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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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畢竟是小輩的及笄禮,雖然隆重,但不像堂祖母餘氏的大壽謝家俱都去得早。待到了辰時,謝家眾人才梳洗打扮好了,相聚於影壁,恰逢父親和哥哥正逢沐修,便也同女眷們一起出發。尋常這樣短的距離,是用不著馬車的。故眾人坐著牛車從榆林謝家出發,前往東秀謝家。
謝昭寧與母親共乘了一輛牛車。薑氏這幾日雖然病重,但今日特意地梳妝過了,塗了粉也抹了口脂,眉毛亦是修得略挑,又梳了華貴的牡丹髻,戴了一整套的滿池嬌分心金累絲嵌寶石頭麵,襯得越發明豔逼人,她精神也比前兩日好了許多,隻是明明盛裝打扮了,卻持著一卷藥經,一個個地考謝昭寧這幾日背的結果“鐵皮石斛該如何炮製”又問“如何能辨別人參的年份”
謝昭寧都一個個答了。前世母女倆總是鬥雞一般。如今當真和好了,才發覺母親管教起人來很是嚴格,她畢竟對這些也不算熟悉,又從不擅長背書,一時半會兒哪裏背得熟,難免還是答得吞吞吐吐。
白姑就在旁邊笑著說“夫人,今兒去東秀謝家做客,何必這時候還要考大娘子”
薑氏卻道“昭昭要管藥行,這些要快點懂才是。何況我還安排了她明日學琴,後日學畫畫,現在不考昭昭哪裏還有時候。”又對謝昭寧道,“昭昭聰慧,定能背得快,隻是需多背些時日罷了”
謝昭寧隻覺得再考下去她就真的不知道了,從含霜手裏接過一杯茶,笑著遞給薑氏道“母親便是再急著要校考我,總該喝杯水潤潤喉才是”
白姑和含霜都笑了,白姑又道“夫人,您可真的歇歇吧,把大娘子累壞了可就不好了”
薑氏這才把藥經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前日白姑就說過她了,說是欲速則不達,就是再想教好昭昭,也沒有這樣填鴨子般的教法。隻是她心裏忍不住,想著昭昭畢竟這一兩年就要婚嫁了,尋常女孩兒這時候便有人來提親了,可是如今卻沒有來給昭昭提親的人。她總是要把昭昭教得更好才是,叫別人一見了她就喜歡。
今日昭昭出門的整套裝扮也是她準備的,她知道昭昭不喜奢華,給她做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六幅湘裙,越發襯得昭昭肌膚勝雪,隻將長發堆做輕雲般的發髻,淡筆勾了勾腮紅,襯托出一雙明眸,隻這一雙眸子,便已是靈動攝人。
謝昭寧則是輕輕摸了摸她自己的臉,她向來是不太關心自己的容貌的。知道自己大略生得還可以,但從前她在梳妝打扮上並不精通,總是濃妝掩臉,如今母親這番裝扮,似乎的確比她以前自己亂捯飭來得好看多了。
牛車一轉進了巷子,依舊是上次來時走過的路,隻是此次去的不是後院,而是從正門進去觀禮。
東秀謝家依舊張燈結彩,門房處已經停滿了各家夫人娘子的牛車,榆林謝家一行人自牛車上下來,立刻被東秀謝家的人迎住了。二房白氏迎了蔣姨娘,笑道“橫波,你可算是來了,我有半年未見你了,母親想你想得緊高大夫人也來了,正等著你呢”
又對謝宛寧道,“二娘子,平陽郡主和高娘子也來了,也正在花廳等你過去品茗呢”
蔣姨娘和謝宛寧也笑著還禮。
高家有兩房,從前因著與謝家的交情,都是平陽郡主和高雪鳶來,但今兒因著蔣姨娘的緣故,高大夫人也來了謝家做客,這對謝家來說自是驚喜。平陽郡主雖從身份上與高大夫人平起平坐,但高大郎君的官位更甚於二房,因此高大娘子行走在外,還要更尊貴一些。因這些緣故,蔣姨娘今日很是有些體麵,幾乎將薑氏這個正頭娘子比了過去。
林氏則將薑氏和謝昭寧迎住,上下看薑氏道,“先頭還說自己身子不好,我瞧著榮光煥發得很我看你就是為了躲懶不來送禮才是”
薑氏瞪她“你說些什麽胡話,我來已是不易了,我現下走路都還需要攙扶呢”
謝昭寧在旁微扶著母親,露出笑容,覺得這兩人雖一文一武,性子也大不同,可卻好玩得緊。
林氏才笑著挽了薑氏的手,親自攙扶著她朝前走道“跟你玩笑罷了,你還生氣了”
一行人前往宴息處,蔣姨娘給堂祖父、餘氏請安,喚了姨父、姨母。堂祖父謝景笑著對蔣姨娘頷首,態度很是親和。而謝景旁邊坐著的一個麵容嚴肅、衣著華貴的夫人,便是蔣姨娘此前交好的高大夫人了,也同蔣姨娘笑著說話。平陽郡主與高雪鳶則將謝宛寧拉了過去,親和地問她這幾日可好。
自上次擊鞠會一事,高雪鳶便與謝昭寧結下了梁子,見謝昭寧隨後而入,輕輕一哼,臉也轉到一邊去。
謝昭寧見此隻是嘴角微勾。
薑氏看著這般場景,心裏很是有些不舒服,若是尋常貴妾,自然不會有這般本事。可蔣姨娘卻是餘氏的親侄女,謝景同窗之女,情誼又與旁人不同。如今又有了高家的青睞,自是更厲害了。
這時候有仆婦進來通傳,說是及笄禮已經備好了,請眾人移步觀禮。
眾人前去花廳,此時花廳中已經坐滿了與謝家相好的世家夫人與娘子,備好了及笄禮的各類用物。高大娘子一行人坐了上賓之位,謝昭寧與薑氏被林氏安排著坐了緊鄰的位置,謝昭寧又看到,那上賓之位竟還有個空缺,隻是如今及笄禮要開始了,也沒見著有誰去坐下來。
此時謝明珊自偏門而入,麵上略帶羞澀緊張之意,她平日總是盛裝華服,今日及笄,卻是要素衣素裙,也並無頭飾。及笄之禮要二加二拜,到最後才能華服錦衣。
而這時候,二伯母林氏似乎在一旁低斥小丫頭,似乎發生了什麽問題,隨即謝明珊也似乎發覺不對,上前同母親說話,兩人又都看向謝昭寧的方向。
謝昭寧也有些疑惑,看她做什麽
此時林氏卻悄悄走到謝昭寧身邊,對她道“昭昭,你能否替明珊做讚者”
所謂讚者,便是在及笄禮完成後,替及笄者整理衣裳之人。
謝昭寧有些錯愕,哪有當場找讚者的何況,讓她給謝明珊當讚者
林氏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
前便想請你來當,隻是你回了你外祖父家,故才請了旁人。方才,她臨上場前吃多了枇杷,因此有些不適且明珊的讚者需要屬兔的屬相,場中唯你了。”
薑氏笑著搗了搗她道“隨你二伯母去吧”
母親發了話,謝昭寧也隻能應了,這才隨著林氏走到了正中,站在了謝明珊的旁側。
麵對謝明珊,她嘴角微動笑了“明珊堂妹”
謝明珊麵對她,卻露出猶豫之色,隨後低聲說了句“昭寧堂姐這次多謝了”
謝昭寧眉梢微挑,謝明珊竟然也會道謝
正是此時,門外卻傳來嘩然之音,眾賓客愕然,紛紛抬頭朝外看去。
謝昭寧也抬頭,隻見一身著月白織暗銀雲紋羅長袍,墨發以玉冠束起,腰間配著根纏枝紋蜀錦腰帶,又綴著五六個玉墜香囊之物,生得俊雅無比的青年,背手款步而至。他一雙清淺的雙鳳眸,眼尾的紅痣顏色殷殷。一時間日光在他背後鋪陳成錦,他竟仿佛踏著光輝而來,袍帶輕揚,光華熠熠,竟將周圍跟著他的所有人襯得黯然失色。
就連謝昭寧一時都看得呆住了。
來人竟然是顧思鶴
她見過像乞丐的顧思鶴,以及更像乞丐的顧思鶴,卻從未見過真正穿了符合身份的世子服製,以自己真正的身份排場出場的顧思鶴。
一時間,坐在高堂之上的謝景等哪裏還顧得及笄禮,立刻下了台階,笑著去迎“顧世子大獎光臨,有失遠迎”
顧思鶴也並未全然不懂禮節之人,他也道“謝大人客氣了,我不過是隨意觀禮,不必勞煩,諸位也請歸位吧。”
謝昭寧聽到人群中也響起嗡嗡的議論聲“顧世子爺竟來了這謝家小娘子的及笄禮,聽說他平日都難得出現在世家之中實在是給謝家長了臉了”
又有人猜測道“若不是因著高家而來,今日高大夫人也來了呢”
謝昭寧微勾了勾嘴角。
顧思鶴則徑直走進來,坐在了方才空置的觀禮上位之上,他帶著的七八名護衛也跟著站到了他身後,排場甚大。謝景這才宣布及笄禮正式開始。隻是及笄禮如何,關注的人已經不多了,眾夫人娘子都把眼睛貼在顧思鶴身上,他斜靠著太師椅的錦緞靠背了,他隨手端起一杯茶,又用蓋子略微剝開茶沫,品口茶了。他修長的手指如玉般白皙,一看就是少曬太陽的模樣,又猶如彈琴般,放在那張黃花梨的小幾上輕敲了。
一舉一動,莫不賞心悅目,並且帶著十分的從容和優雅。
謝昭寧心裏卻覺得很是無語,人家的及笄禮,他穿得如此騷包來出什麽風頭
此時,需她將簪子遞給簪者,由簪者給謝明珊簪上。而舉著托盤的侍者,卻在撤盤時不經意間將簪子撞落,正好落在了顧思鶴的麵前。謝昭寧正準備去撿,卻見一人在自己麵前彎腰,那隻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地拾起簪子,隨即遞給她,道“簪子,可拿好了。”
周圍頓時一靜,所有人探尋的目光紛紛
看向謝昭寧,謝昭寧甚至感覺到,就連平日並不關注她的堂祖父都看向了她。
謝昭寧飛快地從他手裏把簪子拿過去。
仿若被小鳥啄了一下手心,顧思鶴莫名地覺得掌心一麻。他手指輕握,收回掌心。
畢竟隻是個意外,眾人並未在意太多,禮成之後,二伯父、二伯母攜謝明珊謝過來賓,隨即顧思鶴被蜂擁來向他請安的人群包圍,謝昭寧是連他一根頭發絲也看不到了。自然了,她也沒有很想看。
謝昭寧轉身遠離了人群,朝著湖邊走去,她想透口氣。
此時正是初夏,垂柳已經長得格外繁盛,茂盛的枝椏拂在欄杆上,謝昭寧沿著回廊向前走去,隻見前方微斜的日光照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湖邊草木輕拂,而她背後傳來聲音“謝大娘子。”
謝昭寧腳步一僵。
她回過身,果然見一片跳躍的波光之中,顧思鶴斜依著回廊的廊柱,衣帶輕垂,廣袖如雲堆,謝昭寧眼神好,一眼就看出來,隻他腰間懸的那枚玉怕就是千貫之數,那身雲紋羅的衣裳怕也要百貫,他手上那枚玉扳指,恐怕也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他正抬頭看向她,眉目間的俊雅看得叫人心裏一跳。前兩次他穿著破落,還未曾如此出色,如今謝昭寧看了,也忍不住在心裏想,除了身份,滿汴京的娘子都喜歡他亦是有道理的,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麵對有派頭的顧世子爺,她竟也比麵對叫花子顧世子爺多出幾分敬重來。
但想到此人上次利用自己之事,謝昭寧隻是淡淡一笑道顧世子爺可有事”
顧思鶴便收回腳,朝她直直走過來。
她看著他越走越近,竟不覺退了一步,她並不想讓旁人走過來時,看到她與顧思鶴單獨在此處,如何能說清呢可隨後他眼睛微眯,說了句站住。
謝昭寧其實並不想聽他的,隻是不知為何腳又站定了,隻見他走到自己麵前停住,垂下眼端倪她,隨即淡淡地問了句“當日那枚玉佩,你可曾拿過,為何我事後並不曾在你屋中翻到”
謝昭寧眉頭輕皺,她知道後來房間有過翻動的痕跡,她還以為就是顧思鶴所為,那枚玉佩不見了,她也自然以為是顧思鶴拿走了。他竟然沒有拿過那究竟是何人拿走的
她搖頭說自己沒拿過,顧思鶴聽了,眉頭也微微皺起來。
她正欲離開,卻隻聽顧思鶴又問她道“上次之事,你可是生氣了”
謝昭寧卻被他這一句話激得差點笑起來,顧思鶴竟然問她是不是生氣了他說呢,麵對危險,差點死了的又不是他他這人當真是高高在上慣了,從來都是眾星捧月,全然不顧旁人的心情與感受
她深吸了口氣,笑道“顧世子爺此言差矣,我怎會生氣呢,我與世子爺並無什麽交情,顧世子爺的所作所為,自然也都是合乎情理的。”
顧思鶴頓了頓道“我雖利用於你,卻一直跟在你身後,並不曾真的令你陷入危險之中。何況,我亦是事出有因”
謝昭寧更不想聽他解釋
,屈身道世子爺說的極是,隻是我還有些旁的事,恕不能奉陪了。”
謝昭寧又轉身想走,隻聽背後之人又道“站住。”
他為何老同自己說這兩個字
謝昭寧也隻能咬咬牙,轉過身。
隻見顧思鶴伸出手來,他攤開的掌心,竟放著一枚簪子,自然不是她此前的佛手簪子,而是一枚通體由無暇的羊脂玉雕鑿而成,玉色瑩白,日光下見得頗有些瑩潤透光,這是最極品的羊脂玉。這樣的一枚簪子,恐怕也是千貫之數,與他腰間懸的那枚玉的價值不相上下。
顧思鶴將玉簪子往前一送,道“這枚玉簪子送給你,就當做是道歉了。”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對此人的不察人情有了深刻體會。他先拿了自己的簪子威脅她不可講出他之事,無人看到自然是無礙的,可如今兩人私下獨處,他卻要送自己一枚簪子,她要是收了,旁人若看到了如何說得清,豈不是要給他們按上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
她的語氣越發冷淡道“世子爺好意我心領了,如此貴重著實是不用的”
這次她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
顧思鶴站在原地,瞧著她越走越遠,他緩緩地將玉簪子收起。
謝昭寧剛走出回廊,輕輕出了口氣,她真是不想和顧思鶴這樣的人打交道。
此時,她抬頭看到不遠處,紅螺快步向她走過來。
謝昭寧見紅螺神色,就知她猜之事恐怕是真的了。她便停了下來,等紅螺向她走過來,果然紅螺對她低聲道“娘子,您猜得沒錯一切果真如您所料”
謝昭寧眼睛一眯,蔣姨娘倒是的確不簡單,她冷笑道“走吧,讓人把東西都準備好,咱們也該開始了”
紅螺立刻應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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