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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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曾照小重山!
    薑氏被一頂軟轎抬回了榮芙院。
    含霜、含月兩個趕緊將床鋪好,將薑氏放置於床上,見她呼吸有些急促,又解下了她外麵的褙子,將衣領略鬆開些,薑氏的呼吸才好了起來,可是人卻並未醒。
    謝昭寧看著母親昏迷不醒,眉頭緊皺。
    待白姑打了熱水上來,謝昭寧將熱帕子接了過去,給薑氏擦臉。將脂粉都擦去了,才發現薑氏臉色蒼白,竟像是血色都褪去了,她的心也越來越沉。
    此前範醫郎不是說,母親不過是守夜勞累,休息幾日便好了麽為何今日又會暈倒
    前世母親出過此事嗎似乎是並沒有的,但畢竟已是歲月漫長,她又如何都能記清。
    究竟是哪裏變了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動手腳
    謝昭寧眼中閃過冷光。她以前隻是慣性地想著祖母會出事,因此多防著祖母那邊,日常的飲食起居都叫白姑好生盯著。反倒是忽略了母親這邊,若是母親被人暗中所害,那著實是她的大失誤了
    謝煊、謝承義遲幾步到,謝承義雖然焦急,但略微查看過後,也隻能守在屏風之外。謝煊則大步進了西廂房,先問謝昭寧“如何了”話音剛落,他已經看到薑氏不僅沒有醒,反而臉色早已白得如紙一般。
    畢竟是多年夫妻,又是相濡以沫,謝煊心裏焦急,三兩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連聲喚“阿嬋、阿嬋”見薑氏並沒有絲毫醒的模樣,又問外麵的小廝,“快去巷子口看看,範醫郎可已經到了”
    範醫郎所在的甜水巷離榆林巷不過一條街,派的馬車去接,因此謝煊問後不久,範醫郎就很快到了,進了西廂房。
    侍奉的女使便如往常般,將月稍紗的紗幕放了下來,隻將薑氏的手放在外。
    謝昭寧見了卻道“母親已昏迷至此,必要讓醫郎看個究竟,不要放紗幕,隻將被子掖好就是了”
    含月含霜飛快地又將紗幕卷了回去。
    範醫郎聽了暗暗地點頭,就診自是望聞問切最好,可他行醫多年,見慣了許多人家,莫說望聞問切了,有時遇到生死之虞的事,譬如隻能以針灸治病,也絕不肯讓女子露了半分肌膚,白白誤了性命的也大有人在。謝家於此上倒是不拘泥。
    他定了定神,上前給薑氏看診。
    範醫郎先是翻了薑氏的眼皮,看了舌苔,才隔著一層紗布,將三指按於手腕三門九部之上。
    謝昭寧見範醫郎臉色越來越嚴肅,心也越發的沉。隻等著聽範醫郎究竟如何說。
    範醫郎卻又輕輕地咦了一聲,突然睜開眼道“恕老朽冒昧了,敢問尊夫人月信這些時日可準”
    含霜就答道“夫人月信已有兩三月未至了,隻是夫人忙於藥行,本就時有不準,因此並未在意。”
    謝昭寧聽到這裏,突然有所感難不成
    範醫郎才含笑道“那便是了,尊夫人這脈是有喜了,約有三月餘了故勞累、驚懼才會以致昏厥。”
    這話一出,謝昭寧隻覺渾身一輕,方才的緊繃都鬆了下來。本以為母親是得了什麽怪病,誰曾想竟是有喜事了
    謝煊聞言也很是高興,忍不住追問“先生當真沒看錯”又有些疑惑,上次看診也不過是幾日前,按說若是三個月餘,應早已顯出脈象,為何當時並未看出”
    謝昭寧看向範醫郎,其實她也有此疑問。
    範醫郎有些慚愧“上次診脈時,夫人脈象很是紊亂。今日夫人脈象略平緩了些,老朽才聽了出來,不過此次定是不會再錯了”
    範醫郎這般一說,謝煊自然覺得是自己話沒說好,道哪裏哪裏,範醫郎醫術精湛雲雲。
    範醫郎頓了頓,卻又道“不過夫人三十餘才有孕,胎像不穩,必要好生養胎,絕不可操心過多,也不能驚悸憂思。老朽再開上幾帖安胎藥,尊夫人慢慢調養著,定能平安產下麟兒”
    謝昭寧就道“先生放心,我們決不會讓母親累著。安胎的藥方先生盡管開便是了。”
    範醫郎拱手應下,謝煊心裏高興,不僅讓小廝給了範醫郎準備了封紅,還親自送範醫郎出門,一邊細細向他詢問,日常飲食起居都要注意什麽。
    因薑氏是喜脈,屋中的氣氛也輕鬆起來。
    謝昭寧鬆了一口大氣,忍不住握著白姑的手,隻覺得自己從未這般高興過“白姑,母親身子沒事,我還要有弟弟妹妹了”
    她覺得往日雲翳甚多,難得像今日這般晴朗起來。
    白姑看著謝昭寧先是緊張,到現在的放鬆,額頭都微出了細汗。她從袖中拿出手帕,慈愛地為謝昭寧擦拭額頭,笑道“是的,大娘子盡可放心了,咱們夫人沒有事”
    且她心裏還為薑氏感到高興,她深知謝煊和薑氏的情誼已不如從前,舉凡姻緣總是如此,在歲月的蹉跎,日常的打磨之下,誰又能一直濃情蜜意,情深似海如此,那蔣氏可不就是趁虛而入了,她又資質甚高,與郎君年少相識,怎能不勝過了夫人去她隻盼著有了這個孩子,謝煊漸漸地把注意力又都用回到夫人身上,將那蔣氏盡快忘了是最好的。這多虧了大娘子,正好在如此關鍵的時候,設計將蔣氏禁足了,實在是大大地對夫人有利。
    白姑想到這裏更是眼神更是溫柔,隻覺得大娘子真不愧是夫人的女兒,亦是夫人的福星。
    正是這時候,床上的薑氏傳來一聲低吟,漸漸睜開眼來。
    謝昭寧見母親醒了,立刻上前將薑氏從床上扶起,問薑氏覺得如何了。
    薑氏隻覺得頭暈腦脹,見到女兒的麵容,疑惑道“昭昭,我們此前不是在正堂嗎,怎麽回來了”又揉了揉肚子,“母親現在覺得餓得很是不是已經過了吃晚膳的時候了”
    謝昭寧卻笑了起來,她對女子有孕的吃食並不熟悉,隻能吩咐含霜“快給母親準備些清淡的湯食,還有她尋常喜歡的糕點,不可過分油膩了。”又對薑氏說,“眼下小廚房已經歇了火,明日再給母親做些燉雞燉鴿子的。”
    含霜笑著應喏去吩咐。
    薑氏定了定神,也明白自己大概是在正堂莫名昏過去了,那應該是生了大病,怎的她們一個個的臉上卻帶著笑容,尤其是謝昭寧和白姑,笑得嘴角都壓不住了。
    她反而心裏沉了沉,心想人家常說,若得的是什麽瞞也不瞞不住的大病,家中人為了免她擔憂,才是滿臉的笑容。她鄭重地拉著謝昭寧的手說“昭昭,母親究竟得了什麽病,你好生說說,母親受得住”
    謝昭寧才知母親是誤會了,她也不隱瞞,握著薑氏的手告訴她“母親,您有身孕了”
    薑氏先是一愣,隨即眼眸都亮了。她本以為自己生了病沒想到,竟是有孩子了她心裏歡喜得很,隻是雖歡喜著,又握著謝昭寧的手,有些擔心道“這般一來,豈不是叫你又要管家,又要管藥行累著你該如何是好”
    聽母親這般說,謝昭寧笑了笑,她才不怕累呢。隻要能將蔣姨娘等人算計下去,讓母親和弟弟妹妹平安,她做這些又算什麽
    她對薑氏道“母親可千萬不能多想,您現在要緊的,就是養好身子把孩子生下來。”
    她以前在西平府的時候,是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的,極想有自己同胞的兄弟姐妹。隻是回來後,謝承義對她那般模樣,她心裏失望,也並未將之當成親兄長對待。可是現在,她卻要有自己親生的弟弟妹妹了,是她能看著長大的弟弟妹妹
    她心裏期待得很。
    白姑也笑道“夫人,您就不要操心這麽多了。左不過還有奴婢幫襯大娘子呢。正如大娘子所說,您如今最要緊的啊,就是趕緊將身子養好,把腹中的孩子生下來,給大娘子添一個弟弟妹妹”
    薑氏又笑起來,臉在燭火下有著一層朦朧的溫柔光輝。
    見屋裏的女使們已經熱熱鬧鬧地商議著,要何時做嬰孩的小衣服、做搖搖床了,謝昭寧也被這般的熱鬧感染。她心裏默默地想,母親上次有孕已是十七年前,這次有孕得又這般辛苦,她必要好生守好母親和這個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她不知道他前世有沒有來過,但是現在她知道了,她就絕不會讓任何人來傷害他,她要保他和母親都平安
    這時候含霜也將糕餅和湯飯端了進來,謝昭寧自告奮勇接過去,親手喂母親吃。
    薑氏則撫摸著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也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小生命有了憧憬,心想一定要給昭昭生下個弟弟妹妹,叫她在這世上有更多與她相親的親人。她笑著問謝昭寧“昭昭,你是想要一個妹妹,還是想要一個弟弟呀”
    此時謝承義剛走到了母親門外。方才他被父親叫去一同給薑氏拿藥,得知母親有孕,他高興得很,正想來看看母親是否安好。
    他剛走到門外,門口守著的女使立刻瞧著了他,屈身行禮,馬上就要進去通傳。謝承義卻擺手道“不要擾了母親休息”
    他跨過院子朝著母親的主屋走去。
    隻見槅扇半掩著,暖黃的燭光從槅扇中透出來,主屋裏語笑
    喧闐,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高興,不論是仆婦還是母親,她們都在期待著新生命的到來。這樣的暖和,像是明亮的光輝從屋子裏灑出來。
    可是他卻處於黑暗之中。
    謝承義想到這裏,不由幾步上前,似乎也想被這樣的溫暖浸染。走近了,就正好聽到了母親問昭寧想要弟弟還是妹妹的話。
    不知怎的,謝承義頓住了腳步。
    他從槅扇看進去,隻見昭寧掇了一隻圓凳,坐在母親的床前,正在喂母親吃飯。他隻能看到她水滑一般墨發的半披在肩頭,襯得她的肩背是那樣的荏苒。可是她的姿態又是那樣的閑適、從容。他的妹妹,尋常時宛如烈火,此時又宛如青蓮一般優雅。
    她聽了母親的問話,玉一般的指節將勺柄一捏,似乎隻是略微一想,就笑道“女兒想要一個妹妹”
    薑氏並非重男輕女,隻要是她的孩子,她都是疼到心裏去的。何況她也希望是女孩兒,她隻是笑著問道“昭昭為什麽喜歡妹妹,若是兄弟,以後可以保護昭昭呀”
    謝承義站在靜謐的夜晚裏,隻聽謝昭寧淡淡地道。
    “可是母親哥哥就從來沒有保護過我呀。”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平淡,仿佛根本毫不在意一般。但是這樣的一句話,卻讓謝承義渾身一震,一種說不出是什麽的滋味彌漫了他的全身。讓他湧起了羞愧,難過,自責等各種各樣的情緒,讓他麵紅耳赤,讓他無言以對。
    他拳頭緊握,突然想衝進去,想對昭寧說什麽。可是想到今天發生的事,他又沒有了衝進去的勇氣。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昭寧的背影良久,終究,還是不敢進去。
    他悄悄地退出了母親的院子。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