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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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曾照小重山!
    此時紅螺正好端著銅盆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捧著衣裳的小丫頭。一個圓臉活潑,便是謝昭寧醒來時,就聽見她說要吃棗糕的青團。另一個害羞膽怯,是紅螺帶著的小丫頭紅繡。
    兩個小丫頭放下衣裳的方盤,因是第一次貼身伺候謝昭寧,緊張又謹慎地屈身退下了。
    青塢和紅螺卻都吞吐說不出來。
    謝昭寧眼睛微眯,知道背後必然有事,道“昨日你們已經知道了,咱們處的境況很是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被人連骨頭帶渣子地吃幹淨。所以若是有事,不管你們覺得,告訴我是好還是不好都一定要告訴我。”
    祖母病得太重,謝昭寧什麽話都不敢與她老人家說,隻想著每日能去逗趣討巧,逗老人家高興就行了。她心情明朗,便能多活幾年陪著她。能與她一起對付那些魑魅的,便唯有她們了。
    兩個人對她是忠心的,可卻沒有完全的信任,在她們眼中,即便有她昨日那番行為,她們隻將她當做需要她們護住的孩子。
    但是謝昭寧不需要她們這般的保護,她們才幾年的修為
    想當年她嫁入順平郡王府後,其實順平郡王並不喜歡她,新婚之夜就去了邊關。她從未見過順平郡王,心中又有趙瑾,自然也根本無所謂。為了能在順平郡王府得到權勢,她想盡辦法地討了老郡王妃的歡心,暗中對付其他妯娌,終於成了老郡王妃眼中獨一份的人。不過最後這些都是空。
    看到娘子的眼神,青塢才歎道“奴婢告訴了娘子,娘子聽了可不要生氣。昨個晚上,二娘子說疼癢難忍,夫人便照顧了她一夜,還從庫房中拿了株五十年的靈芝來熬湯給她喝。二娘子今晨還未見好轉,夫人怕她難受,就傳話說,今日的學堂和請安都一並免了。”
    紅螺便也不忍了,接著道“範醫郎昨兒個明明說了,她那病吃了藥便無事了,怎又反複癢起來,不過是裝可憐罷了。奴婢看來,她這病十天半個月都好不了了”
    青塢將旁邊銅壺中煮好的木香湯倒進了琉璃盞中,遞給謝昭寧。時年汴京之人,晨起後都要喝一盞煎點湯茶藥。
    青塢解釋道“不告訴娘子,也是怕娘子聽了難受。”
    謝昭寧接過琉璃盞啜了口,木香特有的味道彌漫開,隻覺得渾身暖融融的。
    也不怪她們隱瞞,以前的她聽了母親對謝宛寧如何好,對自己如何忽視的事,總是會難受、生氣。她生氣也不說,隻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吵、去鬧。
    而謝宛寧又總是如此。
    她表麵看著不爭不搶,若真的有了病痛,卻會好好利用,不反複地病個三四次是沒有完的。她這樣的做派,更引得薑氏將全副的心神放在她身上,覺得她體弱多病,日常更是憐惜她。
    以前明明她和謝宛寧都一並得了風寒發熱,她卻倔強不肯說,可謝宛寧卻能利用此機會,又是咳嗽又是發燒,鬧得家裏人仰馬翻,使得母親更關懷於她。可她見母親心疼謝宛寧,就更不想對母親說自己也生了病,自己倔強忍著。
    但心裏總是不痛快的,還要鬧些事出來,越發讓母親覺得她不懂事。如此兩母女的誤會就會越來越深。
    這次之事,一開始本是說她傷了白鷺,謝宛寧賣個慘,什麽也不用做就占了上風。可緊接著,她卻揭穿了謝明珊,說是謝明珊誣陷了她,自然又是她受了委屈,引得母親開始對她心軟。謝宛寧自然不會聽之任之,便借力打力,利用此次受傷,再次賣可憐。惹得母親更關心她。
    說不定甚至是暗中責備自己的謝宛寧最擅長這等言語誘導之事了,她病的起因是什麽,還不是因了謝明珊算計,算來算去,總是能算到謝昭寧頭上。謝宛寧越是病,就越是顯得謝昭寧做過的事荒唐。說得母親再度遲疑於她。
    從前她最痛心之處,不就是見母親對謝宛寧好嗎,她若是知道了,自然心裏不好受,搞不好又要做出衝動之事,那便又鬧得母親不喜歡她了。
    這便是謝宛寧慣用的招數,也是愚蠢如她向來會踩中的伎倆。
    青塢和紅螺她們也明白,也見過了各種她耍潑的姿態,知道會導致極不好的結果,所以她們才不想她去。
    但她如今聽到,幾乎要笑出來。這些憋屈,她不知道受了多少年,所以從前忍耐的種種,愚蠢的種種,都要算計回來才是。
    何況她心中正盤算想如何激怒她們,引她們出手,才能找到她們的破綻,將她們給揭開。謝宛寧便這般送上門來了。
    紅螺見她不說話,就道“反正夫人也說了不必去請安,娘子您的手傷又還沒有好,咱們便在院子裏玩,您前些日子不是說想種水仙嗎,奴婢已經給您把種子要來了。”
    青塢也跟著安慰她“是啊,娘子您要是不想種花,咱們可以玩百索。以前在西平府,您玩起百索就不停呢。連都統大人叫您吃飯您也不會去”
    兩人還像哄孩子那樣哄她,睜著兩雙亮閃閃的眼睛看著她,生怕她還生氣。
    謝昭寧卻笑了笑,她道“可是我也病了啊,總得讓母親知道才是。”
    青塢和紅螺一愣。
    紅螺說“娘子,您可要三思啊不如奴婢們陪您去老夫人那裏吧,奴婢們今晨燉了黨參烏雞湯,您可以給老夫人送去呢”
    青塢則問道“娘子,您怎麽了”
    看到謝昭寧臉色似乎的確比平日更蒼白些,青塢立刻想伸手試試謝昭寧的額頭。
    謝昭寧卻別開了臉道“無妨,昨日在母親處燙傷了手,又受了寒罷了,並不嚴重。”又頓了頓“總得去給母親請安吧。以前總是荒廢請安,眼下應當每日都去才是。”
    兩個女使聽到此,很是有些警惕,但還是好言相勸“娘子,您切不可衝動,您身子又還沒好,還是在家中修養吧”
    謝昭寧卻隻是道“青塢,紅螺,你們二人可相信我”
    兩人自然都點點頭。
    謝昭寧就繼續說“那便聽我的吧。黨參烏雞湯已經燉好了是不是”
    青塢道“熬得濃濃的,娘子可要現在喝”
    謝昭寧笑道“裝起來吧,給祖母送一份過去,再給我備一份,我們給母親送過去。今日是藥行算賬目的日子,母親即便陪了二妹妹一晚,也要處理藥行之事,想必甚是辛苦。”
    紅螺和青塢並不明白謝昭寧的意思,但既然娘子吩咐了,她們自然照做。
    青塢飛快地給謝昭寧梳好發髻。紅螺則親自去了小廚房,敦促廚房的人把烏雞湯裝好。
    謝昭寧垂下頭,手輕輕地撫上妝台上那些華麗而又冰涼的珠翠,嘴角微微勾起。
    榮芙閣門外。
    青塢和紅螺跟在她後麵,一人替她提著烏雞湯,一人挽著一件厚厚的鬥篷。
    三人朝榮芙閣中走去,隻見榮芙閣甚是熱鬧,穿著綢緞的仆婦,戴著頭巾的掌櫃,圍圍擠擠地一團。外麵的四方八仙紋方桌上擺滿了賬冊,女使們往來不絕,將賬冊往屋子裏送。又有已經整理好的賬目,從屋中流水般地送出來。
    今日是謝氏藥行的掌櫃們送賬目來給薑氏看的日子。
    謝氏藥行是謝家最大的產業,是謝老太爺所創,後來交到了母親手上母親將之發展壯大。如今藥行的分行已遍布汴京、錢塘和巴蜀,每年有如水一樣的銀子流入謝家。後來母親逝世,這藥行也落到了謝宛寧等人手上,再後來臨安時疫,她們以母親在世時研製的秘方獻給新皇,卻說是自己苦心研製出來的,特被封為慈濟夫人。
    謝昭寧才回謝家大半年,這些仆婦掌櫃對她多是陌生的,但見著她年紀尚輕卻衣著精致,身後還跟著女使,便知道定是回府不久的大娘子,是謝家真正的嫡長女,紛紛恭敬地給她讓路。
    守在門口的兩個女使含霜、含月見是謝昭寧來了,對她笑了笑,她們二人亦是貼身服侍母親的,因是從薑家陪嫁過來的,對謝昭寧這樣跟著薑家長大的娘子極親近,道“大娘子,夫人在裏麵處理事務,您直接進去就好。”
    立刻給她打了簾子。
    薑氏的西廂房布置得很是奢華,鋪了纏枝紋的絨毯,多寶閣上琳琅滿目擺著紅珊瑚,玉如意,翡翠佛手,整屋的羅漢床、大小幾都是金絲楠製成,透著隱約的金色亮光。搭配什麽的談不上,主要就是突出一個富麗堂皇。
    薑氏與她雖然矛盾甚深,但是給她屋中布置的,也都是這樣華貴逼人的東西。
    謝昭寧突然想到。
    謝昭寧走進去,隻見薑氏的兩個貼身女使正在幫她翻著冊子,薑氏麵前還站在三個女掌櫃,皆是精明且穩重的麵相。
    其中一個微胖的女子身著團花紋的褙子,正滿頭汗地翻著冊子“夫人您看,這個月錢塘的流水少了三成,是因為川貴受災,藥材減產,咱們大部分的藥材都是購於川貴所致”
    薑氏身後另有兩人用算盤核算,告訴薑氏數額,薑氏又看了眼冊子“既是如此,怎汴京的鋪子流水又未見少”
    女掌櫃答道“這汴京早先就有儲存的藥材,還沒有用完呢,自然流水也未受影響。”
    女掌櫃這麽一說,薑氏就不再問她了,隻從春景手裏拿過一隻筆,將此處圈起來,道“那下季再來回話的時候,看看是否有變吧。這本冊子先過了。”
    女掌櫃明顯鬆了口氣。
    賬目一本本流水地過,女使們絡繹不絕地出去,屋中忙得熱火朝天。
    謝昭寧看著母親處理賬本。
    薑氏在管家上有些許糊塗,絕比不過蔣姨娘的。但在經營上卻並不如此,她不會去計較些微的得失,知道抓大放小,將權限放給下麵得用的人。這些都是好經營者的特征。不然僅憑得力的掌櫃,也不能將藥行發展得如此壯大。
    薑氏百忙之中,才抬頭看到了謝昭寧來了,有些意外,一時動了動嘴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昨日事發之時,謝昭寧哭得可憐,薑氏覺得她甚是無辜,是被謝明珊冤枉了。但後來謝煊一說,薑氏又覺得他說的亦有些道理,這件事還有蹊蹺之處。再後來昨晚宛寧突然十分不適,一整夜疼癢難忍,她照顧一晚,弄得她卻漸漸的對昭寧的愧疚之心也有些弱了下來。但是說話還是比往常柔和一些,問道“你怎麽來請安了我不是傳話下去,今日的請安都免了嗎”
    屋中的掌櫃和姑姑們大都也是從薑家陪嫁來的,見謝昭寧來了,也給她恭敬地行了禮,帶著眾人魚貫而出,將屋內留給她們母女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