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許謙獻計、段隨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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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郡位於黃河東岸,南麵是河東郡,北麵是西河郡(曹魏時割太原郡所設)、太原郡,東麵是上黨郡,隔黃河則是上郡。
前趙劉淵在離石起兵反晉,先都於離石北部的左國城,之後向南遷都於平陽。離石在東漢時為西河郡治所,三國曹魏時羌人、匈奴南遷西河,占據西河郡西北部,於是郡治向東南遷到了茲氏,西晉時改稱隰城(今汾陽)。
當初姚襄進兵關中,就是從平陽郡的北屈縣西渡黃河,然後南下進據杏城、鄜城。杏城有橋山,也就是史記所載的軒轅黃帝陵寢,漢武帝在元封元年,曾親率十八萬大軍前往祭祀。
杏城南麵,前秦設有宜君護軍,往北,依次是洛川護軍、鄜城護軍、定陽護軍,沿途也是北上九原的秦直道。
而奢延水自橫嶺流向西南,也叫無定河,在上郡東北部匯入黃河,對岸就是平陽北屈的西北部。
上郡北部,秦直道西側,有圁水(蘆河)從無定河南岸匯入,北岸向西上遊百十餘裏,就是西漢時所築奢延城,後來赫連勃勃在其舊址築統萬城,奢延在東漢時就已廢縣,段熲曾在其西北的奢延澤襲破內遷的東羌。
早在春秋時,就有白狄在雍州北部活動,後來東遷,其中的鮮虞氏建立了中山國。內徙進入上郡、塞內的西羌部落,也因分布在白狄故地這一緣故,以及從地理上偏東作為劃分,被稱作東羌、白羌。
前秦膚施以北,本就駐牧有一些內遷的鮮卑部落,前燕滅亡後,一部分徙入關中的燕地鮮卑也被安置於此,而關中秦地向來將鮮卑人蔑稱為白虜。
前秦滅代國時,從關中出發的西路軍,北上時沿途震懾、征發各部落,其中就有奢延羌胡宿勤部小酋帥宿勤崇,膚施燕地鮮卑首領高蓋。
高蓋本是遼東郡人,他的祖父高詡在慕容廆時為郎中令,慕容皝繼位後,高詡出為玄菟太守,後以軍功封汝陰侯,拜左長史,從征宇文逸豆歸時,中流矢而歿。
郎中令也稱光祿勳,起初掌宮殿門戶宿衛,侍從皇帝左右,秦始皇時趙高就兼任此職。因其為九卿之一,位高權重,漢武帝以來逐漸削弱,品秩從中二千石先後降至一千石、六百石,官署也從禁中搬出宮外,所掌宿衛兵權,三都尉從中分出,三中郎罷去宿衛職責,改由中領軍掌握。但到魏晉時,仍然是上品朝官,非皇帝親信不得任,還掌握著少府的部分宮廷供禦事務。
苻堅繼位後不久,以侍中、中書令、京兆尹王猛,禦史中丞鄧羌徹查害民亂政的公卿貴戚,先後殺樊世、強德等不法權貴二十餘人,因此與掌握中兵的部分勳貴發生對立,在王猛的舉薦下,他以光祿大夫任群升任光祿勳,以朱肜為羽林監,整肅禁中,才得以放心安臥。
宿勤崇、高蓋作為參事率部從征,被發往東路苻洛麾下,這種小官在軍中多如牛毛,二人又沒有過硬的背景,因此糧秣領用不僅排在最後,也是最差的一等。從平陽壓糧北上馬邑的段隨,以職權順手為二人補足糧草,因此有了交情,從此一直維持往來。
按製來說,慕容衝在平陽早就任滿,但十六國以來,政權更迭頻繁,這一製度已經漸漸荒廢,而前秦連續兼並諸國,為求內部穩定,對原有官吏也多是予以留任,以免驟然改任引發動蕩。
而且平陽作為前趙舊都,先是靳準叛亂,屠滅劉氏並挖掘陵墓,後是劉曜攻入平陽盡誅靳氏,稱帝遷都長安,並效仿劉淵、劉聰徙民於都城地區,平陽人口戶數因此減少大半,重要性也有所下降,但由於依山傍水的地理優勢,流散在周邊的胡部又陸續遷入,這些豪酋才是慕容衝籠絡的主要對象。
“許公遠道來朝,秦王以嘉賓之禮相待,予入關中數載以來,所得恩遇無有可比肩者,然與公相較,亦羨之多矣。”
慕容暐的新興侯府,在洛城門附近,與苻堅為東海王時的舊邸不遠,自入長安以來,一向少有賓客造訪,如今許謙主動投刺後登門拜會,他雖頗為感慨,卻也沒有放下提防。
“君侯貴為國戚,位列清要,元遜如何能比?我不過是一國滅來降的無用之輩罷了。”
許謙哀歎著感懷自身,看似嘴上客套,實則是直接打臉,慕容暐幼年繼位,長於深宮,隻知以權術控製臣下謀求自保,對庶務接觸較少,被言語一激,就落入套路。
此時的慕容暐已經二十七歲,平時看起來彬彬有禮,言談不俗,為人卻仍相當的感性,或者說容易情緒化。當初李績在慕容儁麵前,評價九歲的慕容暐不如已故的兄長慕容曄,結果被他厭惡,到死都再未得重用。
“代王得賢才,而不能用,虛懸嗣君之位,以致禍生肘腋,國家敗亡亦非君之過也,公今既食秦祿,當不複言此,令君以為然否?”
微有怒意的慕容暐迅速予以反擊,卻也沒有失去理智,言辭中對前燕舊事隻字不提,十分謹慎,反而不鹹不淡的以許謙舊時官職譏刺。
代國未滅時,燕鳳、許謙深得拓跋什翼犍信任,二人一個是左長史,一個是郎中令,又同為世子的老師,皆為心腹重臣,但代國本質上仍是部落聯盟,雖循魏晉製度,官職實權方麵卻有很大差異,許謙作為漢臣,手中缺乏兵權,代國內亂時根本無能為力。
“燕、代昔為唇齒,本該守望相助,奈何卻以齟齬交惡,先後為秦國並吞。”
許謙對慕容暐的冷言不以為意,開口就是重料,見慕容暐聽得燕之國號,麵色微變,故意使壞一般,略作停頓。
“故世子寔,慕容王後所出嫡長,君侯之姻表兄弟,秦王前依燕子章之計,分置代國,王子窟咄、王孫涉圭,年皆暗弱稚子,仰賴於苻氏鼻息。”
見成功勾起慕容暐心思,許謙心裏也就穩了,扯兩句閑篇,稍作舒緩。
“當今天下,秦、晉二分,相持之勢,必不能久。謙於時務並無遠略,惟願保全先主骨血,以全君臣恩義,而王孫涉圭以年齒尚幼暫居盛樂,早晚必入長安,燕、代二宗輔車相依,自當同舟共濟,未知君侯意下?”
許謙在驚人之語過後,反而含蓄了起來,但隱約表露出結黨連群之意。
“許公太過客套,涉圭與我乃是嫡親叔侄,且滿飲此杯,再詳說塞上風物。”
慕容暐越席而起,親自給許謙添酒,自以為意會了話中隱晦,絲毫不提拓跋窟咄作為示意,他一開始就有心請教,在酒宴擺下後就已將仆隸盡數屏退。
在許謙的刻意攀附下,慕容暐隔三差五就邀其過府宴遊,與慕容垂也維持往來,夾在中間巧舌如簧,既不做和事佬,也不維持中立,兩邊都覺得他向著己方,反而都不以為忤。
不過許謙也知道,這種事紙包不住火,不是長久之計,隨即以曾應苻洛之邀為名前往幽州。
不過理由方麵,許謙卻是向苻堅進言,以自己入秦後備受禮遇,卻未有尺寸之功,因此主動提出去幽州,為苻堅跑腿傳詔,也是應高句麗和代百濟出麵的新羅兩國使者所請,令苻洛督兵至和龍,促成高句麗與百濟的和談。
春末涇水渠建成,遠邦使者朝覲長安,而在農忙過後不久的初夏,慕容衝自平陽入謁,這是他第二次入長安,段隨也作為屬吏以上計為名陪同。
為歸家的慕容衝接風洗塵,慕容暐就不似對許謙那般謹慎了,因依附關係,段隨也在家宴之中。
“我以弱齡守平陽,初時遍觀郡府,竟無一人可為心腹,唯段公以誠待我,智略謀慮,皆為我計議,足以托為師友,阿兄言辭間多有躊躇,有所疑者,盡可谘問。”
庭院軒榭中,兄弟二人推杯換盞,段隨在平陽不得誌,依附於慕容衝才獲信重,主從關係緊密,非同尋常,因此才毫無避諱的在慕容暐麵前推薦。
“若無使君以肺腑相交,特加殊禮,我於郡中,止一抱牘老吏耳。君侯乃主公胞兄,同氣連枝,禍福與共。倘遇不決之事,三人之思,或有一得,縱不足用,亦能評衡利弊,文和冒昧,請君察諒、審度。”
段隨以臣仆的謙遜姿態回應,卻是家族衰落後的閱曆所致,俗話說船爛還有三千釘,前燕滅亡後,隨慕容氏徙入關中者多達十萬家,憑其首領地位,就足以在前秦世代顯貴,此時雪中送炭,所得回報也最為豐厚。
慕容暐與許謙交遊時,曾得其隻言片語,引觸龍說趙太後為例,勸他效仿幼弟慕容衝,勤於王命以保全家族,否則空有秦王厚遇,圖遭朝野嫉恨。
而慕容暐仍有顧慮,身份尷尬的他,害怕冒然參與朝中事務,引來苻堅懷疑,因此拿不到主意,這才又向段隨請教。
段隨先肯定慕容暐的想法,認為他確實身份特殊,不宜輕動,但可以遣慕容泓、慕容衝出麵,二人位在州郡,行事要自由許多,於是效仿馮諼為孟嚐君所設狡兔三窟之策。
慕容氏兄弟三人分處朝中、京畿、外郡,慕容暐出入台省、常在君側,又有清河公主在內宮為妃,為首,慕容衝經營地方,為援,慕容泓常駐畿內,為輔。
慕容泓所在的北地郡,舊時轄區因羌胡侵奪,加上屢遭戰亂,多次遷徙,曹魏、西晉時,才由寄治變為實土,內徙重設於渭北。
曹魏以左馮翊的祋祤縣,僑置為北地郡治所泥陽縣,西晉至前秦都依循前製,實際所領隻有泥陽和富平兩縣,而原先的泥陽在新平郡以北,與相鄰的義渠、弋居都已廢棄,前秦時將這一帶合稱為三縣故地。
西晉時,北地郡戶數不滿三千,至前秦時,曆經天災、戰亂,更是人口稀少,因此將部分前燕徙民安置於此,充實人口。
由於慕容泓在北地郡缺少爪牙,段隨就舉薦了之前北上督糧結識的高蓋、宿勤崇,前秦滅代國後,二人就聽取段隨建議,率部賴在軍中,蹭著長安中兵一同南返,最後才留置在洛川護軍轄境東南,二人以前就隸屬於上郡膚施周邊這幾部護軍之下,如今不過是從北部遷到南部,經秦直道向南,至北地郡附近的銅官護軍,沿途亭驛完備,二百餘裏地騎快馬旦夕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