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夢幻泡影、西府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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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衝!”
與慕容衝相熟者,皆以其小字鳳皇相稱,唯有苻桐一人例外,呂隆的身影讓她陷入記憶,數日裏腦海中流連的都是與慕容衝初識的情形,甚至到了夜有所夢的地步,常常是呼喚出口,才驚覺是夢幻虛妄。
而在當日宴上,苻同成因為小妹的婚事,對慕容衝心存怨氣,卻也不敢多飲,以免當眾失態,於是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位次在苻同成側近的人,卻是滅代國後,在朝中日漸受到重用的慕容暐,他好歹也曾是一國之君,亡國入臣以來,在朝野屢遭排擠,也有一腔怨憤,卻不敢在人前流露分毫,麵上時刻維持笑臉。
宴席過後不久,苻堅就將宮人遼東公孫氏賜予劉庫仁為妻,以其討逆、揚威之功遷為振威將軍,厚贈財貨,禮遇與苻姓公侯等同。
劉庫仁在盛樂已經有妻子,可在當時,雙方卻都默契的沒有提起,苻堅意在混一天下,需要北疆無事,而劉庫仁通過遠逐劉衛辰、內徙庫狄部,迅速整合各部又主動朝覲,已經擺出了足夠的籌碼和態度,再者他也需要前秦的支持,以震懾代國內部仍不服順的部落,穩固自身統治。
振威將軍一職,雖居上品,位高秩重,卻仍是雜號散官,東漢末,劉備入蜀,後與益州牧劉璋反目,出兵圍困成都,劉璋主動開城出降,劉備將其遷往南郡公安,奉還振威將軍印綬,以及成都宅邸的財物。
拋開這些虛名,劉庫仁雖在逐走劉衛辰後,名義上執掌代國,在前秦的爵位卻隻是一個虛而無實的關內侯,這就可以看出苻堅對他在名位上的限製。
就拿劉衛辰來說,五公之亂時,他夥同曹轂叛秦,敗逃後被俘,苻堅下令將其放歸,都虛封了個夏陽公。
之所以有這樣的對比,隻能說是苻堅霸主之勢已成,在收買人心這一點上,已經不再像早年間那麽慷慨和迫切了,尤其是在奪取襄陽後,更是因處死降將、譏諷名士,大壞此前千金市骨的形象。
同年夏末,劉庫仁入朝後不到兩個月,剛完成一係列婚嫁禮儀,迎娶公孫榮入賜第,東晉荊州鎮將桓豁病故的消息就傳至長安,前秦國都的氣氛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時值末伏,感於戰機難得,苻堅再度下詔,催促胞弟苻融還朝錄尚書事,同時從蒲阪調庶長子苻丕率軍入都守尚書令,另以尚書慕容暐、京兆尹慕容垂、武衛將軍苟萇、揚武將軍姚萇輔佐、配合,征拔包括燕地鮮卑徙民在內的關中各郡府兵陸續開往荊北,又遣黃門郎石越入洛,集結苻重麾下精銳,往魯陽關待命。
洛陽,呂光府邸。
“許久未見,大兄近時可還安好?”
自郡府麵見苻重述命完畢,石越就來到姊丈私第,一番洗沐休整,結束議事下值的呂光也正好歸家,隻因其身旁還有一人同行,他隻得壓下心思暫作寒暄。
“元度無需見外,此亦吾家姻表,州中別駕、弘農楊文度,月前已為永緒聘定楊氏女郎。”
呂光止住出迎見禮的內弟石越,雙手分別把著石、楊二人手臂,簡單做了介紹,來到正堂落座,郎舅久未相見,說起長安家事一時間喜笑顏開。
三年前,執掌宮禁宿衛的太尉李威故去,同年歲末,宮中就發生了魚羊食人一事,朝野局勢波瀾詭譎,主持長安呂宅的呂德世,為免好與公侯交遊的侄子呂纂惹禍,就將其誆到了洛陽,呂光對這個庶長子十分看重,為其取表字為永緒。
如今,呂纂已年滿二十,正式加冠元服,呂光又為之與弘農楊氏議定婚約,將其交在擔任豫州別駕的準嶽父楊桓手下曆練。
弘農楊氏自兩漢時起就是世代名門,東漢末年,更是與汝南袁氏並稱四世三公的大族,但西晉末年,惠帝皇後賈南風聯合楚王司馬瑋發動政變,誅殺以外戚身份專權的三楊,即楊駿、楊珧、楊濟兄弟三人,並夷滅三族,楊氏經此一劫權勢大衰。
自前秦滅前仇池國,至奪取梁、益二州,東晉方麵屢戰屢敗的前任梁州刺史楊亮就出自弘農楊氏,其高祖父就是被曹操所殺的丞相主簿楊修。
桓豁故去後,桓衝接掌荊州,因前秦勢大,他從北岸的江陵移鎮至南岸的上明,同時將楊亮從西城招來擔任諮議參軍。
西城是魏興郡治所,三國曹魏時,曹丕取曹魏興盛之意,改西城郡為魏興郡,隸屬荊州,仍治西城縣,西晉時郡治雖屢有變更,但永嘉之後又移還西城。
楊亮早先從屬於姚襄,姚襄敗於桓溫之手後,他就順勢投靠,雖是出身弘農楊氏這樣的名門,可是既不屬於東海王司馬越一係僚屬,也沒有趕上南渡的第一波次,自然是沒能吃到輔佐司馬睿建立東晉的紅利,再加上此前依附胡族的經曆,因此無論南方本土士族,還是南渡士族,都對較晚南渡的這支弘農楊氏十分排擠。
而為了改善這種處境,從援救仇池,到據守漢中,再到退據磬險、西城,從主動出擊到退守孤城,楊亮以三個兒子楊廣、楊佺期、楊思平為將,本部兵馬不足,就召集巴獠土兵,可還是節節敗退。
憑借這股拚勁,楊亮父子在東晉好歹掙得立錐之地,卻忽略了前秦治下留在弘農的族人處境,楊桓就沒有河東薛氏那般的家族武力作為底氣,隻能選擇接受征召,入仕前秦以保全家族,為此更放下名門身段,與半胡化的軍事貴族呂氏聯姻。
自呂婆樓死後,呂光雖屢次立下功勳,卻一直未能進入中兵任職,呂氏因此一副勢頭漸衰的樣子,楊桓絕不會料到,他與呂氏聯姻的決定,卻是在價位最低的時候,投資了即將反彈的潛力股。
襄陽失陷時,因桓衝坐擁大軍七萬餘眾,卻在上明逡巡不進,於是朝中派左衛將軍張玄之入其幕府,以谘謀軍事的名義監軍督兵,桓衝這才一邊繼續找借口繼續拖延,一邊表舉楊亮複任梁州刺史應付了事,趁前秦內部發生叛亂,遣楊氏父子率軍進屯巴郡伐蜀。
桓衝赴荊州之前,司馬曜、謝安先後為他送行,可他一到荊州,就以當地旱澇交替發生饑荒為由,向建康索要軍糧三十萬斛,事後,坐視襄陽失陷,朝廷問責,他又上疏以解職要挾。
桓衝常年追隨長兄桓溫,性情深受影響,可以說將桓溫後半生的謹小慎微學了個十足。
早年的桓溫,尚有博徒孤注一擲的熱血上湧之舉,伐蜀攻滅成漢時,他聽取謀主袁喬建議,孤軍深入、直取成都,此後固步自封,再無開拓進取的銳意、決斷,三次北伐都是瞻前顧後導致功敗垂成,繼袁喬故去後成為桓溫第二任謀主的習鑿齒,不惜自汙也要離開其幕府,就有早早看透這一點的緣故。
前秦精銳盡出,發兵數十萬南下荊州,攻勢浩大洶湧,南鄉、魯陽、南陽等數郡先後淪陷,可這並不是桓衝最主要的顧慮。
桓豁臨終前,通過監軍的中書王尋之上表建康,將沔、漢防務分別交予部將毛穆之、朱序,前秦奪取梁、益二州後,楊亮一路退守到西城,毛穆之退屯巴東郡,如今以毛穆之監沔中軍事,又以朱序為南中郎將、梁州刺史,並監沔中軍事守襄陽,與其說是防備前秦,倒不如說是逼迫桓衝早下決斷。
沔、漢其實是古時漢江上、下遊的不同稱呼,此前因謝安權謀,桓衝讓出徐、兗二州刺史,當時已經病重的桓豁料到自己死後,朝廷為了擺脫桓氏武力挾製,必然會以性情極肖桓溫,威勢卻遠遠不如的桓衝接掌荊州。
而桓豁鎮守荊州多年,幾次親自領軍與前秦交戰,跟王猛也曾交過手,從來沒占到半點便宜,對前沿形勢敗壞的了解遠在桓衝之上。
桓豁提前布局,就是抓住桓衝的性格弱點,迫其在接手荊州後,不要一頭紮進襄陽,而是依托水路優勢在外部施以援手,以江州為後方,依靠荊、江、揚、豫諸州支持供應,緩緩經營並恢複防禦。
可桓豁到底還是低估了桓衝的保守,在經曆了桓秘與桓熙、桓濟叔侄密謀刺殺一事後,桓衝對家族內部就已不再信任。
主持建康朝政的謝安為了穩住桓衝,在其前去接管荊州的同時,還以其長子桓嗣出任江州刺史鎮守尋陽。
桓溫第二次北伐時,擊敗圍攻洛陽的姚襄,可沒過幾年,前燕開始大舉南下,燕、晉兩軍在洛陽拉鋸交戰,洛陽最終失陷。
在此期間,桓溫以北伐為名,先以水軍入駐合肥,又在赭圻築城屯兵,時值哀帝司馬丕駕崩,北伐作罷。
琅琊王司馬奕繼位後,司馬昱前往洌州與桓溫會麵,隨後桓溫移鎮姑孰,而朝中也由褚太後提議,再次封司馬昱為琅琊王,司馬昱雖未接受,卻也沒拒絕,在東晉,琅琊王幾乎是太子的代名詞。
而在桓溫移鎮姑孰的同時,桓衝也奉命平定在江州作亂的姚襄舊將張駿,並實際到任掌握江州近十年。
桓豁死後桓衝接掌荊州,又以桓嗣接手江州,謝安主政的建康會有這樣的任命,為的就是配合桓豁臨終前的表薦,讓桓衝自己掌握退路,迫其往東麵的夏口方向移鎮,居中維係晉軍在江漢水路的優勢,伺機進援襄陽。
可算計來算計去,桓衝還是固執的先去了江陵,畢竟當初他隨桓溫第一次北伐,就是由此地出兵北上關中,再者桓氏兄弟接連出鎮荊州,數十年的經營紮根,十分熟悉當地的人情、地理,更可以說是大後方,麵對前秦的入侵,按理說不可能不出死力。
可是桓衝到達江陵,才發現實際情況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自桓溫向東移鎮後,以桓豁代掌荊州,而桓豁為了更好的抵禦前秦,將防務重心北移至襄陽,十多年下來,江陵城防馳廢,府庫空虛,加上當時荊州正處於旱澇災後導致的饑荒,條件無法滿足大軍屯駐。
況且江陵地處江北,南有大江阻隔,東、西、北三麵,又隱隱被桓豁遺留的部屬包圍。
毛穆之、毛球父子屯兵在地處要害的巴東魚複,位於江陵以西上遊,朱序鎮守的襄陽則是在江陵北麵,要不是前秦滅前涼時攻下南鄉,使襄陽無法再輕鬆通過沔漢水路上溯支援西城,難以補充兵馬糧草的楊亮也不會放著郡守不做,跑去響應桓衝的招攬充任幕僚。
魚複一稱源自西周時的魚複國,後屬巴國,秦惠文王時以巴國之地置巴郡,漢武帝在此設江關都尉,掌巴郡軍事。蜀漢時,將魚複改為永安,劉備出兵伐吳,兵敗夷陵後退屯白帝城,就是在永安托孤,西晉時恢複魚複舊稱,桓溫伐蜀時也是由此溯流而上。
江陵東麵,漢水對岸的競陵太守是桓豁庶長子桓石虔,桓溫北伐前秦,兩軍第二次在白鹿原交戰時,晉軍失利損失慘重,若非年不滿十六歲的桓石虔乘馬衝入亂軍救回桓衝,恐怕是當場就要涼了。
桓溫第三次北伐大敗而歸,諉過於袁真,桓溫麾下有今樊噲之稱的猛將鄧遐,與袁真既是同鄉又是表親,也受到猜忌遭免職,沒幾年就鬱鬱而終,所以此時的桓石虔可以說是東晉方麵在荊州為數不多的猛將了。
而在江漢水路交匯處的夏口下遊,桓豁次子桓石秀時任西陽太守,與其治所一江之隔的南岸就是武昌。桓溫第一次北伐前,曾率大軍順流東下,逼迫朝廷許其北伐並廢黜殷浩,當時就是頓兵於此。
而在魯陽以東,時為東晉西中郎將、豫州刺史的桓伊就率部駐在淮陽,通過汝潁水係的縱橫河網,直接威脅魯陽,一旦突破就可順水路直下南陽,經新野入樊、鄧二地,更可渡漢水至南岸的襄陽。
可在桓衝眼裏,他所看到的卻是另一種可能,同樣是從淮陽經汝潁水係,不過卻是朝著東南方向,進入淮河到達壽春,接下來就是向南經芍陂、淝水,再從合肥向南經巢湖、濡須水入大江,對岸就是一片空虛的姑孰,縱有桓嗣在尋陽確保後路,可當後路的後路都被截斷時,桓衝、桓嗣父子遠在荊、江二州,照樣是鞭長莫及,到時就隻能在荊州跟前秦南下大軍死磕了。
所以桓衝在看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麵,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保證,最終選擇了放棄襄陽,保全手中實力。
桓衝的想法看似十分離譜,可這個判斷卻沒有絲毫低估,此時的北府兵剛開始組建,雖然有許多流民帥老卒打底,但畢竟新近成軍,尚未顯露威名。
淝水之戰,北府兵以少勝多,為世人所熟知,可在此之前,卻少有人知道東晉還有一支西府兵。
桓豁在荊州的征西將軍府,桓伊在豫州的西中郎將府,都可以稱作西府,而且也繼承了一部分後麵要說的這支西府兵,這裏要說的西府兵,卻是源自率先舉起東晉北伐大旗,最終因功受忌,憂憤而死的鎮西將軍祖逖。
祖逖死後,胞弟祖約繼其部眾,後與同為流民帥出身的蘇峻聯合,以討伐外戚庾亮為名,起兵反叛攻入建康,同年遭溫嶠、陶侃聯軍討伐,蘇峻戰敗身死,祖約逃入後趙,被石勒誅殺。
但參與蘇峻之亂的流民帥部曲,戰敗被俘後也不是全數被殺,不少人在投降、被俘、倒戈後又先後被重新編入晉軍。例如中途脫離叛軍的桓宣所部,以及應桓宣之請趕去救援的毛寶所部,毛寶被攻打桓宣的祖渙、桓撫大敗,大腿被箭矢刺穿血流不止,他卻為陣亡將士大哭後才包紮,之後連夜帶兵再度去救桓宣,極得流民兵擁戴。
蘇峻之亂後,庾亮離開中樞外鎮蕪湖,陶侃死後,他趁著石勒新故不久,上疏北伐,進號征西將軍,移鎮武昌。
陶侃死前,派子侄陶斌、陶臻,分別與桓宣、李陽進攻樊城、新野,連續擊敗後趙荊州刺史郭敬,桓宣趁機收複襄陽,並奉陶侃之命留守。
陶侃死後,桓宣與毛寶隨庾亮北伐,庾亮以桓宣都督沔北、鎮守襄陽,後趙以騎兵七千渡江,分三麵掘地道攻城,又是毛寶奉庾亮之命趕去解圍,隨後桓宣渡江反擊至南陽才退軍。
數月後,石鑒、石閔、夔安、李農等將奉石虎之命,率軍五萬餘來襲,沿沔漢水路北岸向下遊進軍,李農為競陵太守李陽擊敗,隻得掠民七千餘戶北還幽冀。
後趙名將張貉引騎兵兩萬餘攻打西陽邾城,晉軍在邾城失利,庾亮未能及時來援,毛寶突圍時與六千餘士卒一同於江中溺亡,庾亮為此悲慟不已,不久也成疾病故。
而在此時的北方,石虎正與段部鮮卑、前燕交戰,與東晉的戰事,雙方很默契的暫時不了了之。
桓豁死前,與建康書信往來,對前秦出兵可能所做的預判,就是參考的後趙當年來襲的路線,屯兵巴東魚複,堵著前秦由夷陵道出蜀的毛穆之,就是毛寶之子,鎮守襄陽的朱序則是朱燾之子。
庾亮死後,其弟庾翼接任征西將軍、荊州刺史,仍鎮武昌,時人將庾亮比作豐年美玉,將庾翼比作荒年之穀。
庾翼到任後,謀求再度北伐,先後遣使與燕王慕容皝、涼州牧張駿聯絡,約定一同進兵,盟友天南地北難以交通,計劃也中途泄露,看起來有點白日做夢,結局注定失敗,但最終還要看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不是沒人勸阻,可庾翼通通不聽,幾次上表請求,最終朝廷忌憚其麾下合兵四萬餘眾,準許他北伐。此時的桓溫,因為娶妻南康公主,成了庾氏的姻親,自然是跟著搖旗呐喊,在當時是為數不多讚同庾翼北伐之人,二人還約定一同平定天下。
可庾翼未及出兵,就先考慮排除異己,他先是表薦桓宣為梁州刺史,催其趕赴丹水發動攻勢,又命琅琊內史桓溫率軍入臨淮拉扯東線,自己則提兵經夏口入據襄陽,然後下令在所掌州郡大肆征發役夫、馱畜。
庾翼在荊州搞得民怨沸騰,他卻紮在襄陽再不挪窩,因為他當初就是為了移鎮襄陽,北伐就是個幌子,真正目的其實是以襄陽為據點伐蜀,又提前猜到朝廷不會答應他移鎮,這才打了個折扣,先移鎮安陸,再來個計中計,以此達成所願。
原本鎮守襄陽的桓宣,卻給庾翼以勢逼走,被迫去進攻丹水城壘,反被後趙守將李羆擊敗,毫無意義的折損人馬不說,回到襄陽又被庾翼貶去戍守襄陽南麵的峴山。
值得一提的是,峴山下不遠就是習家池、白馬寺,釋道安受離開桓溫幕府的習鑿齒之邀,與同學、弟子數百人入襄陽,就是在白馬寺落腳。後來徒眾雲集,白馬寺狹窄不足使用,釋道安又受邀前往檀溪,以清河張殷的宅第為基礎,改建成檀溪寺,又由於使用貴宦所獻銅料萬斤鑄丈六佛像,時人亦稱之為金德寺。
桓宣回到襄陽後不久,當初他鎮守襄陽抵禦後趙進犯,曾與毛寶一同趕來救援的王愆期,正擔任南蠻校尉鎮守江陵,因病乞休。
庾翼見桓宣還算聽話,事後也沒到處抱怨,就準備補償他一下,於是任命他為鎮南將軍、南郡守,前去江陵代替王愆期。桓宣也已是老病之軀,還要頂替對他有救援恩義的王愆期,這一下更是心中慚愧、鬱悶,導致病情加重,沒能赴任,一月不到就病故了。
同年,康帝司馬嶽駕崩,死前聽取何充建議,以年僅一歲的司馬聃繼位,其母褚蒜子則以太後身份第一次臨朝,並召庾冰入朝參與輔政,這已經是兩年內,換的第三個皇帝了,歲末,因病辭讓的庾冰病故。
兩年前,遷豫州刺史、西中郎將的庾懌,以謀殺江州刺史王允之事敗,遭皇帝外甥斥責,庾懌都沒有上表自辯,就飲毒自盡,而成帝司馬衍也在不久後駕崩。
桓宣死後次年,庾翼也因朝中生變,家人亡故,身心憔悴從而一病不起,最後死於背疽感染導致的並發症。
庾翼赴外鎮後,原本在朝中參與輔政的庾冰,因為支持弟弟北伐,在其移鎮後出外代掌武昌,而在庾氏兄弟相繼出外後,康帝司馬嶽病重,在朝中主導輔政的庾氏盟友,中書監何充卻與庾氏兄弟因帝位繼承人選出現意見不合,雙方由此發生對立。
庾氏兄弟覺得甥孫血緣較遠,早晚因猜忌生出禍患,想要扶立長君,由司馬昱繼位,而何充卻力主繈褓中的司馬聃繼位,在庾翼死後,何充憑借擁立之功,更是推舉桓溫上位,取代庾氏出鎮荊州,掘了庾氏的根基。
作為庾氏甥婿的桓溫到任荊州後,也迅速翻臉,先後將妻族表弟庾方之、庾愛之二人廢黜,然後流放去了豫章。伐蜀的準備工作,庾翼死前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果子成熟卻讓桓溫給摘了,桓溫出鎮荊州不到兩年,就出兵伐蜀攻滅成漢,由此起飛走上權臣之路。
桓溫出身龍亢桓氏,桓宣、桓伊則是銍縣桓氏,都是出自譙郡,隻是分支不同。桓宣的祖父桓詡,曾任義陽太守,魏文帝時,設義陽郡,治安昌,不久廢置,西晉複置為郡國,治新野,之後又移治複陽。義陽郡東扼兩淮,西控江漢,向來是江淮河漢之間的戰略要地。
庾翼死前,先是回鎮夏口,接著故技重施,又想移鎮樂鄉,結果被朝廷下詔拒絕。庾翼自知命不久矣,隻好先表薦長子庾方之為建武將軍,吞並桓宣的部曲,鎮守襄陽,以征西參軍毛穆之任建武司馬,進行輔佐。之後,庾翼又表薦次子庾愛之為輔國將軍,並接任荊州刺史,同時請以征西司馬義陽人朱燾為南蠻校尉,率軍千人屯戍巴陵。
襄陽、夏口、巴陵、武昌,這就是庾翼死前依托水路所設計的近乎完美的防線,其中唯一的破綻,就是夏口與襄陽之間相距略遠,這也是他想要移鎮樂鄉的原因。
樂鄉在競陵郡治所石城西北,北麵分別是樊城、安昌,扼控水路,渡江就可居中截斷襄陽、江陵,還能作為夏口上溯襄陽的中間站。
這也是前秦攻打襄陽前夕,桓豁在臨終前,想要照抄並完善的布置,在他看來,沔漢江淮之間,掌握所有關鍵節點的守相、鎮將,不是桓氏子弟,就是桓氏部屬,如今萬事具備,遠勝庾翼當年的謀劃,就等著桓衝居中掌舵,可世間哪有這麽完美的劇本,桓豁死前回光返照的幻想與當年的庾翼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