判若兩個世界。
    “走快點!磨蹭啥呢?” 三角眼在身後推了劉仲甫一把,不耐煩地嚷嚷,“別擋著後麵的人!”
    趙受益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陽光穿過籬笆的縫隙,在他錦袍的下擺投下細碎的陰影,像撒了把淬了毒的針。劉仲甫趕緊扶著他往裏走,陳暘護著趙新蘭跟在後頭,子魚的竹笛在袖中輕輕顫動,仿佛也聽不慣這院裏的喧囂。
    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三角眼的罵罵咧咧“這夥人看著穿得光鮮,倒像個冤大頭……” 緊接著是刀疤臉的低笑“管他是不是冤大頭,銀子進了咱老大的口袋,就是好大頭……”
    趙受益的指尖猛地收緊,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抬頭望向遠處那座最高的土坯房,房頂上插著麵黑旗,風一吹,旗上的 “茂” 字獵獵作響,像隻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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