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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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順走在後麵偷偷望著隋玉,他設想過無數種二黑的下場,但怎麽都沒想到她就這麽輕巧地放過他,看似放過他,又斬斷他大半的生路,還震懾了其他心思浮動的人。他突然心安了,跟的主子仁義又果決,還是心有謀劃的,跟著她,隻要忠於她,她就不會虧待他。
    “主子,二黑的行囊還在駝背上,我給他送去?”青山突兀地開口。
    隋玉回過頭,她掃他一眼,問:“他有什麽行囊?”
    青山不吭聲了。
    “他生不如死的時候是我救他出牢籠,才到我家的時候,他瘦得皮包骨,是我一粥一飯把他養胖,衣鞋都是我花錢置辦的,練武射箭是我丈夫教的,一文束脩沒收,可以說,他的半條命都是我的。”話裏是指二黑,話外指著多少人,他們自己心裏清楚,隋玉口吻冷漠地說:“肯放他一條生路已是我仁善,仁善過頭就是傻,我拿我的東西去幫扶一個背叛我的人?你是在欺負我傻?”
    青山當即跪下來認錯。
    隋玉看他一眼,又冷眼掃視其他人,回過頭繼續驅著駱駝趕路。
    一路無話,在日頭升到頭頂時,龜茲城被遠遠拋在身後,成了個土黃色的影子。
    烏孫在龜茲西北方,龜茲國的正北方是溫宿國,兩國之間是青綠廣闊的草場,草場上牛羊成群,牧民的氈包跟著羊群和牛群遊走移動。
    此時,牧民正在氈包外燒火做飯,炊煙嫋嫋升起,青綠的草場對映著悠悠藍天,人融於景,景融於畫。
    路過一個牧民的氈包,牧民攔下商隊,他的妻子從氈包裏抱出一捆羊皮和一條風幹的羊腿,想要跟商隊換東西。
    “你們需要什麽?”隋玉問,“毛毯換不換?”
    張順從駱駝背上解下一捆羊毛毯。
    兩個牧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婦人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布是吧?”隋玉反應過來,“我們帶的還有粗布嗎?我記得應該還有幾匹。”
    張順忙著捆毛毯,李武翻身下駱駝,他解下兩匹布,一匹白色的粗布,一匹靛青色的粗布。
    婦人點頭,她就是要買這個,她搬著羊皮放過去,伸手去接李武手裏的布匹。
    一匹布買來是一百二十錢,值兩罐桑酒,按樓蘭的物價可以換十張羊皮。李武大致估摸了下羊皮的數目,隻遞過一匹布,他蹲下數了數羊皮,隻有十六張,其中還有三張羊皮成色不好,像是汙了什麽東西洗不幹淨。
    “十張羊皮隻能換一匹布。”李武抽走六張羊皮遞給她。
    牧民夫妻倆對視一眼,婦人將拎出來的羊腿也搭上。
    “我們不要。”李武斷然拒絕,他扛起另一匹布騎上駱駝,說:“主子,我們走吧。”
    “行。”
    商隊繼續走,牧民也沒追趕,夫妻倆將布匹扯開,靛藍色的布鋪在草地上鋪好遠,夠他們一家四口做兩三年的新衣裳了。
    初夏的風是暖的,風裏充斥著青草的青澀氣和泥土的腥味,不難聞,反而讓人心曠神怡。
    悠悠白雲在天上浮動,肥美的羊群在草場上走走停停,羔羊稚嫩的叫聲混著清脆悠揚的駝鈴聲,把這裏的生活襯得詩意盎然。
    “這種遊牧生活好像也挺不錯的。”宋嫻鬆懈下來。
    隋玉點頭,她都想停下腳步在廣袤的草場上睡一覺,從日出到日落,或是坐在高處的山丘上,發發呆看看景,一耗就是一天。
    “二黑要是能走出龜茲城,他若是能走到這裏,或許也能找個事糊個口。”張順提起這個事。
    隋玉笑笑。
    “做個幾天,他或許要偷主家的羊群。”小喜壯著膽子說一句。
    隋玉大笑,她撫掌道:“這倒是極有可能。”
    “我們回來的時候還從龜茲走是吧?到時候我們看看他過得怎麽樣。”宋嫻開口湊熱鬧。
    隋玉拿出羊皮卷,從龜茲通向烏孫要翻越天山,從西側穿行山巒水澗,而從烏孫通向車師,又要從天山東側穿行,另外車師和烏孫以北又有匈奴活動,為保安全,還是原路返回為佳。
    行路半天,天色晚了,在一個靠近河流的地方,隋玉吹響哨子,商隊今晚在此歇腳。
    天暖了,也不用再搭氈屋,仆從將駱駝背上的貨卸下來,駱駝沒了負重,它們在草場上悠閑走動。
    隋玉和宋嫻也趁機躺在草地上,身下的牧草鬆軟,人躺在上麵像是睡在雲朵上。
    “這裏的天好高啊。”宋嫻手指夜空,又說:“這一路好累啊。”
    隋玉沒接話,她有些想睡覺了。
    “我爹不同意我組商隊出關是對的,我沒那個能力。”宋嫻自顧自說心裏話,“行路難,跟人打交道難,做買賣難,收服人心更難。”
    “得了,你閉嘴吧。”隋玉打斷她的話,“說點有勁的話。”
    .
    “那我表揚你?”宋嫻歪頭。
    “行。”隋玉笑,“你說,我聽聽。”
    “那可太多了,別的不談,我覺得你開的客舍太有用了,這一路要不是有相識的客商引路指點,我們要吃好多苦。”宋嫻雖然是第一次出關走商,但也明白,許多商隊頭一次出關做生意,能保本就不錯,若是將路上的辛苦錢賺回來,已是極不容易。而她跟著隋玉,出關時有客商引路,做生意有客商幫扶,除了遇狼遇沙塵暴,也沒遇到打劫搶貨的人,可以說是這一路皆是坦途。
    隋玉望著璀璨的星空,有些得意地說:“歪打正著,最開始蓋客舍沒有這個想法,就想養群駱駝租給商隊,隻做商隊的生意,沒想到後來能借客商的勢。”
    “主子,飯煮好了。”小春紅喊。
    隋玉應一聲,她回想一下,今早離開龜茲國後,她手下的仆從好似都改口喊她主子,而非大掌櫃了。
    “等你不想再走商了,還能繼續做駝隊的生意。”宋嫻坐起來。
    隋玉偏過頭,認真地說:“那豈不是搶了你的生意。”
    “我或許可以讓從祖走商,我家那麽多駱駝,賣掉一半去長安買絲綢,再全部運出關賣,一來一往,賺的錢夠吃三年了。”宋嫻認真琢磨,“今年我家又要添上百頭小駱駝,按這個速度下去,我要養不起了。”
    “賣給我。”隋玉說。
    “那再好不過了。”宋嫻伸手拉她起來。
    隋玉坐起身,蓄勁站起來,想到小崽,她笑著唏噓:“我家孩子還太小,也不知道他往後要做什麽。”
    “做什麽都行,你們兩口子把他的路鋪平了。”
    饢餅掰碎煮湯,胡椒的香味融進湯裏,一碗饢餅湯下肚,隋玉還吃出了汗,發了汗,渾身都痛快了。
    晚上睡在草場上,聽著蟲鳴,伴著駱駝的咀嚼聲,所有人一夜好眠。
    天不亮就動身,繼續朝著遠處青黑色的山峰行進。
    在草場上連走六天,隋玉和宋嫻帶著商隊走到天山腳下,山下青草綿綿,河穀水聲朗朗,而插進雲層深處的山頂,則是白雪覆蓋。
    “這是不是跟洪池嶺一樣?”小春紅問。
    隋玉也不清楚,她沒來過。
    哎呦,她可真是出息了,前世一個普通人,新疆沒來過,地形不了解,現在徒步走過絲綢古道,看過西域古國,還要徒步翻過天山,去天山之北換取瑪瑙玉石。
    宋嫻望著眼前連綿不斷的山巒有些腿軟,她心裏打退堂鼓,說:“玉妹妹,我們帶的綢緞和帛布不多了,不如去溫宿國走一趟就回去,下次多帶點貨再去烏孫?不然翻山越嶺走一遭,買不了多少東西,時間都耗在路上了。”
    隋玉一時沒說話,她隱約有些想法,下一次出關,她想去大宛和康居,大概不會繞路去烏孫。
    “你們去過烏孫嗎?”她問宋家的家仆。
    “沒去過,不過我聽我爹說過。”老家仆開口,“這是無數的山巒組成的,要翻過很多座山,有河穀有斷壁,山和山之間還有草場,有牧民居住。”
    “那我們先翻幾座山?找找牧民,我想換匹馬,小馬駒也行。”隋玉跟宋嫻商量,“現在是四月下旬,我們走十天就返回,六月之前往回走。”
    一聽小馬駒,宋嫻就明白了,這是想給小崽買馬,她笑著點頭答應。
    遠在敦煌的小崽又等來一個從西邊回來的商隊,一聽到駝鈴聲,他就積極跑去迎接。
    隋良慢條斯理地繼續給蠶摘桑葉,小蠶已經長成大蠶,一個個快有他的小拇指長,吃桑葉的速度極快,為了養活這批蠶,四棵桑樹快被摘禿了。
    駝鈴聲近了,隋良蓋上蠶箱,趕走虎視眈眈盯著的雞群,他抱著蠶箱去招待商隊。
    “這裏是長歸客舍?”
    “對的對的。”小崽連連點頭,“我叫小崽,你們認識我娘嗎?”
    一個年輕的胡商拎起一個大包袱,轉手遞給走過來的隋良,說:“路上遇到的一隊客商托我們捎回來的,我們幫忙捎東西,他說我們住這裏不用給房錢。”
    隋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說:“可以,她怎麽說我怎麽做,你們跟我來,現在客舍住的人少,你們可以自己選擇喜歡的院落。”
    說罷,他把蠶箱和沉甸甸的包袱放地上,交代說:“小崽,你在這兒守著。”
    “好噢。”
    然而不等商隊走過去,小崽就試圖解包袱,手拽不開,他趴過去用嘴咬。
    路過的胡商大笑,吹口哨逗他。
    小崽顧不上回應,他從包袱的縫隙裏扒拉出一個罐子,罐子上纏著繩,他又解不開,隻能繼續在包袱裏扒拉。
    一條褲子,長的,不是他的,又一條褲子,還不是他的,最後兩條褲子是短的,小崽當即蹬掉鞋,脫下腿上的褲子,光溜溜地坐在地上穿褌褲。
    隋良趕過來就看見一地狼藉,包袱像是被豬拱了,衣裳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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