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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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曾照小重山!
因要去藥行管事,謝昭寧一大早便起了身去了榮芙院。
她先去了薑氏的廂房,看到母親雖病著卻未閑著,似乎在偷偷做什麽東西,看到她來了,才將東西藏進被褥之中,輕咳了一聲,對謝昭寧微笑道“昭昭來了”
謝昭寧狐疑地看了薑氏一眼,坐在她身旁問道“您究竟在做何物,可是還在管藥行之事”說罷嚴肅了臉色道,“您這幾日需靜養,藥行之事是決不能管的。”隨即對薑氏伸出手,示意薑氏將藏的東西交出來。
此時一個仆婦端著銅盆進來了,笑著道“大娘子放心,夫人並未忙著藥行的事。”
謝昭寧抬頭看去,竟看到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仆婦。她梳著光滑的發髻,有著平和的笑容,手上戴著極素淨的銀鐲子,很是讓人覺得清新明亮。謝昭寧一見了此人,就有些驚喜地道“白姑”
此人正是前世一直伴著薑氏到最後的白姑,謝昭寧見了自然倍感親切
她為管藥行被派了出去,聽說昨日才回府上來。
白姑笑道“大娘子不過見了奴婢一麵,竟就記得”
薑氏聽了就說“你不知道她有多厲害,她跟著我認藥材,許多藥材聽了一遍就記住了。”說話的語氣中透著一絲驕傲,仿佛向旁人炫耀她有什麽珍寶一般,謝昭寧聽得也勾了勾嘴角。
既然要幫母親管藥行,她自然要從微末學起,認藥材知炮製便是第一步,接著還要學藥材配伍,謝氏藥行除了賣藥材,也賣配好的藥方、藥丸。所以母親前世才能配伍出能治天下時疫的藥方來,雖後來叫謝宛寧占了去。她也問過母親,如今可有這樣的藥方,母親卻有些茫然,想來是如今藥方還沒有配出來。
不過謝昭寧看到白姑,卻想到前世母親慘死,白姑來看她,告訴她母親發現了家中的一個秘密。
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麽呢,為什麽母親知道了不久,就出事了呢
謝昭寧手指微動,總覺得有什麽要緊之事,仿若藏在白霧之後,隻需她撥的雲開,就能見了月明。隻是眼下還迷霧重重,一時間竟想不到究竟是什麽。
薑氏卻又叮囑謝昭寧道“明日是你明珊堂妹的及笄禮,你一伯母請了許多世家夫人、郎君到場,咱們家中人也都要去。母親知道你平日並不算喜歡你明珊堂妹,但母親還是替你備了份禮送她。”
薑氏與林氏處得好,便希望她與謝明珊處得好,偏生她與謝明珊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隻是對謝明珊這樣一個蠢貨,謝昭寧是不會與她計較的,謝昭寧笑著問“母親不去嗎”
薑氏輕歎,她這幾日累得很,倒是想不去。但她林氏給她傳了口信來,叫她必須要去,否則她親自來家裏揪她去,說她整日在家裏躺著更是不好,她道“我也去看看,否則你一伯母不依的,上次你的及笄禮,你一伯母說送你的兩隻玉鐲子,說還等著我還禮回去呢”
謝昭寧聽得笑,屋中服侍的女使婆子也俱都笑了。
因還要
忙藥行之事,謝昭寧給薑氏侍了疾,便先退下了。
薑氏才鬆了口氣,從被褥裏將東西拿出來,原來是個鞋樣子,隻不過針腳有些粗糙,她其實是想給昭昭做雙鞋,可她的女紅極差,繡個鴛鴦像鴨子,繡個鬆獅像團球,連個鞋樣子都做得粗糙得很。隻想著等自己真正將手藝練好了,再給昭昭看,否則昭昭看到了豈非要嘲笑她。
白姑上前輕手輕腳地替薑氏掖被褥,笑道“以前我在外,總聽人家將大娘子說得如何,今兒一見了才知道,真真是我們夫人的女兒,現在是極好極好的”
薑氏笑著點頭“我以前也誤解了她,後來才知道她好得很”說著又歎了口氣,“我隻是擔心她年輕,畢竟沒有經驗,將藥行管不好,被她父親責問,所以總想著替她管一管。”
白姑就安慰她道“您現在啊,就別操這個心了我早便聽含霜說了,大娘子在薑家田莊是如何把那些人都救下來的,咱們大娘子現在可是十分聰慧的,何況您昨日不是同我說,無論如何您都會相信大娘子嗎”
薑氏隨著白姑的動作躺下,毫不猶豫地自然道“我嫡親的女兒,自然要相信她”
白姑記得自己走之前,看到夫人和大娘子還不和,那時候她心急得很,還想著要如何將這一人和好起來。沒想到她去了一趟回來,夫人和大娘子竟就已經和好了,她如何能不高興。她又問道“您這一病,可要知會老太爺和大夫人,他們也好來看看您”
薑氏聽了則斷然拒絕道“父親年事已高,何必讓他煩心。大嫂嫂你也知道,主著中饋,還要操心父親,大哥又遠在西平府,不可讓家裏人知道了,替我煩憂這家中之事,我向來也是報喜不報憂的”
白姑想想也覺得正是如此,便隻是輕輕頷首。
謝昭寧出了廂房,卻徑直到了榮芙院一旁的一間不起眼的小院子。
小院子的門楣以紅楓掩映,上掛的牌匾刻了藥園一字。
母親要管藥行,自然不會將藥行設在外麵,這藥園便是母親平日管藥行的場所。藥園修得寬闊,院中放置著許多木架,木架上是一個個的大笸籮,放著許多從各地運來的道地藥材。母親每日便要在此處辨藥,唯有藥的品質過關了,才能由她點頭售賣。許多的仆婦正穿梭在藥架中間,分揀著藥材,見一個身著淡青色長褙子,容貌清靈宛若山嵐雲霧,卻生得雪膚玉肌,氣度不凡的娘子,由幾個女使婆子簇擁著,便都知是大娘子來了,齊齊地屈身請安。
謝昭寧對她們輕輕頷首,示意她們起身,此時一個身著沉香色綢衣,模樣清瘦,留了兩瞥胡須的掌櫃跑過來,向她請安後道“大娘子,先前夫人準備的,要運往鳳翔府的一十箱治傷的藥丸,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正待發車。剩下的一十箱藥材,是蔣姨娘準備的,也都已經妥當了,但是蔣姨娘說,需您一一驗了,她才能吩咐發車”
此時蔣姨娘也被仆婢簇擁著,從屋中走出來,對著謝昭寧笑道“大娘子安,東西我都已經備好了,不知大娘子可需查
驗”她容貌雅致,笑容得體,當真是心性了得,難怪前世她在家中蟄伏多年,母親縱不喜歡她,卻並沒有疑心過她。便是當年的自己,渾然不知家中情況,又何曾覺得她有什麽錯處。
謝昭寧又想到了那個秘密,能對母親下手的,自然隻有蔣姨娘。這個白姑曾說過家中的秘密,勢必是關乎她的。究竟能是什麽秘密,讓蔣姨娘對母親痛下殺手呢
蔣姨娘備藥,又怎會讓自己備下的藥有什麽問題呢。但她也隻是對蔣姨娘微笑,對身後的青塢和紅螺略點頭,示意她們去檢查院中早備好的一十箱藥材。
待兩人查驗完了,蔣姨娘才露出欣慰之笑既然大娘子看過了,我也就放心了。3”語氣微微一頓道,“對了,這次運往前線的藥丸和藥材賬目,大娘子可需我過目一一”
謝昭寧卻隻是笑道“姨娘既是協管,又何必看這總的賬目。”
蔣姨娘卻眼神微動,立刻又柔和地笑道“大娘子說得是,一切以大娘子說的為準,明兒就是明珊娘子的及笄宴了,妾身隻需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即可。”
謝昭寧卻看到,她眼底閃過一絲極輕微的輕蔑,仿若水麵上的波紋,很快就不見了蹤跡。
謝昭寧則更是露出了些冷漠孤傲的模樣。
此時又一個掌櫃跑了進來,先對謝昭寧和蔣姨娘行了禮,道“請大娘子安,請姨娘安,官府下了令,說藥丸和藥材要趕緊送過去了,那邊催著裝箱,前線還等著這些藥救急呢”謝昭寧頷首,方才那掌櫃便叫院中的人都行動起來,趕緊將這些東西都抬出去裝了馬車。謝昭寧看著那絡繹不絕的藥箱被抬出,眼神微微一動,突然有種極快的直覺掠過她的心頭,這當中必然有什麽問題
她飛快地瞥了蔣姨娘一眼,隻見她笑容依舊溫和,可與此同時,她心裏卻有了十一萬分的警惕。
夜沉如水,已是初夏的時節,星輝漫天,白蕖院中有了蟋蟀嘰嘰的叫聲。
自蔣姨娘離府後,謝煊已經許久未曾踏足於此了。
他剛結束了一天繁重的公務,先去看了薑氏,薑氏的病已好了大概,才來看看蔣姨娘。
蔣姨娘早按照他慣常的習慣,備下了點茶的各類物件,在案幾上一字布開,在燭火下蔣姨娘宛如一尊玉雕成的人,溫婉寧靜,烹一杯上好的點茶,雙手奉著含笑遞給他。
謝煊靠著迎枕,神色有些疲憊,當他接過蔣姨娘遞過來的茶杯時,發現蔣姨娘竟在茶沫上繪了一幅小小的墨蘭圖,與他掛在書房裏的那幅圖一致時,雙眸微微一亮,笑道“還是你的手藝最精巧,能繪得這樣小巧的墨蘭圖。”也抬起杯子抿了口,道,“茶香沫潤,是極好的。”
蔣姨娘柔婉地笑了“用的是從錢塘帶回來的白雲茶,雨前采的,最是潤喉,想到郎君大概也喜歡。”
謝煊也笑“我自是喜歡的。隻是你一時要管家,一時要兼著藥行,也是忙碌。如今阿嬋病著,家裏靠你和昭寧支應,凡事就不要太勞累了。”
蔣姨娘輕輕嗯了聲,走到謝煊的身側,靠著謝煊的肩膀道“一切都是為了郎君,我又怎會覺得累呢”
謝煊聽了心裏寬慰,便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蔣姨娘輕聲道對了郎君,我覺得大娘子似乎有些不喜歡我,今日準備藥材,我想著穩妥起見,看一看總的賬目,大娘子竟也不許。我倒是並非必看不可,隻是怕延誤了前線軍情aheiahei”說著輕輕一歎道,“也不知是不是為著芷寧的緣故,大娘子才生了我的氣不過大娘子若是因芷寧怨了我,也是我的過錯。”
謝煊眉頭輕皺,謝昭寧怕是的確對蔣姨娘有些戒心。便道“這事是芷寧所為,芷寧既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怎會隻是你一人之過”又道,“昭寧這孩子以前是我冤枉了她的,我亦有不好。她若脾性有古怪之處,你便多包容她一些吧。她心裏有數,應是不會做出什麽過分之事的。”
蔣姨娘聽到這裏,笑容就更深了起來,眼中微光一閃,道“這是自然的,我瞧著大娘子也隻是脾性大了些罷了”
謝煊這才露出笑容,他隻希望家中一切和睦,子女們都各有出息,便是最好的。
同一片星輝之下,謝昭寧正在錦繡堂的書房中練字。
練了一頁紙之後謝昭寧停了下來,看到自己寫的字,嘴角輕輕一扯。勤學苦練了幾個月了,隻是略微規整些,她在這上頭當真是沒什麽天分的。想來必要請一位高手來教她,她這手字才能寫好起來。
謝昭寧停下了練字,端起旁邊青塢早給她備下的烏梅湯喝了口。
她並未回房歇息,下午她自藥園回來,看到了藥箱,心裏突然有所感,立刻就吩咐了紅螺暗中帶著樊星樊月去查。此時三人已是漏夜歸來了。
樊月穿著一件墨色的短褙子,頭發也都攏起來,隻束了個圓髻。這是以前在西平府的時候,謝昭寧吩咐她辦事,她常用的裝束。她的表情亦是震驚,道“大娘子,按照您說的已經看過了沒想到,當真如您所預料,蔣姨娘竟準備了幾箱壞藥隻是奴婢等怕打草驚蛇,隻敢遠遠看一眼,也並沒有瞧得真切她竟如此喪心病狂,為了攪合皇商一事,竟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樊星則道“正好明日便是明珊娘子的及笄禮,娘子們也都要去東秀謝家,自然是最好的契機,何況她又有什麽是幹不出來的娘子,您定要阻止她,她若成了,隻怕咱們夫人的心血也廢了”
謝昭寧聽到兩個女使義憤填膺,自己卻反倒如同浸沒在冷水中,沉靜了下來。若是以前的謝昭寧,定會立刻如同兩個女使一般,朝著蔣姨娘衝去,但是她已經經過了半輩子的波譎雲詭,怎會再輕易被這樣的表象迷惑,她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沿,直覺卻覺得這裏麵很有問題
她手指輕輕一招,對著三個女使道“你們過來,聽我仔細說。”
幾個少女的腦袋便湊在一起喁喁私語,燭火明滅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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