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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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曾照小重山!
    因怕祖母操心太多,謝昭寧陪祖母用了早膳,又服侍祖母睡了,才回了錦繡堂。
    青塢已經憋了一路,回去時,終於忍不住問道“娘子,那東西,您是怎麽下到謝宛寧碗裏的呢”
    謝昭寧嘴角一扯,謝宛寧與謝芷寧先算計她重傷白鷺,本是絕佳之計,但因她突然醒來,找到了謝明珊話中的漏洞才未果。二人索性再生一計,利用她與謝明珊的衝突,想再度誘使她為惡。不過藥到她手上,便是這二人大意了,既然是這二人的毒計,她自然加在了給謝宛寧吃的那一塊茯苓雲片糕中,旁的卻都沒有。
    謝明珊張狂無知助紂為虐,她自然也不會跟她客氣。隻是謝明珊也實慘,明明與謝宛寧如此要好,謝宛寧算計的時候,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她算在其中。
    謝宛寧中了此藥,因知道藥性,忍住不抓撓倒還無事。可若謝明珊真的中了此招,卻定是忍不住的,到時候怕是真的會毀容,謝宛寧的心當真狠辣,非常人所能及。
    不過這二人反應倒也極快,她在堂中想牽扯謝芷寧,還是被謝宛寧化解了,隻是禁足半月而已。謝宛寧的確不容小覷,所以未來她才會踩著她,踩著許多人,一步步爬到了高位。
    她告訴了青塢。青塢才若有所思點點頭。她又甚是敬佩,娘子自一病之後,人比以前清醒了。問“那如此一番,娘子可洗清嫌疑了”
    謝昭寧卻隻是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她對家中之人是相當了解的,道“今日這番,也不過是排除個人證罷了,母親耳根子軟,或許會信,但父親對我成見甚深,恐怕不會信。”
    前麵已經到了錦繡堂,今日回來裏頭倒是清風雅靜,再無人興起風浪。
    謝昭寧走進去,吩咐青塢道“去叫紅螺過來吧。”
    青塢也不耽誤,立刻吩咐了正在守門的小丫頭青團,讓她去請紅螺來。
    紅螺一瘸一拐地來了。
    她被罰跪的傷還未完全好轉,但也忍著痛給謝昭寧行禮。
    謝昭寧看她的神情似乎還好,隻是嘴唇有些蒼白。便對青塢道“一會兒給紅螺拿上兩罐我慣用的藥膏走。”
    紅螺聽了甚是惶恐。
    娘子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那清涼膏活血化瘀,一罐怕就值五貫錢。
    她連忙道“娘子,奴婢怎配用這麽好的東西奴婢一會兒隨便問他們尋了膏藥來貼就好了”
    謝昭寧將她的手拉過來,道“我雖罰你,卻隻是叫你記住我的話,萬不可日後闖出禍來,叫我連保都保不住你,那才是真的神佛無用。可你和青塢都是跟著我從西平府回來的,當年我們三人在西平府相依為命的情誼你忘了,難道還比不過幾罐藥膏”
    紅螺這才沒有說話,眼睛卻紅了。
    青塢卻笑“娘子待你這般好,怎麽還哭了”
    紅螺被這麽一問,眼淚反而洶湧而出,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帶著點鼻音道“那日娘子說了後,我回去想了許久,覺得娘子說得是。以前隻覺得娘子剛回到府裏,需要立威,決不能被旁人看不起,卻沒想到如此行徑,平白給別人留口舌,害得娘子被人非議”
    青塢看了又笑,說“我以前也勸你,行事收斂一些,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偏不聽。好在娘子的話你還肯聽。既然明白了,日後好生做事就行了”
    謝昭寧聽著青塢的話,卻又覺得一股莫名的酸意。
    原來曾經的青塢,是這樣的溫軟良善。
    她是怎樣讓這麽良善的人,為了她,一步步成為劊子手的
    她身邊的人都是惡人,可她們難道天生是惡人嗎她們不是從來就這麽壞的,她們一開始也是純善的少女,隻是跟著她,為了她,被人引導,被事逼迫,一步步變得被人唾罵罷了。
    看著眼前兩個明媚鮮活的少女,她閉了閉眼睛,心裏針刺般的疼。
    紅螺擦幹了眼淚,卻又道“隻要娘子原諒了我,我也沒什麽難過的。眼下奴婢已經明白了,日後全憑娘子吩咐。”
    青塢勸紅螺道“你不必太過自責,你會如此行徑,還是三娘子告訴你如此做的緣故。她們想汙蔑娘子,想離間夫人和娘子,咱們也決不能讓她們得逞。”
    聽著兩個人說的話,謝昭寧笑了笑。
    她道“紅螺,眼下我便交給你個事。你暗中打探謝宛寧或是謝芷寧身邊的人,瞧著最近有什麽丫頭變動、突然出府或是發配出去,或是有誰的親戚上門探親。有什麽都告訴我,尤其是謝芷寧。”
    白鷺這件事父親不願再查,但她必須要查清楚。父親滿心覺得謝宛寧和謝芷寧良善,恐怕心裏還認為是她所為,她便定要將這二人揭穿出來。
    不過兩個院子人員往來是十分複雜的,一個個去摸查,極難找出結果。
    當日唯她帶著兩個武婢在雪柳閣,出了白鷺的事後,兩個武婢則已經早被父親發配了出去。但是武婢們一直與她在一起,也什麽都不知道。當日也許知道情況的唯有一人了
    那便是受了重傷,昏迷未醒的白鷺。
    但白鷺是父親親自安置的,她又被父親送去了何處呢。且白鷺如今,恐怕生死未卜,甚至有沒有醒來也難說但總要看看能不能找到白鷺再說。
    青塢和紅螺二人,不過是內宅女使,出了謝家連汴京的四個門都未必分得清,要讓她們去探查是不可能的。
    謝昭寧想起回來的時候,大舅舅除了給銀錢給女使,還給了她一間筆墨鋪子,同她說過,若有事要幫忙,找筆墨鋪子裏一鄭姓掌櫃便可,此人替他經營生意之事,甚是精明。
    謝昭寧便又對紅螺說“你過兩日出門一趟,去武學巷子找一家翰文筆墨鋪,尋裏麵一位鄭姓掌櫃幫忙,讓他暗中找尋白鷺的下落。”
    謝昭寧叫青塢捧了妝奩過來,從裏層拿出一枚不起眼的葫蘆紋玉佩,這便是大舅舅留給她的信物。前世這枚葫蘆紋的玉佩竟是一次也沒用過。
    謝昭寧將葫蘆紋玉佩在手裏握了一握,給了紅螺,告訴她“見了此物,他必然信你,他也隻信此物,萬不可遺失。另外跟錢掌櫃說,找尋兩個武婢的下落,將她們救回來。”
    兩個武婢對她忠心耿耿,因白鷺一事被父親發賣出府了。可她們也是無辜被冤,謝昭寧一定要將她們救回來,這樣被發賣了,不知道要去哪裏過顛沛流離的日子。救回來後即便不能留在內宅,辟個外院給她們住就是了。
    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紅螺有些緊張,頷首“娘子,奴婢明白”
    青塢拿了根繩來,紅螺將玉佩係了繩綁在衣襟上,藏在貼身的裏衣中。
    吩咐了二人此事,青塢便給謝昭寧打了水來梳洗。
    謝昭寧看著槅扇外漸漸暗下來的夜色,亮起的風燈,想著府中之事。
    謝宛寧和謝芷寧隻是略微被她打壓,並未真的傷及筋骨。她今日真正的目的,是讓母親對她印象好轉,她要將母親轉到她這邊來。
    否則父親對謝宛寧等深信不疑,背後還有蔣姨娘虎視眈眈,她也實在孤掌難鳴。
    其實以前她和母親不是沒有過好轉的時候,但是很快,母女二人的矛盾就會越發的尖銳起來,又吵得不可開交。她要修繕和母親的關係,讓母親全然地信她。不能再讓母親與她離心,致使那些人能將她們逐個擊破。
    謝昭寧看旁邊方才薑氏讓人送來的東西,幾盒上好的燙傷膏,吩咐青塢道“叫廚房燉上一碗黨參烏雞湯,明日給母親送去。”
    青塢應喏去吩咐。
    雪柳閣中仿佛已經安靜了,唯獨偏門的屋簷下留了一盞豆點大的風燈,叫風吹得晃動,有個小丫頭在守夜,靠著梁柱打瞌睡打得頭點地。
    一個渾身裹在玄色鬥篷裏的身影靠近了,她竟是獨身一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風燈之下。
    可這樣的動靜已經把小丫頭給驚醒了,她道“誰來了”
    那個鬥篷下傳出一個低柔的女聲道“是我。”
    她雖沒有露麵,但那小丫頭卻似乎立刻明白了過來,連忙讓開了路。
    轉過一座梁橋,便看到雪柳閣五間的主屋,主屋裏還點著燈,在朦朧的夜色中透出暖黃的光芒,此人提步往裏走,守著的兩個女使自然也不阻攔。等入了屋子,隻見謝宛寧正靠在美人榻上看書,伺候她的孫姑自她三歲回府就跟著她,最是熟悉她的習慣,因此燭台都點得亮亮的,叫謝宛寧好看得清書頁。這燭光將謝宛寧的臉照得如同瑩玉一般微透,微攏的長睫烏黑如墨,雪白的腮線,那紅疹已經褪去得差不多了。
    此時謝宛寧抬頭,便是美人活過來了一般,她的聲音在人後透出一種懶散的慵懶,並不像人前那般溫和,道“芷寧,你來了。”
    來人摘下了帽帷,叫暖色的燭火一照,果然是謝芷寧。此時她未佩環釵,發亦隻是鬆鬆一挽,臉上的表情甚是深沉,與平日裏有些柔怯的她並不一樣。問道“姐姐身子如何”
    謝宛寧回道“尚可,喝了藥已經不癢了。”又歎道,“今日倒是差些連累了你,幸而成功讓你脫身。你可知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芷寧道“卻也不知,她說是無意遺失被謝明珊撿去,傻了我才信她這話。隻是前幾日她還聽從於我去奪花冠,應該不會這般快懷疑我。”眼睛微眯道,“等我解了禁足,再去試探她一二吧,姐姐莫心急。”
    謝宛寧便是一笑,道“這是自然的,你我姐妹之間怎需說這些。我等你就是了。”
    謝芷寧看著謝宛寧在燭火下笑的模樣,甚是嬌美。
    她突然想起謝昭寧的模樣,她的膚色如冰雪般,唇不點而朱,尤其是一雙極其波光瀲灩的貓瞳,若是認真看人時,有種攝人魂魄的驚豔。隻是平日她為人太惡,竟沒人意識到她生得有多好看。叫她這樣的美人全心地看著,恐怕極少有人不會愛上她。
    沒有人意識到這點。謝芷寧是家中最常與之相處的人,所以當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是心神慌亂的。蔣姨娘曾對她說過,她才貌並不算佳,可是謝宛寧不同,憑謝宛寧的才貌,日後高嫁是遲早的事,前途無可限量。
    那麽謝昭寧呢
    謝芷寧微有些出神的時候,聽到謝宛寧柔和的聲音說“這些事,實在是多勞煩你了。”
    謝芷寧這才回過神來,不再去想那個荒謬的問題。就憑謝昭寧的修養德行,如今的聲名狼藉,哪家的好兒郎會想娶她為妻呢她這想法當真是可笑。
    她也道“姐姐客氣,姨娘曾說過,你我都是一條繩上的。隻有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妹妹為你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謝昭寧這一夜的睡眠倒是沉穩許多,並未再做噩夢。隻是她一貫睡得不多,又習慣了早起。因此也不過是在卯時就睜開了眼。
    隻見帷幕已經是半挑開了,能看到半挑開的槅扇外,天已經是深藍,幾點寒星散布,青塢和紅螺站在院子裏,指揮著丫頭女使們清掃落葉殘枝。
    看來昨夜下過了雨。
    已經過了卯正,她們為何沒喚自己起床
    謝昭寧覺得頭有些沉悶的痛,想來是得了風寒。她坐起身來,用手試了下額頭,似乎是有些發熱。
    謝昭寧喊了青塢的名字。
    片刻後,青塢撩開簾子和帷幔走進來,手裏還擎著一盞燭火,道“娘子您多睡會兒吧,方才東院那邊來傳話了,說今日所有娘子的進學和請安都免了。”
    謝昭寧記得以往在謝家的日程。若非初一、十五,或者節慶這樣去給周氏請安的日子,謝家的娘子們都要在歸風堂進學,再去榮芙院給薑氏請安的。
    謝家是書香傳世之家,一貫重視兒女的教學,規矩也十分嚴格。
    哥哥謝承禮如今在邊關打仗不說,蔣姨娘庶出的兒子謝承義,年不過十歲,送去了國子監進學。剩下的幾個姐妹都在家中進學。要學女訓女戒,寫得一手漂亮的字。不可隻做那無知粗婦,說出去不像書香門第家出去的娘子。
    謝宛寧和謝芷寧都在這樣的教導下長大,謝宛寧八歲就會吟詩,十二歲就能寫得一手漂亮的顏體,十五歲就能作詩,還能彈得一手箜篌。已是賢名在外的才貌雙全。她的字還得到過平陽郡主的賞識,在高家的瓊華宴上認她做了義女,由此地位已與普通閨閣女子不同,在汴京圈中亦是頗受追捧,父親甚是與有榮焉。
    而謝芷寧略遜色一些,卻也能識得字,品得詩,比別人家的嫡女也不差。
    不過謝昭寧卻是例外,她在西平府的時候,大舅舅也曾教人請她識字斷文,但她哪有那樣的耐性,也沒有人來管她。不是溜出去騎馬,就是捉弄了先生,氣得先生稱病不肯來教她。西平府合適的先生也不多,久而久之,謝昭寧自然不學無術。
    回來後,謝昭寧並非不想好生學。隻是謝家規矩極其嚴,不得遲到早退,再加之女先生也對她很是嚴苛,久而久之,她便不願再去學了。
    這落在了父親等人的眼裏,更是她本就沒有學識,還不精於學的證明。
    謝昭寧皺眉,請安免了也是有的,依謝家的規矩,怎會連進學也免了
    謝昭寧從拔步床上下來,道“也是睡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睡。”她看向青塢,直接問道,“究竟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