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偏心鬼和小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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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十月,正值麥收季,金燦燦的麥地裏散發著豐收的喜悅,大壯拿著長杆繞著地壟快跑,嘴裏不停吆喝,驅趕著飛落在麥地裏偷食的尖嘴雀子。
    麥熟之後,為了驅趕鳥雀,繞著客舍跑圈的幾個小孩都被趙西平趕到麥地來了,在哪兒跑都是跑,繞著麥地跑步還能趕鳥。
    風聲捎來駝鈴聲,小崽慢下步子,他豎起耳朵扭頭望向西邊,隔著長長的城牆,他看見城外黃沙彌漫,一定是有商隊回來了。
    駝鈴聲越來越清晰,小崽喜不自勝,他丟下手裏趕鳥的棍子,倒騰著短腿往地頭跑。
    大壯也聽見駝鈴聲了,見小崽跑了,他趕忙追過去。
    “是不是娘子回來了?”遠處的麥地裏,花妞高聲問。
    “秋收過後就入冬,沒多長時間了,關外的商隊大多已經回來了,主子應該也是這個月回來。”丁全直起腰往西看,他仔細聽了聽,說:“是個大商隊,八成是咱家的商隊回來了。”
    “那我也去看看。”花妞丟下長杆,她也追了過去。
    小崽腿短,年紀又不大,快跑一盞茶的功夫已是極限,他哈哧哈哧地大口喘氣,腿沉得邁不動了,身影還是快活的。
    大壯追上來拉著他走。
    “我娘給我買小馬回來了,大壯,等小馬養大了,你也能騎。”小崽大方道。
    “那我給小馬刷毛。”大壯自覺領活兒。
    “你們等等我。”花妞追了上來,“幾句話的功夫就追不上了,你倆跑得還挺快。”
    小崽歇過氣,他拉著大壯又跑起來,這次借著大壯的力道,他跑起來輕鬆許多。
    三個小孩跑進城,遠遠就看見堵在城門口的人。
    “讓讓,別擋著路。不要摸馬,它脾氣不好,真會踹人的。”秦文山帶著族弟護著馬,待擠出一條道,他牽著馬先跑了。
    “哇!好白的馬!”小崽驚呼,“它身上的毛都是白的哎,真好看啊。”
    “你娘會不會也給你買匹白馬回來?”花妞眼睛放光,她盯著神氣十足的高頭大馬走不動道。
    提及隋玉,小崽立馬回神,他踮腳往散開的人群裏看一眼,又加快腳步迎上去。
    “哎——”秦文山回過頭,他拽著馬問:“那小孩?紮羊角辮的小孩,你是不是玉掌櫃的兒子?”
    小崽扭頭看他一眼,高興地大聲說:“對,我是玉掌櫃的小孩,我娘是不是在後麵?”
    “沒有,她明年才回來,她讓我給你捎個話。你爹在不在客舍?你跟我回去,你娘還托我給你捎了東西回來。”
    小崽臉上的笑沒了,他像是聽到什麽可怕的消息,臉上惶惶然,呆呆地看看說話的人,又看看城門口的商隊。
    馬掙紮著要走,秦文山拖不住它,隻得跟著馬走。他邊走邊回頭,囑咐大壯和花妞:“你倆也是玉掌櫃家的吧?看好那小孩,我先去客舍了。”
    花妞回神,她走到小崽旁邊摟住他的肩膀,安撫說:“你娘帶出關的貨太多了,肯定是今年賣不完,她才要在關外過冬。”
    “他肯定是騙我的,我不相信。”小崽執拗地繼續往城門口走,說:“我娘不會騙我,她跟我說麥黃了就回來。”
    “這不是事絆住腳了嘛。”花妞忙跟上,她幫主子解釋說:“你娘這可不算騙你,她回不來就托人捎信回來了。”
    小崽不聽,他跑了起來。
    城門口,秦氏商隊的人交了進城的錢都進來了,後麵跟著的是一隊胡商,守城官正在查胡商的貨。
    小崽踮腳往門洞裏看一眼,除了駱駝都是人,他什麽也看不見,隻能站在不礙事的牆根下等著。
    “這不是玉掌櫃家的小掌櫃嘛,都長這麽大了?”走在商隊後麵的鏢師餘光看見張望的孩子,他思索幾瞬,走過去問:“你怎麽在這兒?等你娘啊?”
    小崽點頭,“我娘是不是在後麵?”
    “沒有,她還在大宛國,也可能在疏勒國,今年是回不來了。”說著,他見小孩眼圈紅了,眨眼的功夫,那雙大眼睛裏沁出一包淚。
    “你哭什麽?想你娘了?她明年就回來了。”鏢師訕訕的,“你可別哭,跟我走吧,我記得你娘托人給你捎回來一箱子好東西。”
    花妞拽了下小崽,他甩脫胳膊,抹掉眼淚,不吭不聲地靠牆站著。
    正在數人頭的守城官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黃安成大步走過來,他看小崽一眼,又皺眉看向鏢師。
    “我可沒欺負他。”鏢師立馬解釋,“你認識這小孩?也是,他爹是千戶,你應當是認識的。那你就看著他,別讓他跑出城了,我走了。”
    “這是怎麽了?”黃安成問。
    “小崽他娘托人捎話回來,她今年回不來,明年再回來。”花妞代為回答,“然後他就哭了,他想他娘了。”
    不說還好,這麽一說,小崽哭得越發厲害,他蹲了下去,頭埋膝蓋上嗚嗚叫。
    黃安成看了眼已經拐去城北的商隊,他顧不上詢問妻女的行蹤,俯身下去抱起哭得打鳴的小孩,無奈地說:“哭什麽,你娘又不是不回來了,她在關外發財,你跟你爹好好在家待著。”
    說罷,他打發大壯去校場尋趙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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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崽跟黃安成不熟,待緩過那陣傷心勁,他就掙紮著要下來。
    “你在這兒待著,你爹待會兒過來。”黃安成交代,“我還要忙,你有事喊我。”
    小崽點頭,他帶著哭腔說:“謝謝你。”
    黃安成輕笑,他拍拍小孩的頭,繼續去忙了。
    “那是趙千戶的兒子?”接替黃安成數人頭的守城官問,“這小孩怎麽跑這兒來了?他哭什麽?”
    “他娘托人捎話,說今年不回明年回。”黃安成解釋。
    “那弟妹跟侄女也是明年回?還是她們不跟玉掌櫃同行?”守城官問,“弟妹給你捎信了嗎?”
    黃安成不知道,要不是看見小崽哭他去問一嘴,他壓根不知道這回事。
    “她也是明年回。”他略過同僚的後一個問題,肯定地說:“她必定跟玉掌櫃同行,她倆是同進同出,分不開的。”
    又一個商隊進城了,蹄聲和駝鈴聲壓下說話的聲音,黃安成走過去數人頭和牲畜的個數,就勢岔開之前的話。
    三個商隊陸陸續續都進城了,城門口空曠下來,除了趕集出城的農人,再無其他人。
    小崽失望地收回目光,這才注意到身後多了個身影。
    “爹,我娘說她今年不回來了。”他哭唧唧地嚷嚷。
    趙西平已經從大壯口中知道了,他伸手抹掉孩子臉上的眼淚,說:“今年不回來,明年肯定回來。”
    “她答應我麥黃了就回來。”
    “明年麥子也會黃。”趙西平俯身抱起兒子,他跟黃安成頷首道謝,之後抱著孩子離開。
    “我快抱不動你了,沉得像個石碾子。”他打岔說起其他。
    小崽枕在他的肩膀上不吭聲。
    “你都五歲了,還哭哭賴賴的,以後可不能笑話阿寧哭鼻子,你也是個哭包。”趙西平繼續說。
    “五歲也還小。”小崽抽鼻子,“我還小,我想我娘。”
    “你娘也想你,要是能回來,她肯定就回來了。”趙西平輕歎一聲,說:“她為了接下來的兩三年在家陪我們,這趟出關帶的貨太多了,肯定不好賣,沒賣完就虧了,所以隻能在關外多待一冬。我跟你保證,明年麥黃了,她一定能回來。”
    “要是沒回來呢?”小崽問。
    “我帶你出關找她。”真要是明年麥收時節還不見人回來,不用小崽發愁,趙西平先坐不住了。
    一路把孩子抱回去,隋良剛把商隊安頓下來,他也得到商隊捎回來的消息了,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趙西平把小崽放地上,問:“是哪個商隊幫你姐捎的消息?”
    “秦氏商隊,就是我姐幫寫個人誌的那個人。”隋良說。
    “我過去問問情況,你倆別跟過來搗亂。”趙西平交代。
    “他在牲畜圈。”隋良提醒,“他買回來兩匹高頭大馬,一匹白色,一匹栗黃色。”
    趙西平找過去,秦文山正在喂馬,兩匹馬奢侈地各住一個圈,石槽裏放著豆粕、麥粒和青草。
    秦文山聽到腳步聲回頭,見趙西平盯著馬瞧,他炫耀道:“我這馬不錯吧?”
    “不錯,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馬。”趙西平說。
    “你媳婦看見我的馬,她也動了心思去買,不過那處養馬的城邑有些偏遠,馬商也不好打交道,她大概清楚要耽擱回程的時間,就托我給你們捎話,說是明年再回。”秦文山知道他過來的目的,耐著性子說:“我們是七月份在大宛遇見的,那時候她剛到大宛,我正準備往回走,打了個照麵說幾句話就分開了,之後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了。”
    趙西平道聲謝,問:“你今年冬天是在敦煌過冬吧?”
    “對,天冷了,雪山上已經飄雪了,不能再趕路。”秦文山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出牲畜圈,說:“你看能不能給我這兩個馬廄搭個棚子?我擔心它們適應不了敦煌的冬天。”
    趙西平點頭,“我回頭就請木匠過來。”
    事說定,趙西平離開牲畜圈,他回到主人院,就看小崽鼓著腮幫子認真地盯著木片。
    “你看得懂嗎?”趙西平拎個椅子坐下,問:“你娘說什麽了?”
    “她跟我道歉呢,她說她失約了。”小崽哼哼。
    “那你肯不肯原諒她?”趙西平覺得好笑,他拿過木片迅速掃一眼,說:“我看你娘的態度挺誠懇的。”
    小崽歎口氣,“原諒啊,她是我娘,我又不會怪她。”
    趙西平抱起木匣放腿上,除了一大遝帶字的木片,匣子裏有一把光滑的羊膝骨、一兜帶著酸臭味的奶酪、五個奇形怪狀的扁石頭、兩頂外族小孩帶的小帽、還有三雙大小不一的牛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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