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番外:林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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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林夫人躺贏日常!
    林黛玉第一次見謝丹時,是隨母親到京中岸口送別江家舅母。
    那時她才八歲,母親新嫁父親,她還隻叫母親為“太太”。
    舅母將南下遠行,今後或許數年乃至數十年不能相見,太太著實傷心不舍,卻礙於與舅母隻是姑嫂,並非親姊妹,隻能盡快說了幾句叮囑,便讓至一旁,給舅母的親弟妹說話。
    謝丹時便是江家舅母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在家中行四。
    在岸口時,她全心都在太太身上,希望太太不要太過傷心,沒太關注謝丹時,隻在回家後想了一瞬
    這位謝四叔可生得真好,竟是一張比三月春光還豔麗的桃花麵。
    比寶玉生得好。
    想過這一瞬,爹爹和太太便來叫她一起逛花園,她便將謝丹時為何人暫且放在一旁了。
    不過,太太回林家後,家裏和謝家往來密切頻繁,她經常能見到謝丹時。
    在沈夫人處會麵,沈夫人問她讀書讀到哪裏,她說已經在讀春秋。
    眾人都看她,謝丹時也看她。
    沈夫人笑道“丹時九歲才讀到春秋,丹暄還在學禮記。”
    她看過去,與謝丹時對視了一眼。
    謝丹時神色有些慌亂。他臉紅了。他對她笑了一笑。
    她也不禁一笑。
    太太說謝四叔寡言少語,原來卻這般可愛。
    後來,她再到謝家,或謝四叔來林家,他們再見麵時,謝四叔會主動問一句“近日學了哪篇文章”
    她會說幾句自己的學業,也會問一問謝四叔的。
    謝四叔已在準備進學,秋日便要回鄉。
    他說,他雖能憑父親的官位得來蔭監,不必考取秀才將來便能秋闈,但他還是想試一試,自己讀書七年,究竟才學已有怎樣的水準。
    這是她第一次羨慕謝四叔。
    謝四叔能舉業,她不能。
    但當時,她胸中並無憤怒。
    或許因為謝四叔是親友家中她熟識的長輩,或許是因謝四叔亦為有才之人,她認可他,所以還不嫉妒。
    一年後,謝四叔從山東回京,已為廩膳生員。
    而她,也已經從前一年冬日與劉振的比試中,真正發覺了世間對男女的不公。
    但她也明白,謝四叔雖然是受益者,但這不公是數千年來的痼疾,並非他一人所造成。
    所以,她依舊如常與謝四叔會麵、說話。
    太太一開始的形容沒錯,謝四叔平時的確罕言少語,舉動沉靜,隻有每次說起讀書舉業的話題,他的神情總是格外不同。
    唯有在舉業一事上,他有必然的決心。
    所以,當那個春日,在為各家男女相看的賞花宴上,在眾人注視下,看見謝四叔謝丹時獨行前來尋她說話時,不必再細看他的神情、聆聽他的話意,她已經恍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她還記得,那
    日他穿的是竹青的袍子,袍角有極淡的雲紋。
    他站在水邊,並未憑欄,隻是一手負在身後,另一手垂在旁側虛虛握住。
    他的目光專注。
    從前,她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熱烈”二字。
    他用江家舅母的壽禮問她,借口拙劣,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太太。
    太太隱晦問她的心意。
    她的心意
    在他起身,向她走過來的一瞬間,她當然不止明白了他的心意。
    還有她自己的。
    她當然,也是喜歡著他的。
    午睡醒了。
    都察院左僉都禦史林遙睜開眼睛。
    回想方才的夢境,她不禁笑了一笑。
    怎麽夢到那一天了呢。
    竟然都十四年過去了。
    她從榻上起身,淨手洗臉,漱口,喝一口溫茶。
    天氣有些涼了。
    都察院“糾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處。她在都察院這一年,笑的次數比往年一個月都少。不僅是因為要以肅容示人,更是因為,她看到了太多這世間的醜陋汙穢。注
    百官受朝廷俸祿、天下供養,本該憂國奉公、心係百姓,可有些“祿蠹”,不但心中無國無民,讀書做官隻為做“人上人”,隻為發財掌權享受,還有為一己私利做出的種種醜事,真乃令人聽之欲嘔
    真沒想到賈寶玉幼時掛在嘴上的“祿蠹”二字,如今是她用得多了
    想到南安王府門生、現任禮部右侍郎魚連之子強搶民女,以致其家人申冤不成,全家身死之事還未完,林遙冷笑一聲。
    這聲冰涼的笑,恰好被邁入她衙舍的謝丹時聽見。
    “還在想魚連”他笑問。
    “嗯。”看到他來,林黛玉心緒好轉了些,問,“不是說下午要回家嗎,怎麽又來了”
    “看到張婆婆又出攤了,給你帶一份果脯。”謝丹時把手裏的油紙包放在她內室案上,遠離書紙,笑說,“她女兒平安生了,生的也是女兒。”
    “好事”林黛玉便要打開,笑道,“心裏悶得慌,我正想這一口酸甜的吃。”
    “我來”謝丹時伸手攔她。
    兩人的手在果脯上方碰到。
    謝丹時便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另一手解開係繩“我沒洗手,你自己拿吧。”
    “那你還這樣。”林黛玉嗔道。
    除了握住她的手,謝丹時還有更多想做的事。
    但這裏是都察院衙門。
    但他們還仍然無名無分。
    總歸發乎情,止乎禮,他已經習慣了。
    百忍成鋼。
    謝丹時懷疑,等他死後,他的身體不會化灰化泥,隻會變成一具鐵屍,還能嚇死幾個盜墓賊。
    說起來
    或許是第一千次、一萬次,謝丹時又想到,
    雖然生前未必能同穴,但等他們都不在人世之時,他們的棺槨,或許可以同葬一處嗎
    吃了兩口心愛之人帶的蜜餞,又喂他一口,林黛玉真正高興起來。
    到底不是他的衙門,不好久留,謝丹時便要走。
    林黛玉卻想起一事,叫住了他“你且等一等。”
    謝丹時忙回身走過來,笑問“還有什麽事”
    “不是大事,但”猶豫了片刻,林黛玉笑說,“父親母親把原來的林府給我了。中秋之前,你若有空,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謝丹時在原地站了一會才開口。
    “那就”他試探問,“這個休沐去”
    這個休沐還是月初。
    既無月可賞,自然是白日過去,白日便出來了。
    “你是怕隻有我們夜晚同在一處,會有損我的聲譽”林黛玉笑問。
    謝丹時歎了一聲。
    他靠著林黛玉常坐的椅子坐下,承認“是怕。”
    林黛玉便也坐下,笑道“可我們這些年,你也曾在郡主府留宿,還多次與我到京郊消閑,或許旁人眼中,我們早已不清白。”
    “那不一樣”謝丹時立刻說,“郡主府有長輩在,京郊到底不在城內,此處是衙門,都豈能與你我在京中無人處單獨相處相比”
    林黛玉“可區別並不很大。”
    “很大。”謝丹時堅決說。
    林黛玉看著他,隻是笑,叫他“謝四叔”
    謝丹時卻隻想歎氣。
    “我看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他說,“孤男寡女,相伴賞月,沒有長輩,還有酒”
    他喚“黛玉。”
    他說“就饒了我吧。”
    林黛玉不答。
    她起身送客,笑道“你且去,我們回家慢慢說。”
    為這一句“回家說”,謝丹時在山青院前院廊下自己走了幾十圈,也靜不下心回房坐好。
    若被父母和姊妹兄弟們看見,又要嘲笑他年近三十的人,竟然還不如歲孩子耐得住性子。
    可在黛玉的事上,他一向如此。
    何況
    回家。
    回家。
    回家。
    他當然想和黛玉有一個家。
    山青院也好,從前的林府也好,哪裏都好,隻要是他和黛玉的家。
    但,黛玉明年或許就要升任外放了。外放去北疆。
    二十五歲的三品大員,在外磨煉十年,再回京中,又該是怎樣的功勞地位。
    現今尚無名分,他都生怕自己忍耐不住。他從不敢擁抱黛玉超過兩秒鍾,更不敢親吻她。
    當真有了名分,他還能守住底線嗎
    一旦讓黛玉有孕,豈非誤了她的前途
    而隻是誤了前途和害了她的性命相比,又算不得什麽了
    女子生育無不是走“鬼門關
    ”,都會有性命之危
    正當謝丹時的心情從緊張、期待轉為焦慮時,林黛玉回到了家中。
    她的神情帶了哀戚和不舍。
    她哭過
    謝丹時又忙將這一下午的種種憂心且放置一旁,迎上去問“出了什麽事”
    “外祖母去了。”林黛玉扶住他的手臂。
    “是榮國公夫人。”她補充。
    “我知道。”她的眼中又落下淚,讓謝丹時顧不得那許多,先抱住她。
    靠在謝丹時肩頭,林黛玉安心哭了一場。
    外祖母離去的傷感,與父親母親訴說都不合適。
    幸好有他。
    自外祖母替賈寶玉說親不成後,她先有兩年未再與賈家人相見,後來因探春妹妹在四譯館,她也想念外祖母,又走動起來,也不過一年裏去見外祖母一兩麵,沒有更多往來。
    今日之前,她已經十個月沒去看望外祖母了。
    “你陪我去送一送吧。”林黛玉說。
    外祖母夢中無疾而逝,是喜喪。
    外祖母生前,一直沒有問過她與謝丹時如何,但她明白,外祖母想知道。
    她不說,外祖母便不問。
    這次就帶他過去,給外祖母看一看。
    “好。”謝丹時當即便答應她。
    前來祭拜榮國公夫人的人不少,內中自然有舊“四王八公”的人。
    林遙和謝丹時在府門前下馬,南安郡王府南安侯夫人正被府內女眷送出門外。
    雙方遙遙見禮,南安侯夫人未敢與林禦史多說一句話,更無心看她和謝翰林這一對早在京中乃至全大齊出名,卻至今還未成婚的神仙眷侶是怎般情狀,匆匆便上轎回府。
    賈家諸人更是沒想到,林黛玉會帶謝翰林一起來。
    愣了數秒,賈寶玉上前相迎。
    他敬稱道“林禦史謝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