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刺殺趙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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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天一樓的飛簷就被後廚竄起的火光染成了暗紅色。火苗像貪婪的舌頭,舔舐著雕花窗欞上的描金紋飾,將蕭鐵驪的影子投在斑駁的院牆上,忽大忽小,活像隻張開翅膀的蝙蝠。他握緊手裏的鉤鐮槍,槍尖的倒刺在火光下泛著冷光,身後十個契丹漢子都抿著嘴,靴底碾過地上的碎瓦片,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血戰伴奏。
    “記住,” 蕭鐵驪的獨眼在煙霧裏忽明忽暗,刀疤從眉骨延伸到下頜,在火光下扭曲成猙獰的模樣,“隻燒前院,把張茂的人引過去就行。別驚動了樓裏的貴人,咱們要的是活口 —— 尤其是那個穿月白衫的女子,我要讓她親眼看著趙受益死在麵前。”
    耶律沙往柴堆裏又潑了半壇火油,火苗 “騰” 地躥起丈高,燎得簷角的銅鈴叮當作響,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夜鳥。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指尖在腰間的彎刀上反複摩挲,刀鞘上鑲嵌的狼牙微微顫動“放心,等他們救火亂成一團時,蕭老七那邊該摸到地窖入口了。那老東西手裏的密道圖,可是當年西齊皇室專用的,張茂那蠢貨做夢都想不到。”
    火舌卷著濃煙往二樓爬,趙受益正坐在棋盤前落子,烏木棋子落在紫檀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 “嗒” 聲。他忽然抬頭看向窗外,月光被濃煙遮得隻剩朦朧一團,簷角的銅鈴聲裏,竟混著極輕微的甲葉相撞聲 —— 那是契丹戰士鎧甲特有的響動,比中原的明光鎧更沉,更悶,像遠方傳來的悶雷。
    “來了。” 他將黑子穩穩落在天元位,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錦袍袖口繡著的金龍在燭光下微微起伏,“比我預想的早了一刻。”
    劉仲甫猛地推開後窗,夜風裹挾著火星撲麵而來,燒焦的木屑落在他的發髻上。牆根下的陰影裏,五個黑影正貓著腰往地窖入口挪,為首的老頭拄著拐杖,拐杖頭在青石板上敲出規律的輕響 —— 三短兩長,再一短,那是西齊軍傳遞 “準備突襲” 的摩斯密碼,當年他在西涼戰場聽了無數次。
    “陛下退後!” 陳暘的長劍已然出鞘,劍光在燭光裏劃出銀弧,映得他鬢角的白發如同落雪,“是蕭老七的人!那老東西的拐杖裏藏著三寸鋼錐,專破內家真氣。”
    話音未落,前院就傳來守衛的慘叫,像是被什麽利器割斷了喉嚨,聲音戛然而止。趙新蘭一把將兩個嚇哭的女孩按在桌底,銀釵從發髻上驟然射出,三道寒芒劃破空氣,正中三個翻牆而入的契丹漢子咽喉。血珠順著釵尖滴落,在青磚上暈開細小的紅點,她剛要起身,就見耶律沙帶著四個漢子從濃煙裏衝出來,彎刀劈向趙受益的後心,刀風帶著硫磺的刺鼻氣味。
    “放肆!” 劉仲甫身形一晃,已擋在趙受益身前,玄色勁裝在燭光下劃出殘影。他雙掌推出,掌心泛起淡淡的金芒,掌風撞在耶律沙的刀背上,竟將精鋼彎刀震得彎成了半月形。契丹漢子悶哼著倒飛出去,撞在燃燒的廊柱上,粗布衣衫瞬間被火舌吞沒,慘叫聲在火海裏扭曲變形,最終化為焦炭。
    地窖入口的青石板忽然被掀開,蕭老七拄著拐杖跳出來,枯瘦的手指緊攥著杖頭,鋼錐帶著破空聲直刺趙受益麵門。這老頭看著佝僂,動作卻比狸貓還快,左足點地時,右足已踢向趙受益的膝彎,正是西齊秘傳的 “絆馬式”。陳暘的長劍如白蛇出洞,劍尖點在鋼錐上,火星濺了蕭老七滿臉,他卻不退縮,另一隻手驟然甩出三把飛鏢,鏢身塗著黑漆,在燭光下幾乎隱形,角度刁鑽得直取桌底的女孩。
    “卑鄙!” 趙新蘭飛身擋在桌前,袖中的軟鞭如靈蛇般卷住飛鏢,腕間銀釧碰撞出急促的脆響。她手腕翻轉間,軟鞭帶著勁風抽向蕭老七的麵門,鞭梢劃破空氣發出 “咻” 的爆鳴 —— 那是絕頂境武者才能發出的音爆,足以震碎三丈外的琉璃。
    蕭老七悶哼著後退,拐杖在地上劃出深深的刻痕,青石碎屑飛濺。他沒想到這看似嬌弱的女子竟是絕頂高手,獨眼瞪得滾圓,忽然吹了聲尖銳的口哨,像是草原上召喚狼群的信號。藏在橫梁上、立柱後、屏風外的契丹漢子們同時發難,十六柄鉤鐮槍如毒蛇吐信,從四麵八方卷向屋中諸人,槍尖的倒刺在火光下閃著幽光,封死了所有退路。
    子魚的竹笛不知何時已變成兩尺短刃,笛身被內力灌注得泛著青光。她護在趙受益身側,短刃舞得密不透風,笛孔裏殘留的笛膜被內力震碎,化作紛飛的白蝶。可蕭鐵驪的鉤鐮槍實在刁鑽,槍尖擦著她的肋下滑過,帶起一串血珠,在月白長衫上洇開。她悶哼著旋身,短刃精準刺入對方肩胛,卻沒料到耶律沙的堂弟耶律石從梁上躍下,彎刀帶著風聲劈到眼前,刀背的狼牙凸起在燭光下如同野獸的獠牙。
    “小心!” 趙新蘭的軟鞭及時纏上刀背,卻被對方借著反作用力拉近了距離。蕭鐵驪的鉤鐮槍忽然回卷,槍尖的倒刺勾住子魚的衣袖,猛地往火堆裏拽 —— 那裏剛燃著一盆炭火,火星正落在滾燙的銅盆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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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魚!” 趙受益的聲音終於有了波瀾,他雖隻是宗師境,卻在箭不容發之際抓起棋盤,三十六枚黑子如流星般砸向蕭鐵驪的獨眼。烏木棋子帶著破空聲,有三枚擦過對方的耳廓,濺起細小的血珠。
    這一下打亂了契丹人的節奏。陳暘的長劍趁機刺穿耶律石的咽喉,鮮血噴在他的素色長袍上,像是綻開了幾朵紅梅。劉仲甫雙掌齊出,掌風撞在兩個漢子的胸口,肋骨斷裂的脆響混著悶哼,他們倒飛出去時撞翻了博古架,青花瓷瓶摔在地上,碎片濺起三尺高。
    可更多的契丹人從濃煙裏湧出來,他們顯然是抱了必死之心。一個滿臉稚氣的少年抱著炸藥包往屋裏衝,引線已經燃到盡頭,他的羊皮襖上還繡著未完成的狼頭圖案。子魚忽然撲過來,用身體擋住炸飛的木屑,一根三寸長的木刺穿透她的肩胛,從後背露出半寸,白衫瞬間被染紅,像是雪地裏綻開了一大朵紅山茶。她踉蹌著後退,短刃拄在地上才勉強站穩,嘴角不斷湧出的血沫在胸前積成小小的血窪,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卻依舊清亮,死死盯著衝過來的契丹人。
    趙新蘭的軟鞭已染成暗紅色,鞭梢的銀鈴被血糊住,再也發不出聲響。她踢翻八仙桌擋住門口,桌麵的描金漆皮在火光下剝落,露出底下的木紋。銀釵抵住一個契丹漢子的咽喉,那漢子的左臂已經被陳暘的劍劃傷,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
    “你們的首領已死,還要頑抗?” 趙新蘭的聲音帶著喘息,鬢邊的珍珠耳墜沾染了血汙,卻依舊在火光下閃爍。
    那漢子卻笑了,笑得血沫從嘴角往外冒,露出焦黃的牙齒“西齊…… 幾十萬弟兄都死在你們手裏…… 我們…… 怕什麽?” 他忽然往自己心口捅了一刀,彎刀沒柄而入,“告訴趙受益…… 契丹人的血…… 還沒流幹!我們的孩子…… 會接著來!”
    火漸漸小了下去,天一樓的梁柱燒得劈啪作響,榫卯結構發出痛苦的呻吟,像是隨時會坍塌。劉仲甫小心翼翼地抱起重傷的子魚,她的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肩胛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染紅了他玄色的衣襟。陳暘清點屍體時發現,二十七個契丹漢子竟無一人投降,最老的蕭老七被長劍釘在牆上,枯瘦的手裏還攥著半張西齊地圖,地圖邊緣被血浸透,暈開一片暗紅。
    趙受益站在月光下,望著滿地的狼藉。他的錦袍沾了血汙,腰間的玉帶斷裂了一節,玉扳指上的裂痕在月下清晰可見 —— 那是剛才擋開飛鏢時被震裂的。遠處的籬笆牆外,隱約傳來契丹人蒼涼的歌聲,那是西齊覆滅時,戰士們在屍山血海裏唱的挽歌,歌詞是古老的契丹語,大意是 “縱然頭顱落地,也要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父皇……” 趙新蘭的聲音帶著顫抖,她從沒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麵,地上的血匯成小溪,繞過青磚的縫隙往低窪處流,“子魚她…… 氣息越來越弱了。”
    趙受益抿緊唇,目光掃過被鐵鏈鎖死的院門。他抬手抹去臉頰上的血汙,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頭“劉仲甫,去叫門。” 劉仲甫應聲而去,片刻後傳來與守衛的爭執,夾雜著銅錢碰撞的脆響 —— 那是從趙受益袖中摸出的碎銀,此刻成了唯一能使喚張茂的東西。
    夜風卷著血腥味掠過天一樓,將挽歌聲送得更遠。躲在街角茶館二樓的契丹少年握緊了父兄留下的彎刀,刀身在月光下映出他含淚的眼 —— 他今年才十四歲,父親是蕭老七的侄子,剛才抱著炸藥包衝進去的,正是他唯一的兄長。二十七個漢子的血,不僅染紅了天一樓的青磚,更點燃了隱藏在西南角的千萬簇火苗,那些曾經被奴役、被壓迫的契丹人,此刻正從門縫裏、窗欞後探出頭,眼裏閃爍著複仇的火光。
    子魚在半昏迷中咳了兩聲,血沫沾在劉仲甫的衣襟上,像是雪地裏落下的紅梅。她似乎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最終隻發出微弱的氣音。趙受益俯身時,聽見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笛…… 笛子……”
    那支竹笛落在不遠處的血泊裏,笛孔被血糊住了一半,笛尾鑲嵌的碧玉摔出了裂痕。趙受益彎腰撿起,指尖觸到冰涼的笛身,忽然想起初見子魚時,她在禦花園裏吹笛,笛聲清越得像山澗流水,驚得滿池錦鯉躍出水麵。那時的她,眼裏沒有刀光劍影,隻有對樂理的癡迷。
    “會好的。” 他輕聲說,不知是在安慰子魚,還是在安慰自己,指腹摩挲著笛身上的血跡,“你的笛子…… 還等著聽你吹奏《平沙落雁》呢。”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張茂派來的大夫終於提著藥箱姍姍來遲。藥箱的木板磕掉了一角,露出裏麵發黑的棉絮,大夫的山羊胡上還沾著酒漬,顯然是被從被窩裏拽來的。他剛踏進天一樓就被滿地的血腥氣嗆得後退一步,看到子魚肩胛的傷口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 木刺穿透了肺葉,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泛出青黑色,那是契丹人特有的見血封喉草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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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 這可怎麽治?” 大夫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偷偷瞟了眼趙受益腰間的玉佩,又摸了摸袖中張茂塞的碎銀,“貴人,不是小的不盡力,這毒…… 這毒是要命的啊!”
    “盡力治。” 趙新蘭的聲音冷得像冰,銀釵不知何時又回到她手中,尖端正對著大夫的咽喉,“治好了,賞你一箱黃金。治不好……” 她沒說下去,但眼神裏的寒意讓大夫打了個哆嗦。
    大夫慌忙從藥箱裏取出金針,顫抖著刺入子魚的幾處大穴,試圖封住毒素蔓延。他的手法生疏得很,有一針竟刺偏了位置,子魚疼得悶哼一聲,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對不住,對不住……” 大夫連連道歉,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藥箱上,“這毒霸道得很,得剜去腐肉,可姑娘這身子骨……”
    趙受益沉默著點頭,轉身走向窗邊。晨光穿透漸散的煙霧,照亮了西南角的屋頂,那些低矮的土坯房頂上,飄著零星的契丹狼頭旗 —— 昨夜之前,那些旗幟都是低垂的,像是在默默忍受壓迫,而此刻,它們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在宣告某種覺醒。
    陳暘正在清理戰場,他將契丹人的屍體一一搬到後院,每個死者的眼睛都圓睜著,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詛咒。最年輕的那個少年,懷裏還揣著半塊麥餅,餅上沾著他母親繡的平安結。
    “陛下,” 劉仲甫走過來,聲音低沉,“張茂的人守在門口,問什麽時候能湊齊贖金。”
    趙受益望著遠處漸漸升起的朝陽,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滿地的血跡上“告訴他,等我的人活下來。”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滅西齊時,那些跪在城樓下的契丹人,眼裏也曾有過這樣的火焰,隻是那時他以為,鐵血可以澆滅一切,“讓他們看清楚,仇恨是殺不絕的。”
    大夫正哆嗦著準備剜肉的彎刀,刀刃上還沾著鏽跡。他剛要動手,子魚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濺在刀麵上,染紅了那些斑駁的鏽痕。趙新蘭按住她的肩膀,看著她微弱的呼吸,忽然想起那些契丹漢子臨死前的眼神 —— 那裏麵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像是飛蛾撲向火焰,明知會被燒毀,也要留下最後的光和熱。
    籬笆牆外的挽歌還在繼續,調子越來越蒼涼,越來越高亢。起初隻有零星的幾個人唱,後來變成十幾個,幾十個,最後像是整個西南角的契丹人都加入了合唱。那歌聲穿透煙霧,越過火海,撞在天一樓的斷壁殘垣上,發出沉悶的回響,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從西南角的每一道裂縫裏望過來,帶著血絲,帶著火光,帶著二十七個亡魂未散的執念。
    趙受益握緊了那支染血的竹笛,笛孔裏的血跡已經凝固,變成深褐色。他忽然明白 —— 這場刺殺或許失敗了,蕭老七和他的弟兄們沒能複仇,沒能看到趙受益的頭顱被高懸,但是,契丹人的血性,卻在天一樓的廢墟上,重新活了過來。而他和李星群精心布下的棋局,從今夜起,將被這些滾燙的血,徹底打亂。
    子魚的呼吸忽然平穩了些,大夫擦了擦額頭的汗,長舒一口氣“暫時…… 暫時穩住了。” 他不敢看趙新蘭的眼睛,收拾藥箱的手還在抖,“能不能熬過這三天,就看老天爺了…… 小的先告退,還得回去給張頭領回話。”
    趙新蘭鬆了口氣,指尖輕輕拂過子魚蒼白的臉頰,那裏還沾著一點血汙。兩個女孩從桌底爬出來,怯生生地遞過幹淨的帕子,她們的眼睛裏沒有了恐懼,隻有一種懵懂的敬畏。
    晨光終於灑滿天一樓,照亮了牆上的劍痕,地上的血跡,還有那支被趙受益握在手裏的竹笛。遠處的挽歌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整齊的腳步聲 —— 那是更多的契丹人,正從西南角的各個角落聚集過來,他們手裏握著彎刀、鋤頭、甚至石塊,沉默地站在籬笆牆外,像一堵沉默的牆,擋住了朝陽升起的方向。
    趙受益望著那堵人牆,忽然將竹笛橫在唇邊,吹起了一支契丹古曲 —— 那是他當年從西齊俘虜那裏學來的,名為《歸雁》,本是表達對故鄉的思念。笛聲在斷壁殘垣間回蕩,帶著血的腥氣,火的焦糊,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劉仲甫和陳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凝重。他們知道,從這一刻起,大同府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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