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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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後,我在敦煌當漢商!
    燭芯劈啪一聲,室內火光一閃,明明滅滅間,兩雙眸子由亮轉暗。
    隋玉接過藥碗,她借著喝藥的間隙快速梳理心緒,明明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心裏卻不得半分輕鬆,生不出絲毫的竊喜和期待。
    巴掌大的黑陶碗蓋住人臉,往日如赴死一般大口吞咽苦湯子的人,現在小口小口慢慢細啄。趙西平看隋玉這個樣子,他內心的忐忑如水霧般消失在蒸蒸明日下,她不安、她愧疚、她猶豫,打消了他內心的不確定。如果她這會兒竊喜,欣喜地抱上來說甜言蜜語,趙西平指定要反悔,好在她還有良心,知道舍不得他。
    一碗藥總有喝完的時候,隋玉捏著溫熱的碗沿,她抬起濕潤的眸子,不安地說“你會死嗎”
    “可能。”吐出這句話,趙西平奪過碗大步出門。
    隋玉怔怔地盯著模糊的身影陷入漆黑的夜色,腳步聲進了灶房,久久沒有出來。
    趙西平收拾好藥爐後,他靠在灶門上望著漆黑的夜幕,無星無月,明日或許會來一場雨,地裏的莊稼在雨後會迅速拔高他沉在夜色裏想了許多,年少時無知無畏,仗著一腔熱血就敢徒步行走荒野,去尋找殺外敵的軍隊。在軍中四年,多次命懸一線,見過的血比他喝的水還多,生生死死無數次徘徊。行走在朝不保夕的戰場上,他沒了膽氣,失了孤勇,變得怕死怕傷怕疼,一心惦記著安穩的日子。雖說這一日複一日平淡無味的日子讓人喪心氣,但趙西平始終沒厭倦過。
    夜風襲來,卷走男人的一聲歎息,趙西平輕捶心口,提心吊膽地防著,還是賤兮兮地管不住心,自願拿命去給人家換自由。
    命多賤呐。
    雨點說來就來,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濺起潮濕的灰土氣,幹燥的冷風摻了水汽,粘膩得讓人呼吸不暢。
    腳步聲移動,趙西平看過去,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風拉長火焰,照亮一張憂傷的臉。
    “下雨了,進來吧。”隋玉輕聲說。
    “外麵冷,你先進去,我燒水洗個腳。”趙西平站直。
    “我進屋等你。”
    門又關了,趙西平深吸一口氣,他舀瓢涼水搓腳,迎著雨大步進屋。
    “下雨了”隋玉沒話找話。
    趙西平沒理,他走到床側摸上她的腦門,說“在退熱了,你快睡,明早醒了病就好了。”
    隋玉望著他,眼裏慢慢浮上淚,她哽聲說“我不想的。”
    “嗯。”
    “我不想你有危險,你要是出事了,那就是我害的。”一行熱淚滑過下巴,隋玉強咽一口氣,話裏已經染了哭腔,肩膀也跟著顫抖,她嗚咽道“趙西平,我舍不得你上戰場,我害怕你會死,怎麽辦嗚嗚嗚是不是我太貪心了”
    她哭了,趙西平心裏爽死了,他站著沒動,探在腦門上的粗手滑下去擦上滾燙的臉,抹掉一手粘膩的眼淚。
    “我還沒死,你哭什麽喪”他笑著問。
    隋玉“嗚”一
    聲,捧著他的手蓋住臉大聲哭。
    “你待會兒把隋良哭醒了,他又要跟著哭一場。”趙西平提醒,又說你是不是哭出鼻涕了別惡心我。”
    隋玉收了聲,她捏過箱子上她脫下的衣裳抹臉,哭一場,腦子清醒多了。
    男人含笑看著她,渾身舒坦。
    “你不是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假惺惺哭什麽”他故意問。
    隋玉搖頭,不肯承認。
    趙西平冷哼,不想再多談,他也挺累的。
    “睡吧,我也睡了。”他要離開。
    隋玉拽住他的手,認真地說“你答應我一件事,一定要活著回來。我是想脫奴籍,但更想你活著,如果遇到要命的危險,哪怕是加官進爵的功勞,你也不能拿命博,你要逃。隻要你活著,我就能等。”
    “少囉嗦,我心裏有數。”他比誰都愛惜他這條命。
    趙西平繞到另一側脫鞋上床,睡前交代“不舒服就喊我。”
    “好。”
    隋玉吹滅油盞也躺下了,身上忽冷忽熱,她將腿腳塞男人懷裏,頭疼得睡不著,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漆黑的屋頂,眼淚又順著眼角滑進枕頭裏。
    腳上突然一疼,隋玉下意識縮腳,腿腳卻牢牢捆在男人的臂膀裏。趙西平煩躁地說“快睡,別給我哭哭啼啼的,明早再不退熱,你等著再去紮針。”
    隋玉安靜了,她翻身抱住隋良,不一會兒就睡意襲來。
    天色麻麻亮時,趙西平醒來,他先去摸隋玉的額頭,額頭上終於又有了涼涼的觸感。退熱了,她睡得像條冬眠的蛇,怎麽折騰都沒動靜。
    趙西平心裏氣,折騰了這幾天還是放不下奴籍的事,這一有指望,屁事立馬沒得了。這麽想著,他又躺下了,就這麽著吧,他也折騰累了,幹脆餓一頓,都好好睡一覺。
    半夜落了雨,半上午的時候又出了太陽,餓了一夜的駱駝等不來主人,兩頭駱駝撞開圈門在院子裏亂轉,兩隻小羊也跟著跑出來,把院子裏的母雞攆得扯著嗓子大叫。
    趙西平聽到動靜出來,開門一看,院子裏亂糟糟的,濕泥地上滿是蹄印,駱駝掀了蓋子在水缸裏喝水,羊在院子中間拉羊屎蛋,母雞飛到屋頂上,扯著嗓子咯咯叫。
    趙西平攥拳,他胡亂梳幾下子頭發,顧不上洗臉,先開門放駱駝和羊出去。
    隋玉跟隋良也相繼出來,隋玉燒了太久,這幾天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出門站在風裏,腿都發軟。
    “先把羊屎蛋掃幹淨。”她交代隋良,缸裏的水也髒了,她沒法做飯,隻能提起菜籃子先去菜園。
    “玉妹子,這是要去拔菜病好了”臘梅嫂子剛出門就看到人,她念叨說“身子沒事了吧我正要去看你。”
    “好了,總算退熱了。”隋玉笑笑,說“昨夜裏給嫂子添麻煩了,我隻信任你,隻能把良哥兒送到你家。”
    “以後再有事,你隻管把孩子送過來,我家也有兩個崽子,以後讓良哥兒來我家玩。”
    “行,有你這話我就不客氣了。”隋玉見有人來了,她不再多說,跟臘梅嫂子道別,踩著一地濕泥去菜園子。
    她拔蘿卜秧回去,趙西平也回來了,駱駝和羊沒帶回來,他托放羊的羊倌幫他盯著,他做好飯就過去。
    “我來做飯,你歇著,別摸涼水。”趙西平交代,“我先去挑水,你就坐家裏歇著,別一高興又病了。”
    隋玉心裏發虛,不敢再說俏皮話逗他,哪怕他話裏帶刺,她也不還嘴。
    院子掃幹淨了,隋玉從柴房拿個木板,不讓她做飯,她就蹲院子裏用木板把蹄印敲平整。頭上頂著太陽,手裏還在忙活,外加她穿得厚,這一通忙下來,她鼻尖冒了汗。
    飯菜做好,趙西平喊吃飯,藥也燉上了,他撥了撥火,回頭見隋玉的臉又發紅,他心裏一緊,一個大步過去,手捂上了她的腦門。
    “沒發熱,我還出汗了,病已經好了。”隋玉嘀咕。
    “病好了”趙西平冷笑,“昨晚還要死要活,這麽快就好了”
    隋玉覷眼瞧他,她繞過他去盛飯。
    “我說要去掙軍功,你哭了半夜,卻一句拒絕的話都舍不得說。”趙西平接過碗黑著臉看她,昨晚他被她哭得腦子發懵,渾身爽利,今早去外麵一吹風,腦子回過神了。
    隋玉扒口飯不看他。
    “說話。”他踩她一下。
    “你後悔了”隋玉問他。
    趙西平噎住,是有那麽一點,但沒有後悔,隻是遲疑和不甘。
    “那就別去了。”隋玉的臉色暗了下去,她挾口蘿卜秧大口吃,含糊地說“這時候的蘿卜秧嫩,過油爆一下就熟了,別炒太久。”
    前一句話跟後一句話毫不相幹,趙西平盯她兩眼,見她臉上沒了神采,他恨恨瞪她一眼。
    隋玉反瞪回去,“遇上我是你倒黴。”
    “噢,又不是我祖墳冒青煙了”
    “反正你家祖墳也沒冒青煙,倒是我家祖墳冒黑煙了,我倒黴死了,碰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隋玉又沒胃口了,她放下碗筷不吃了。
    趙西平盯著她,兩人僵持著,他狠拍了下大腿,端起碗筷塞她手裏,說“你厲害,說都不能說一句。”
    他又不是說瞎話,她對他的心意比不上他對她的。
    隋良像是一隻被捶懵的狗,他端著碗左看右看,不知道他們各在氣什麽。
    隋玉心虛,她垂著眼看著冒煙的飯,餘光瞥到旁邊的男人站了起來,她一把拽住他的手,說“你是我通向自由的唯一指望,我想自由,也想你活,你願意試試,我也期待你試試。昨晚我說了,再大的功勞也不比你的命重要,意思就是哪怕一直沒有戰功,我也沒有怨言。你願意用命換我的自由身,我就敢以命賭命,如果你死在戰場上沒回來,我安頓好良哥兒就去陪你。”
    趙西平這下舒坦了,嘴上說著哪怕他死了她也好好活著,心裏的那點不甘卻徹底消失了。
    飯後盯著隋玉一口氣幹完一碗苦湯子,趙西平洗完鍋碗後將缸裏的水全倒了,缸底洗刷幹淨,他又挑擔去打水。
    最後一趟回來時,他帶回吃飽肚子的駱駝和羊。
    “我出去一趟,晚上等我回來做飯。”出門前,趙西平交代。
    “你要去哪兒”隋玉問。
    “找校尉,以後有什麽出任務的活兒,讓他安排上我。”趙西平大步出門,不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也讓隋玉能安心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