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昭姬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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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軍師府的燭火就亮了。昭姬將情報卷成細筒,在燭火上轉了兩圈,灰燼落在青瓷筆洗裏,像撒了把碎雪。她望著窗紙上漸濃的晨光,忽然對侍女說“去請柳夫人過來。”
    柳玨來時,鬢邊還別著支銀質海棠簪,是李星群去年生辰送的。她剛踏進書房,就見昭姬正對著沙盤擺弄小木人,那些木人有的插著 “契丹” 旗號,有的刻著 “張” 字,在沙盤西南角堆成個小小的圈。
    “昭姬姐姐找我?” 柳玨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軟糯,指尖拂過案上的鎏金熏爐,爐裏的龍涎香還在嫋嫋冒煙。
    昭姬將情報推過去,羊皮紙邊緣被炭火烤得發卷“你自己看吧。”
    柳玨展開紙卷的手指漸漸收緊,海棠簪在鬢邊輕輕顫動。紙上的字跡是昭姬特有的瘦金體,卻寫著最讓人揪心的內容 —— 趙受益攜趙新蘭、劉仲甫等人,已於昨日辰時進入張茂地界,至今未出。
    “這……” 柳玨的眉頭擰成個結,紙上的墨跡仿佛浸了冰,“陛下怎麽會去那種地方?我們得趕緊想辦法救他出來,萬一張茂那廝衝撞了聖駕……”
    昭姬忽然笑了,伸手撥了撥沙盤裏的小木人,那些刻著 “契丹” 的木人立刻倒了一片“衝撞?就憑張茂手下那些歪瓜裂棗,能近得了趙受益的身?你忘了他帶的那一火車護衛?個個都是禁軍裏挑出來的好手,別說籬笆牆,就是銅牆鐵壁也能撞開。”
    柳玨握著紙卷的手鬆了鬆,海棠簪上的流蘇垂下來,掃過腕間的玉鐲“姐姐的意思是…… 陛下是故意進去的?”
    “不然呢?” 昭姬將沙盤裏的 “張” 字木人往中間挪了挪,正好圈住那幾個代表趙受益一行的小木人,“你想想,他要是想走,張茂攔得住?那道籬笆牆連一流境界的五折都能翻過去,不過是塊遮羞布罷了。”
    柳玨忽然明白了,指尖在沙盤邊緣畫著圈“陛下是想看看,夫君會不會為了救他,壞了自己定的約法三章?”
    “不止。” 昭姬的指尖點在 “契丹” 木人身上,“張茂手下有不少蕭骨舊部,都是當年被趙受益打殘的契丹貴族。這些人對大啟皇室恨之入骨,陛下把自己放在這堆豺狼裏,既是試探星群的底線,也是想看看我們李家的勢力到底有多大 —— 畢竟,能在大同府養出張茂這種‘法外之地’,可不是一般知府能做到的。”
    柳玨的指尖停在沙盤西南角,那裏的沙子被昭姬堆成道矮牆,正是張茂地界的模樣“那我們該怎麽辦?假裝不知道?”
    “裝傻可不行。” 昭姬將羊皮紙揉成團,扔進炭盆,火苗 “騰” 地竄起,“劉仲甫和陳暘都是人精,要是我們遲遲不動,他們定會找借口出來求救。到時候我們再動手,反倒落了下乘,顯得是被逼無奈。”
    柳玨望著炭盆裏漸漸化為灰燼的紙團,忽然笑了,海棠簪在晨光裏閃著亮“姐姐心裏定是有主意了,不妨直說。”
    昭姬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像耳語“我們得主動去找張茂,還得讓他知道,他圈住的是塊燙手山芋。” 她往沙盤裏添了把沙子,將 “皇親國戚” 四個字寫在木人腳下,“但這事,得你去辦。”
    柳玨挑眉“為何是我?”
    “因為你是星群明媒正娶的夫人。” 昭姬的指尖劃過沙盤上的 “李” 字大旗,“李家勢力裏,一半的商號是你柳家投的資,三成的工匠是你娘家帶過來的,就連城西的鐵廠都掛著你的嫁妝印記。你說的話,比我這個‘外人’管用。” 她忽然笑了,眼尾的朱砂痣像滴血,“何況,呂雉能幫劉邦定天下,你柳玨難道不能幫星群穩住大同?”
    柳玨將鬢邊的海棠簪插緊了些,起身時裙擺掃過沙盤,帶亂了幾個小木人“姐姐想讓我怎麽做?”
    “去見張茂。” 昭姬重新擺好木人,“告訴他,那幾位是皇親國戚,讓他放出來。他定會獅子大開口,你隻管跟他討價還價,聲音越大越好,最好讓他院裏的契丹人都聽見 ——” 她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尤其是那些蕭骨舊部。”
    柳玨的指尖在沙盤上輕輕一點,正好戳中個 “契丹” 木人“夫君知道了,怕是會怪我…… 畢竟裏麵還有趙新蘭。”
    “怪你?” 昭姬嗤笑一聲,“他心裏若真隻有趙新蘭,當初何必三媒六聘娶你?何況 ——” 她湊近了些,聲音裏帶著點戲謔,“你就不想看看,沒了公主光環的趙新蘭,在契丹人手裏能撐多久?”
    柳玨忽然笑出聲,海棠簪上的流蘇輕輕晃動“姐姐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妒婦似的。” 她轉身往門口走,裙擺掃過門檻時,留下淡淡的梔子花香,“不過這差事,我接了。正好讓張茂瞧瞧,我們李家的人,不是好拿捏的。”
    張茂的府邸比柳玨想象中還要俗氣。朱漆大門上釘著銅釘,卻歪歪扭扭像顆顆蛀牙;門楣上掛著的 “茂德堂” 匾額,“德” 字少了中間一橫,倒像是 “茂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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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玨剛下馬車,就見個歪戴帽子的門房攔上來,手裏的刀鞘鏽得發綠“站住!有帖子嗎?”
    柳玨沒說話,隻是讓侍女遞過個錦盒。門房打開一看,裏麵躺著支赤金打造的鳳凰釵,釵頭的珍珠足有拇指大。他的眼睛瞬間直了,忙不迭往裏喊“大當家!有貴客!”
    張茂出來時,還在係腰帶,腰間的玉佩歪歪扭扭掛著,一看就是匆忙從哪個姬妾房裏跑出來的。他看見柳玨時,小眼睛差點瞪出來 —— 這女人穿的湖藍色褙子,料子是江南織造局特供的雲錦,裙擺上繡的纏枝蓮,針腳密得能數出個數。
    “這位是……” 張茂的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忘了該往哪放。
    “李知府的夫人,柳氏。” 柳玨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周圍的護院都聽見,“聽聞張頭領近日得了幾位貴客,特來商議贖人的事。”
    “贖人?” 張茂的小眼睛轉了轉,忽然想起那幾個穿錦戴銀的男女,“夫人說的是…… 那幾位皇親國戚?”
    “正是。” 柳玨在堂屋坐下,侍女立刻奉上茶盞,盞底的 “官” 字款在陽光下閃著光,“他們是福康公主的表親,誤闖貴地,還請張頭領行個方便。”
    張茂的喉結滾了滾,目光落在柳玨腕間的玉鐲上 —— 那玉色通透得像一汪水,怕是能換他半個院子的姬妾。他忽然拍著大腿笑起來“原來是李夫人!早說啊!自家親戚,理應照拂 ——”
    柳玨沒接話,隻是輕輕吹了吹茶沫“不知張頭領要多少贖金?”
    張茂伸出五根短粗的手指,指甲縫裏還嵌著黑泥“不多,五萬兩黃金。”
    “噗 ——” 柳玨像是被茶水燙到,猛地放下茶盞,聲音陡然拔高,“五萬兩?張頭領是在說笑嗎?整個大同府的官銀庫,一年也存不下三萬兩!”
    她的聲音清亮,穿透了堂屋的木門,院外巡邏的護院都停下了腳步。幾個戴著氈帽的漢子正好經過,聽見 “五萬兩”“皇親國戚” 幾個字,腳步頓了頓,帽簷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厲 —— 那是契丹人特有的狼一般的眼神。
    張茂被她的反應逗樂了,往太師椅上一坐,肥肉堆成了山“李夫人說笑了。您夫君在城外開的鐵廠,上個月剛給宮裏送了十車新造的火炮,朝廷賞的銀子怕是不止五萬兩吧?何況贖的是皇親國戚,這點錢算什麽?”
    “張頭領怕是不知道,” 柳玨的聲音更大了,故意讓院外的人都聽見,“那些火炮是朝廷的訂單,成本就耗去大半,剩下的銀子要給工匠發月錢,要修官道,還要賑濟周邊的災民 —— 哪像頭領您,守著這一畝三分地,坐著就能收錢。”
    她這話戳中了張茂的痛處,他猛地拍桌而起“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這地界的規矩,進了門就得守我的章法!當年李知府親口說的‘約法三章’,難道夫人想讓他做個言而無信的人?”
    “約法三章是為了讓百姓安生,不是讓你綁架皇親國戚的!” 柳玨也站了起來,湖藍色的裙擺掃過案幾,帶倒了個果盤,蜜餞滾得滿地都是,“五萬兩太多,最多一萬兩!”
    “四萬五!少一文都免談!” 張茂梗著脖子喊,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一萬五!” 柳玨寸步不讓,故意往門口走了兩步,確保院外的人都能聽見,“張頭領要是再不識抬舉,我就讓人去報官,看看官府是認你的約法三章,還是認朝廷的王法!”
    “報官?” 張茂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夫人忘了?你夫君說的‘無民請,官不闖’!現在院裏的百姓沒一個喊冤,官府憑什麽進來?” 他忽然湊近,聲音壓得低了些,卻故意讓旁邊的護院聽見,“何況…… 那幾位貴人裏,可有位細皮嫩肉的姑娘,要是在我這兒住久了,保不齊會被哪個兄弟瞧上 ——”
    “你敢!” 柳玨的聲音陡然變冷,海棠簪在鬢邊閃著寒光,“張茂,我勸你想清楚!那可是皇親國戚,真出了什麽事,別說你這院子,就是你祖墳都得被刨了!”
    她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像是故意說給那些契丹人聽“五萬兩太多,我得回去跟夫君商量!但我把話撂在這兒,三天之內,若是貴客少了根頭發,我李家就是拚著壞了約法三章的名聲,也要掀了你這破院子!”
    張茂望著她的背影,小眼睛裏閃過一絲得意。他以為柳玨是被嚇住了,卻沒看見院牆角,幾個戴氈帽的漢子正交頭接耳,帽簷下的眼睛亮得嚇人 —— 皇親國戚,還是當年打殘他們部落的趙受益的人,這買賣可比五萬兩黃金劃算多了。
    柳玨上馬車時,指尖輕輕撚著海棠簪。車窗外,幾個契丹漢子正往張茂的書房走,腰間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她忽然對車夫說“去鐵廠。”
    車夫揚鞭時,柳玨掀起車簾一角,望著那座越來越遠的院子,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趙受益想玩帝王心術,她就陪他玩到底 —— 隻是這棋盤上的棋子,該輪到她來落了。她忽然想起昭姬在沙盤前說的話“呂雉能幫劉邦定天下,你柳玨難道不能幫星群穩住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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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窗外的鐵廠煙囪正冒著黑煙,像支支筆直的筆,在藍天上寫著誰也看不懂的字。柳玨輕輕摩挲著暖玉,海棠簪在鬢邊輕輕顫動 ——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呢。
    她讓車夫轉道去了城西的商棧,那裏堆放著剛從江南運來的綢緞。掌櫃見她來了,忙不迭匯報賬目,說張茂的人昨天又來要過 “過路費”,比上次多要了三成。
    “給他。” 柳玨的聲音很輕,指尖劃過匹石榴紅的雲錦,“不僅要給,還要讓他的人知道,這是給‘貴客’備的衣料。”
    掌櫃愣了愣,還是躬身應了。柳玨望著那匹雲錦,忽然想起趙新蘭最愛穿石榴紅,隻是不知道,等她從張茂院裏出來時,還能不能穿上這樣鮮亮的顏色。
    夕陽西下時,柳玨回了府。剛踏進院門,就見昭姬正坐在葡萄架下喝茶,手裏把玩著個青銅小鼎,是去年從蕭骨舊部手裏繳獲的。
    “辦妥了?” 昭姬抬了抬眼,鼎身上的契丹文在夕陽下泛著光。
    “妥了。” 柳玨在她對麵坐下,侍女奉上新茶,“張茂要五萬兩,我故意跟他吵到院外都聽見,那些契丹人怕是已經動心思了。”
    昭姬將青銅鼎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很好。現在就等星群那邊了 —— 他去見張茂,定能看出些端倪。”
    柳玨端起茶盞,望著架上的葡萄,青綠色的果子在暮色裏像一顆顆未引爆的彈丸“夫君回來,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麽?” 昭姬笑了,眼尾的朱砂痣在暮色裏像顆血珠,“怪你幫他穩住了大同?還是怪你替他看清了趙受益的底牌?” 她忽然湊近,聲音裏帶著點戲謔,“何況,要是趙新蘭真有個三長兩短,最高興的怕是你自己 —— 畢竟,少了個燙手的公主,他才能安安穩穩跟你過日子。”
    柳玨沒說話,隻是輕輕抿了口茶。茶裏的苦澀混著葡萄的清香,像極了這大同府的日子 —— 表麵光鮮,底下卻藏著數不清的暗流。
    夜色漸濃時,李星群還沒回來。柳玨站在院門口,望著通往張茂地界的方向,那裏的燈籠像鬼火似的閃爍。她忽然想起剛嫁給李星群時,他曾說要在大同府造一座沒有皇帝的城,讓百姓自己說了算。
    可現在,那座城的西南角,正困著一位皇帝,還有他的公主。而她和昭姬,正親手往那座牢籠裏,扔了把名為 “契丹” 的火。
    風從葡萄架下吹過,帶著點涼意。柳玨攏了攏衣襟,海棠簪在鬢邊輕輕晃動 —— 不管李星群會不會怪她,她都得把這盤棋下完。畢竟,她是李家的夫人,是要和他一起守著大同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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