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不願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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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最緊要的東西,包袱裏破破爛爛的衣物鞋襪就沒有必要再留了,僧人收撿起兩張標注著路線的羊皮,還有若幹文書,其他的他打算交給馬倌拿去燒了。
“你住在哪裏?”隋玉問,“我住在西北角的一排木屋裏,跟我同行的商隊也住在那裏,你也搬過去吧,我給你做幾身僧袍。”
僧人還是拒絕了,“圖溫氏家主崇尚佛法,貧僧跟四位師兄要為其講經,關於住處和穿著就不勞施主費心了。”
“那你住在哪裏?我能去找你嗎?”隋玉問。
僧人笑了,“施主,塵緣已了,你也要聽貧僧講經?”
“我覺得我們有緣再遇,就代表塵緣未了。”隋玉抖了抖手上的僧袍,追問道:“你以後就打算留在大宛嗎?這些種子若是種出來了,到時候我把好消息告訴你。”
他不願再跟她糾纏,交代她把破舊的衣物拿去讓馬倌燒了,說罷抬腳就走。
“有緣自會知曉。”他說。
隋玉“哎”一聲,“你真不回去啊?我把東西種出來,帶回了新物種,朝廷多少會給嘉獎,這是你的功勞,到時候讓朝廷給你蓋個寺廟,你就留在大漢,免得在外顛沛流離。”
僧人回頭,他嚴肅地說:“玉妹妹,我不願意再回去,也不打算再回去,這些東西交到你手上就是你的,千萬別再提及我。過往的種種隨著我們離開已經了結,若是再提及,隻會傷害無辜的人,或是對我們有過善意的人。”
“你一個和尚,哪有什麽過往。”隋玉說,“你這個樣子就是隋慧見到了,她也認不出,你回去會有個新的身份。”
僧人還是拒絕,“弘揚佛法,是貧僧餘生之誌,休要多說。”
隋玉目送他走遠,她歎一聲,低頭看見手上的袍子,她頓時眉開眼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尋了這麽些年的東西,竟毫無預兆到了她手上。
“玉妹妹。”宋嫻招手,她大步跑來,問:“什麽情況?”
隋玉想了想,決定瞞下她跟僧人的關係,說:“在他出家前,我跟他有過幾麵之緣,他托我帶些舊物給他的家人。”
隋玉把沉甸甸的袍子折疊起來跟其他破舊的衣物一起裝包袱裏,這會兒她也不嫌臭,提起包袱挎在肩膀上。
宋嫻掩了掩鼻子,躥出三尺地。
隋玉衝她笑笑,問:“馬看得如何?”
“還不錯,都是好馬。”宋嫻說,“今天看圖溫氏家族的馬,挑些毛色、牙口、體型上乘的馬匹先定下來,明天再去庫達馬主的馬場上看看他家的馬。”
隋玉聽她的。
另一邊,圖溫氏家族聽到管事來報,得知從大漢過來的商隊裏竟有高僧的親人,他下意識說:“如此有緣?這五位高僧從身毒國而來,一來一往最少也要四年,也就是說他們四年沒見,然後在我們這兒遇上了?”
“是八年。”米勒管事糾正,“我跟了空大師打聽了,了淨大師是八年前離開大漢的,七年前跟著僧侶離開大宛國前往身毒國。”
“那倒是有緣分。”圖溫氏家主喜歡佛學,對於緣分一說很是崇尚。
兩日後,圖溫氏家主去拜訪五位高僧,一番暢談後,他感覺胸中攢的濁氣沒了,人也平和下來了。
“了淨大師,那個叫隋玉的女商人是您什麽人?”圖溫氏家主問。
“沒出家之前的堂妹。”僧人有意幫隋玉一把,他沒有隱瞞,說:“她在關外行走也是為了尋貧僧,當年不辭而別,這些年又音信全無,她不知貧僧是死還是活,心中難有安寧。”
“那著實是個有情義的女子。”圖溫氏家主說。
僧人沒反駁,在他印象中,隋玉的確是個講情義的人,但最有情義的人還屬他大妹妹。
“她想買我手上的汗血寶馬,了淨大師,您喜歡神駒嗎?我送您一匹寶馬代步。”
僧人回絕了,他是苦行僧,行路全靠一雙腿,用不上外物。
“那就賣給您妹子吧,您要跟她回大漢嗎?”
“不了,已出世又何必入世,貧僧在此修養些時日就打算離開了。”僧人講明自己的態度,並嚴明:“若是隋施主前來尋,無須讓人來問,直接讓她離開。”
圖溫氏家主暗歎一聲,這些僧人有情也無情,對世人慈悲,能寬恕開解任何一個犯了錯的人,對親人冷漠,前一刻出家,後一刻就能割斷血脈親情。
從僧侶院離開,圖溫氏家主打發人去尋回野放的汗血寶馬。
三天後,他牽著一匹黑馬親自送去商人所居的木屋,這匹黑馬已有五歲,四肢修長有力,身形流暢不顯壯碩,毛發光澤如銅,一踏蹄便有飛馳之勢。
“本打算送給了淨大師,但他不收,那就便宜你了,這匹神駒名叫烏騅,聽聞你們漢人口中楚霸王的坐駕叫這個名字,我們烏騅不比它差。”趙秦在一旁翻譯圖溫氏家主的話,緊跟著冷抽一口氣,麵色複雜地說:“圖溫氏家主說了,這匹馬隻要你十匹緞花錦。”
隋玉又驚又喜,立馬讓趙秦幫忙道謝。
十匹緞花錦換來一匹神駒,隋玉喜不自勝,她伸手想摸一下馬頭,這位臭脾氣的主兒立馬呲牙,作勢要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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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圖溫氏家主離開後,李大當家和徐大當家都過來圍觀,這匹馬一過來,立馬把他們買到手的駿馬比下去了。體型上,這匹黑馬體型輕盈修長,起伏的肌肉恰到好處,健壯有力又不顯壯碩蠢笨,品相上,黑馬的頭臉棱角分明,是馬中美男子。
“玉掌櫃,我就說你運道好有造化吧。”徐大當家眼饞死了,“你這匹馬也就比秦大當家買走的達日稍遜一籌,不過白馬的皮毛不好打理,烏騅更耐看。”
隋玉喜笑顏開,她牽馬離開,不讓人打擾它。
宋嫻聽聞消息也跑來了,她驚歎地圍著烏騅轉圈,感歎道:“我聽我爹說過,二三十年前吧,大宛給我們大漢贈送二千匹大宛馬,也就是天馬,那兩千匹馬應該就是這個品相。可惜馬群運送到敦煌時隻剩一千匹了,路上因為疲累死了一千匹。”
隋玉臉上的笑一頓,她盤腿坐下,說:“已經進八月了,我們這時往回趕,走出大宛要耗費半月的時間,翻山越嶺要耗一個半月,走出蔥嶺最早是十月,估計我們還沒下山,蔥嶺上就下雪了。”
“那你的意思是?”宋嫻問。
隋玉搖頭,“不曉得。”
“而且我們的貨還沒賣完,要帶走這麽多馬,要備的糧草也不少。”宋嫻也憂慮,“要不我們明年開春了再走?我們正好在大宛學學飼養馬匹的手段。”
隋玉看她一眼,泄氣般的塌下肩膀,有氣無力地說:“明年開春動身,最早也是秋天才到家,還有一年啊,我想我的孩子和我的男人,還有我弟弟。”
宋嫻沉默,她誰都不想。
“要不你帶隊先回?馬匹留給我照顧?”她提出解決辦法。
隋玉下意識拒絕了,她解釋說:“我走了,就你跟綠芽兒一個婦人一個姑娘留在全是男人的商隊裏,萬一你的家仆集體背主,再加上其他商隊眼饞我們的馬匹,想享漁翁之利,對此冷眼旁觀,你們母女倆沒活路。”
其實話出口宋嫻就反悔了,路程太遙遠,她的確擔不起這個重任。
“我把徐大當家和李大當家喊來,我們一起商量。”宋嫻跑開。
經過四人的商量,除了隋玉是急切地想回家,另外三人都傾向於在大宛留一冬。
“我打算買兩個馬倌,學一些養馬禦馬的本事,以後再來大宛,我還來這座城邑買馬,這也算是我的機遇。”徐大當家說,“要不是這趟過來,我不曉得在西南方的偏遠小城還有數目眾多的良駒,可以想象,知情的商隊並不多。”
李大當家讚同。
宋嫻看向隋玉,隋玉也隻能讚同,她也不敢冒險。
事情說定,隋玉被推出來去圖溫氏家族的僧侶院,毫不意外,她再次被打發了。她把女仆們做好的五身僧袍和七雙布鞋交給守門的仆人,借由趙秦的嘴詢問買馬倌的事。
“勞他告知了淨大師,這個冬天我一直留在大宛,他要是有事可以去找我。”隋玉說。
趙秦把話傳達給仆人,之後又跟著隋玉去買馬倌。
僧院裏,僧人接到衣鞋平靜地收下,對於仆人傳的話,他沒什麽表示。
一個月後,五位僧人跟圖溫氏家主道別,之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不料路上卻撞上正在割牧草的隋玉。
僧人暗歎一聲,麵無表情地看著隋玉掬著一臉笑靠近。
“各位大師好。”隋玉恭敬地見禮,她看向隋文安,問:“我捎給你的衣鞋和狼袍都收到了嗎?”
僧人點頭,“多謝施主布施。”
“你要走了?”
僧人點頭。
“你打算去哪裏?”
“居無定所。”
隋玉盯著他,不再違背他的意願問他回不回去,她動作生疏地豎手在胸前,想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佛偈。
“祝你一路順遂,餘生再無為難事。”
僧人笑了,他一笑,臉上的刀疤皺在一起更顯猙獰,但卻不會讓人感到害怕。
“施主保重。”僧人想了想,他取下一串佛珠遞過去,隨後跟著等候的僧人走了。
隋玉目送他離開,她想起幾年前追到戈壁灘,也是看見他跟兩個和尚徒步走遠,當年的場景跟眼前的畫麵有片刻的重合,他們都不願回頭。
“他怎麽會想到要出家的?看著年歲也不大。”宋嫻嘀咕。
“是解脫吧。”隋玉收起佛珠。
之前撿回去的僧袍她沒丟,洗幹淨後收了起來,等她回去就把這串佛珠和那些破舊的衣褥一起交給隋慧,也算讓她餘生多個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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