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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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曾照小重山!
    昭寧前往榮芙院時,頭發仍未幹透。
    但是她也顧不得了,隻用發簪匆匆一挽,披了件蜜合色褙子,便趕緊往母親那裏趕去。
    到時一看,榮芙院燈火通明,女使姑姑們端著熱水往來,而範醫郎的馬車竟直接停在了榮芙院的門口
    昭寧心裏一沉,若非緊急,外麵的馬車怎會直接進了內院來。這樣直接進來,定是情況緊急,父親直接允了的。
    她連忙往裏走,隻見謝煊果然正在裏麵,還穿著從省服,他這兩日公務繁忙,他應是直接從書房裏過來的。而薑氏伏在床頭,正吐得天昏地暗,但已經是吐不出東西了,嘔出的都是苦水,夾雜著血絲,看得人觸目驚心。謝煊在旁親自照料薑氏,竟也不嫌嘔吐物的酸腐味,待薑氏吐完,立刻用帕子給她擦拭,同時對旁的含月道“快將漱口水端來,一直這般吐,恐怕會壞了牙齒。”
    含月連忙將漱口水端上來,謝煊又親自喂給薑氏,並順著她的背安慰她道“阿嬋不怕,你不過是孕吐得厲害些罷了我在這裏陪你。”
    見父親焦急的神色不像假,對母親也是照顧有加,謝昭寧心裏稍霽。
    薑氏也看到了她,勉強問她“昭昭,你怎麽來了。你累了一天了,該回去好生歇息”話沒說完,卻又俯身幹嘔起來。
    謝煊連忙扶住她“你吐得厲害,莫要說話了”
    此時範醫郎也正在旁觀察母親吐的模樣,他旁邊的含霜手裏還端著藥碗,看來是方才才給母親服了一副藥,卻是不見起效。昭寧心裏念頭幾轉已是明白過來,謝煊念著自己剛從大相國寺回來,應是辛苦,恐一開始是沒想叫她的,直到找了範醫郎吃了藥也不見效,才叫她過來。
    含霜果然在旁邊同她說“夫人從小廚房出來,便一直覺得不適。竟吐得止不住。郎君見吃了藥也沒止住,才叫了娘子過來。大郎君昨夜去了右衛訓練,消息一時半會兒是遞不進去的,也隻能叫娘子了。”
    謝昭寧頷首,看著母親隻覺心裏焦急。
    母親又吐了一會兒終於止住,可是仰躺著迎枕上,卻已顯得麵色蒼白如紙,連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立刻圍攏上去,範醫郎再度重新給薑氏診脈,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沒有說話。
    謝昭寧明白過來,立刻邀了範醫郎“不擾母親休息,範先生到屏風後與我說吧”
    到了屏風之後,確認薑氏聽不到了,範醫郎才為難道“恕老朽醫術不精。尊夫人前些日子看脈象隻是有些胎像不穩,但眼下卻不知怎的,竟身子極其不適,異常嘔吐,不僅湯藥喂不進去,嘔吐中竟夾雜血絲,老朽方才瞧著,夫人的唇色也隱隱有青紫。這皆是母體不足之相,這胎若能順利落地,夫人還可無虞,可再這麽吐下去,胎兒於腹中出了意外那夫人恐怕會有性命之虞”
    謝昭寧聽到這裏,隻覺手腳都冰涼了起來。範醫郎說是自己醫術不精,可她與範醫郎多年交道,豈不知他已是極負盛名的醫者,這甜水
    巷周圍的世家都是他在看病。若他都說並無把握,再請十個醫郎來看,恐怕也是一樣的說法。
    她看向範醫郎,低聲問道醫郎可有旁的辦法無論再精貴的藥,我謝氏也是拿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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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醫郎歎息“大娘子,老朽自與老夫人治病,與你們也打了十多年交道了。老朽隻能盡力去保,但與大娘子透個實話,老朽心中卻著實沒有把握的”又輕歎道,“老朽先下去,給夫人開幾幅藥方吧總是要盡力試試的”
    謝昭寧才點點頭,強撐著送範醫郎去寫藥方,又讓白姑跟著範醫郎去抓藥。
    待青塢過來扶她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恍惚間已經站不穩了。她深吸了口氣,隻輕聲吩咐青塢“傳話到各個藥行,定要找出精通婦兒的醫者來,有多少算多少。再備下各類吃食,各種口味都要有,隻要母親能吃下去就是最好的。另外,發生的一應事情都要瞞著祖母,不要叫她老人家擔憂”
    祖母眼下身子剛好些,每日都能在院中走走了,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決不能讓她因母親之事病倒。
    青塢應喏去辦。
    謝昭寧趁母親昏睡之時,將方才範醫郎說的話告訴了謝煊。謝煊也十分擔憂,一直守在薑氏床邊,尤其是薑氏因難受皺起眉的時候,他便細細地摩挲著薑氏的額頭與太陽穴,用手輕輕按揉,薑氏便能好受一些。
    謝昭寧在一旁看了看,她其實一直不明白,母親和蔣姨娘之間,父親究竟喜歡的是誰她以前一直以為,父親是更在意蔣姨娘的,與母親也不過是一些夫妻情分罷了,但眼下父親的擔憂似乎也不作假,母親有孕這段時日,他似乎連正在禁足的蔣姨娘都忘了。
    亦或是男子都是如此,誰在眼前便喜歡誰罷了。
    謝昭寧並不再想,而是對謝煊道“父親明日還有公務,不如讓我來照顧母親吧”
    謝煊卻道“你累了一整日,回去好生歇息。這家裏父親還是頂得住的。”說著一麵派人去衙門裏請公假,一麵讓女使送謝昭寧回去歇息,“你白日再來換我就是,晚上自是我照顧你母親。等你哥哥回來,就讓他暫時告假右衛那邊,白日就讓你哥哥來。”
    謝昭寧雖不放心,但還是被送回了錦繡堂休息,謝煊則衣不解帶地照顧了薑氏一整晚。
    而後大半個月,昭寧都在到處尋醫,薑家得知了亦是全力出人尋找,但是來的醫郎和範醫郎說話如出一轍。且無論什麽口味的飲食與湯藥,薑氏皆是吃什麽吐什麽,不吐的時候極少,人眼瞧著瘦了一大圈。謝煊仍是夜夜來守著薑氏,隻是衙門那邊也不能一直不去,便去半日,再補眠半日。謝宛寧請示要來侍疾,薑氏自是不許,謝煊便隻讓她給薑氏抄抄佛經罷了。
    昭寧每晨處理完藥行和管家之事,便來看母親。如今她忙著照看母親,便由白姑和藥行的葛掌櫃先處理得大略,昭寧隻需最後下決斷便可了。白姑和葛掌櫃原還有些擔憂她年輕經驗不夠,但見她竟樣樣處理得當,仿若已管家數年一般,也暗暗佩服,對她的話更是言聽計
    從。
    她這日來時,薑氏正靠在貴妃榻上,由含霜服侍著,喝一盅燕窩蒸梨子粥。可仍然邊吃邊止不住地吐。含霜見她難受,擔憂道“夫人,若不是再歇一歇”
    昭寧走了過去,將白瓷盞接在手裏,笑著對薑氏道“我喂母親喝吧”
    薑氏就笑起來,讚同道“你喂得好,你喂得比她們喂得更甜些”
    旁邊含霜、含月都抿唇笑。
    謝昭寧便輕舀了一勺,喂給薑氏喝下,這燕窩梨子粥味道清淡,已是極少數薑氏還能吃下的東西了。
    但見薑氏吃了一勺,又是想吐的模樣,作嘔半天仍還是吐了,用水漱了口,卻對謝昭寧笑道“昭昭別擔心,我已比前幾日好許多了。吃一盞隻吐半盞罷了。”
    大家為了薑氏好,都將真實情況瞞著她。薑氏雖吐得厲害,可還是會堅強吞咽,吃不下去就多吃幾次。
    昭寧看著明明吐得厲害,還要強撐著安慰她的母親,強忍著不落淚,也笑著說“我也覺得母親在見好了”
    這個時候,青塢快步從外麵走進來,行了禮,對謝昭寧道“夫人、大娘子,大郎君方才從右衛回來了,說他即刻就來看夫人”
    謝昭寧隻是道“知道了。”繼續喂著母親喝粥。
    青塢猶豫片刻,又道“不過大郎君的隨從來報說,大郎君從右衛帶了個同僚回來,說是什麽顧三郎君。因他著急來看夫人來不及招待,郎君又不在家中,想請大娘子去吩咐廚房,給他整治一些菜肴送過去。”
    謝昭寧聽此皺眉,顧三郎君,顧尋他她記得他似乎的確在右衛裏做事。但是他來家裏做什麽
    謝昭寧雖不想去,但顧尋也畢竟算是熟人,她還是先去了廚房吩咐,緊接著去了花廳,想看看這顧尋葫蘆裏究竟是什麽藥。
    等謝昭寧走到花廳時,卻隻見一個身著月白色單絲羅直裰,腰間玉帶寬鬆,正背手站在屋簷下,看著庭院中養在大陶缸裏的遊魚,一臉閑適的俊逸男子。他身量很高,眼角有一枚紅痣,並且正在和旁邊伺候他的管事說話“我選了半天,就不能吃這條魚嗎”
    謝昭寧看著這男子,站定在原地,嘴角微抽。
    李管事一臉無言,強忍著道“顧三郎君,這錦鯉是吃不得的。再者,紅色的魚看著也讓人沒胃口啊”
    “此話怎講,紅色如何會讓人沒胃口那些紅果子紅豆子的,分明就很有食欲。”
    謝昭寧聽著他的胡攪蠻纏,心想李管事若知麵前這位不是顧三郎君,而是大名鼎鼎的顧家世子爺,恐怕會立馬挽起袖子將錦鯉撈出來,親手烹了給他端到桌上喂他吃下。
    顧三郎君在女子中極有排麵,但說出如此欠打的話,也隻是讓旁人想揍又不能揍他而已。顧思鶴就不同了,所以他在外麵行走都是喬裝打扮,幾乎不露身份。
    可顧思鶴為什麽要喬裝成顧尋,到她家裏來
    她立刻上前一步,揮手示意李管事退下,她來應付。
    李管事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立刻幹淨利落地退下了。
    謝昭寧見周圍已無人,笑著問道“不知顧世子爺怎有如此雅興,要裝成你侄子,到我家來吃我家的錦鯉”
    顧思鶴看她,奇怪道“我若是以真實身份在外走動,你家頃刻就亂了,父兄也要立刻出來接待了我,指不定你家堂祖父也要來,這你豈不是更煩了。謝大娘子不是最知這些人情世故的,怎的現在困惑了。”
    謝昭寧心道她困惑的是顧思鶴為什麽要喬裝嗎她困惑的是為什麽要喬裝了到她家來,還要吃她家的魚
    但還沒等她說什麽,顧思鶴就道“言歸正傳,我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不喜歡欠別人什麽。上次利用了你,所以總是要還你的。既然你不想要金銀珠寶的,我便找其他的法子還給你。我聽說你一直在找擅婦幼科的醫郎”
    謝昭寧正因薑氏的孕吐而煩憂,聞言更是覺得顧思鶴是來打趣她的,但是她還是維持著基本的禮儀,道“的確如此,世子想如何”
    顧思鶴便回過身,用難得一見的恭敬態度,對著身後拱手“宋院判,此番怕是勞動您了。”
    謝昭寧這才發現,他身後竟站著一個戴博古冠,著灰色直裰,內襯青色衣袍,生著長須的中年男子。方才竟一直沒看到他,不知是不是顧思鶴太惹眼的緣故,還是他衣著太過樸素,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
    宋院判那便是宮裏太醫局的,且是除了院史外,太醫局裏最能說得上話的人
    顧思鶴難道竟請動了宮裏的禦醫來給她母親看診
    謝昭寧並不是沒想過,隻是太醫局尋常太醫她也試過兩個,並不能治母親的病,像宋院判這樣的人,她卻是怎麽都請不到的。
    果然,顧思鶴就對她道“我請了宋院判來給你母親看診,他是太醫局中最擅婦幼科的的,當今論起婦幼科,他說第二無人說第一,尋常王公貴族都請不動他,我吃你一條錦鯉不過分吧”
    謝昭寧聞言,大喜過望,看顧思鶴頓時都不再討厭了,而是個有恩必報的好人。道“自然,自然。”隨即立刻又叫了李管事來,“把那一池子的錦鯉都捉出來,煎炸煮烤燜,一樣一份給顧三郎君上來”
    顧思鶴見她模樣活潑,竟從未曾對他有過這樣的好臉色,一時挑眉。
    李管事震驚地看著他家大娘子,這可是郎君養了多年的錦鯉,以前每晨都要喂食的,真能就這樣吃了嗎但是大娘子吩咐了,他自然不質疑,立刻叫了小廝過來撈錦鯉。
    這時候顧思鶴看一群小廝擼起袖子要撈魚了,又道“罷了,想來紅色的魚的確不好吃,還是用四鰓鱸吧。”
    四鰓鱸價貴,一條要比十條錦鯉。謝昭寧卻仍笑“去備四鰓鱸”
    李管事連忙領命去了。
    顧思鶴對那宋院判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宋院判看起來脾性並不很好的樣子,對著顧世子爺竟也並不客氣道“顧四,我可是看著貴妃娘娘的麵子上”
    顧思鶴笑道“自然的娘娘和我都承了院判的情了。”
    宋院判才看向謝昭寧“病者在何處,帶我去吧”
    謝昭寧立刻在前麵引路,隻想著有本事的人,脾氣都格外大些,哪裏在意這些,隻盼著他能真的將母親的病治好。若是能,千金萬金都要謝他,這滿院子的錦鯉給顧思鶴吃了也行請牢記收藏,網址 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