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不悔對自由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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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放後,我在敦煌當漢商!
    隻隔了一夜,武卒再看隋玉險些不敢認人,昨日那張美得如雨水打落花瓣的臉,現在看來浮腫又憔悴,攝人的眼睛黯淡無光,眼下掛著青黑,嘴角甚至掛著一串水泡,再無明豔的姿態。
    “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武卒挪開視線問。
    “隨便走走。”隋玉沒有精神說話,但考慮到武卒可能有出城的法子,她直言打探“趙西平死了,他爹娘還不知道,我作為趙家兒媳婦,想親自去跟二老說一聲。但我是奴籍出不了城,官爺你有沒有法子讓我出去幾天”
    武卒擺手,說“這個你不用操心,我們會安排人去報喪。”
    報喪隋玉心裏一窒,她沒有力氣再說話,緩慢地挪動步子繼續走。
    武卒望著她,問“你可願意改嫁趙兄弟托我多照看些,你若是”
    “嫁你娘的頭。”隋玉扭頭唾一口,她考慮過死,現在什麽都不怕,有脾氣就發,心裏不舒服就罵。她四處看一眼,腿一抬脫下鞋,下一瞬拎著鞋砸過去,手指著武卒罵“你個道貌岸然的狗東西,一口一個兄弟,趙西平才死了幾天就催著他媳婦改嫁你急著找人改嫁,回去宰了你爹,把你娘提腳賣了。”
    隋玉練過箭,準頭好,她突然發難,武卒沒有反應過來,一雙帶著溫度的鞋子正中目標砸在臉上。
    巷子裏有人,看見的人笑出聲,武卒掛不住臉,他心裏生惱,本來打算試探試探情況就把扯的謊說破,他還真不敢讓隋玉改嫁了,畢竟是謊報死訊,鬧大了不提趙西平找他算賬,就是在校尉那裏他也落不了好。現在挨了一鞋底,他改變主意不想說了,反正隋玉也沒改嫁的想法,先讓她折騰幾天。
    隋玉撿回鞋穿上,帶著隋良繼續走。
    “小兄弟,別跟她計較,她死了男人心裏不好受。”孫大娘說,“進屋來洗洗臉,還沒吃飯吧”
    武卒跟她進屋洗臉,他一時起意,跟孫大娘打聽隋玉的為人。
    “唉,隋玉性子不錯,人也好,是個肯吃苦的,就是命不好。你別看她長得好就覺得她不是正經人,以後別提改嫁的事,趙夫長死了,她也想跟著去,哪裏會改嫁。”孫大娘也怨這人沒眼色,不怪隋玉拿鞋底打他,換成她,她舀瓢糞潑他一臉。
    “你的意思是她想死”武卒心裏一驚,後背有些冒汗。
    “可不是嘛,昨天就在找人收留她兄弟,昨夜估計就是在尋死,被她兄弟發現了,孩子嚇壞了,哭得半條巷子都聽見了。”
    孫大娘還在絮叨,武卒已經站不住腳了,這下事可鬧大了,隋玉還真是一心掛在趙西平身上,竟然烈性的要殉情。他心裏撲通個不停,是他小瞧了她,萬幸人還活著,不然趙西平回來能殺了他。
    “哎不洗臉了”孫大娘見人跑了,她舉著水瓢一臉疑惑。
    武卒沿著隋玉走的方向追了出去,沒看見人,他站在街上嚇得渾身冒汗,心裏冒出一百種隋玉尋死的法子。他吊著一隻帶傷的胳膊往河邊跑,然而河
    流綿長,他跑得喘不過氣了也沒找到人。
    不得已,武卒隻能去找一起回來的兄弟,想讓他們幫忙分頭找,然而其他人一聽他把事鬧大了,誰都不肯沾手。一個為了給媳婦脫奴籍甘願去戰場上搏命,一個聽說男人死了就要殉情,這夫妻倆瘋得讓人害怕。但凡兩人都死了還好,但趙西平是有命回來的,他回來見媳婦被人害死了,那不得找人賠命這事誰沾手誰倒黴。
    武卒大罵一通,他氣得心裏竄火,但又不敢多耽誤,隻得緊鑼密鼓去各處繼續找人。
    隋玉去胡府沒見到隋慧,門房不給她通傳,她隻能又牽著隋良回去。
    奴籍奴籍,隋玉心裏反複默念,她恨死身上套的這個奴籍,奴隸不是人,像隻圈養在圈裏的羔羊,她再努力也隻是比別的羊多吃幾嘴草,生死自由皆不由己。
    若說昨天隋玉還十分後悔曾經千方百計讓趙西平為她脫奴籍,這時她望著遠處固若金湯的城牆,悔不當初的情緒煙消雲散。
    她可以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絕不悔對自由的追求。
    “良哥兒,我想去陪你姐夫了,這是我跟他約定好的。臘梅嫂子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是個好人,你去了她家聽話點”
    “我不要,你也帶上我吧,像姨娘帶上你一樣。”隋良懇求,“我想跟你一起,我們去找姐夫,去找姨娘和爹。”
    他滿眼的渴望。
    隋玉潸然淚下,她蹲下抱住隋良哭,哽咽道“良哥兒,你還小,活著更好。”
    “那你也活著。”
    “你不懂。”
    過路的人好奇地盯著抱頭痛哭的姐弟倆,漸漸的,看熱鬧的人圍成了個圈。
    隋玉麵上稍窘,她擦擦眼淚,牽著隋良往家走。
    “大娘,打聽一下,你有沒有看見一對姐弟,姐姐這麽高,弟弟齊我腰高,兩人長相好”武卒打聽。
    “有有有,剛剛還在那邊抱著哭呢。”
    武卒大喜,忙問兩人朝哪個方向去了,打聽清楚,他追了過去。
    “你們去哪兒了”佟花兒在巷子口等著。
    “出去轉轉。”隋玉不想多說。
    “你的日子已經比很多人好多了,別犯傻尋死。”佟花兒跟在後麵走,說“活著吧,最難的時候已經挺過來了。”
    “隋玉”武卒看見人了,他氣喘籲籲的大喊一聲,說“趙西平沒死,他隻是受傷了,在酒泉看病的時候被他爹娘接回去了。”
    隋玉僵硬地扭轉身子,她看向佟花兒,問“你聽見他的話了”
    “聽見了。”佟花兒笑了。
    隋玉也笑了,哭腫的眼睛又冒出眼淚,大顆大顆的,像雨珠滾落。
    “你這殺千刀的,趙夫長沒死,你編什麽瞎話害人。”孫大娘掂出糞勺子,她攆著人罵“你個王八犢子,你是痛快了,害得隋玉差點死了,人家丫頭眼淚差點沒流幹。”
    “這種話是能亂說的你閑得沒事天天給你爹娘報喪去。”過路
    的人罵。
    老牛叔也來了,他把孩子往人懷裏一塞,從柴垛上扯根高粱杆就追過去打人。
    佟花兒的麵容有一瞬間的扭曲,她抄起不知誰家放在門外的鐵鍬就衝了過去,她們這群罪奴就不是人是吧是人是鬼都想來欺負她們。
    隋玉也跟了過去。
    武卒被巷子裏的人圍住了,敢動手的人動手,不敢動手的就吐口水。隋玉過去就有人讓開位置,她一手攥住他的頭發,一手拎鞋照臉扇過去。
    “夠了”武卒大喊一聲,他推開隋玉,頂著一臉口水和鞋底印,他惱火地說“要怪就怪你婆婆,話是她讓我跟你說的。”
    “你繼續編。”隋玉冷笑,她奪過糞勺子使勁敲過去,“我婆婆讓你說的你昨天來的時候怎麽不說她再蠢也不會咒自己兒子死了。”
    “她、她”武卒沒話反駁。
    眼瞅著隋玉又揚起糞勺子,武卒大罵一聲潑婦,他撥開人群倉皇逃跑。
    “該死的狗東西,等趙夫長回來了,讓趙夫長去找他算賬。”孫大娘接過糞勺子,她看著隋玉,打趣道“趙夫長還活著,你也不用死了。”
    隋玉不覺得羞,一雙死寂的眸子又活了,目光閃閃。
    “不死了,我等他回來。”她笑了。
    “你們兩人感情倒好。”同一條巷子裏住的人不免側目。
    尋常人多是搭夥一起過日子,吵吵鬧鬧就是一輩子,喪妻或是喪夫,難過一陣也就過去了。殉情那都是話本子裏的故事,若是不幸聽了一嘴,還要唾一口嫌晦氣。
    在眾人心裏,隋玉換了個形象,這是個傻的。
    隋玉站在巷子裏平緩激動的心情,她宛如新生一般,又重煥精神。
    晌午,隋玉燉了一隻雞,她把老牛叔和佟花兒還有臘梅嫂子都喊來吃飯,她想找人慶祝一下。
    趙西平沒死,隋良能說話了,這實在是件高興的事。
    劫後餘生不為過。
    圈裏的豬羊和駱駝也恢複到正常的日子,下午出去吃草撒歡,夜裏有食加餐,還有女主人陪著嘮嘮叨叨說話。
    之後的每一天,隋玉忙完家裏的事,她就跟隋良去東城門等著。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在東城門當值的守城官都認識隋玉了,天天有個大美人作陪,他們好奇她守在這邊是在等誰。
    某個晌午,一頭駱駝拉著個木板車軲轆軲轆穿過城門,趙西平掏出戶籍遞過去,見守城官的目光偏斜到城內,他跟著扭頭看過去,一眼看見滿臉歡喜的女人朝他跑來。
    “趙西平,我終於等到你了。”隋玉激動得滿麵通紅,她隔著木板緊緊抱住形容邋遢的男人。
    美人眼瞎啊,四個守城官齊齊歎口氣。
    趙西平的耳朵紅了,他推開隋玉,下一瞬她又抱上來,他隻得說“我身上有傷。”
    隋玉“嗖”的一下彈開。
    趙二哥趕忙牽著駱駝離開,一是難為情,二是堵著進出的路了。
    駱駝拉著木板車走了,隋玉腳步輕快地跟上,目光一直在趙西平身上。
    “我以為你要好久才能回來。”她說。
    有沒有人跟你亂說什麽”趙西平關心這個事,他一聽他娘讓人帶話說他死了,他就坐不住了,帶著傷也要往回趕,生怕隋玉犯傻要陪他赴死。
    “有,報信的人說你死了,埋在鬃山村的墳山西北邊,我想去找你,但出不了城。”
    “我姐想死,她想去陪你。”隋良插話。
    趙西平心驚,又滿眼震驚地看著隋良“你會說話了”
    “嗯,被我姐嚇得。”隋良不滿地斜眼。
    “往哪個方向走”趙二哥問。
    “這裏這裏。”隋玉趕忙跑去領路,“二哥,這一路辛苦你了。”
    趙二哥撓撓頭,實誠地說“確實辛苦。”
    駱駝進了十三屯,正在抱柴的孫大娘看見人大叫一聲“哎呦趙夫長回來了你可回來了,隋玉差點就沒命。”
    巷子裏的人聽到聲都出來,有人打趣說“我看看能讓隋美人陪著殉情的男人,一個鼻子兩隻眼,沒比我們多長個什麽啊。趙夫長,你挺有本事。”
    趙西平有些無措。
    隋玉走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
    剛進家門,老牛叔聽到消息過來了,他把之前的事通通告訴趙西平,說“那家夥不安好心,若不是有隋良拖著,等你回來了,隋玉的墳頭估計長草了。”
    趙西平後怕,他往外看一眼,說“我下午就去找校尉討要說法,不會讓他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