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隨我隨我,我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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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竹園在後院的西北角,隔了個拐角就是府裏下人居住的地方,靠近後門,能清晰地聽見牆外過路人的說話聲。小院更是窄小,但收拾得幹淨利落,牆邊還種了一行野花,紅的黃的開得正盛。
    隋良進門,說:“姐,你們進屋說話吧,我跟小崽在院子裏等著。”
    隋慧擦幹眼淚,她悻悻地看了一圈,院子小,房子也小,她帶個婢女住還有些寬敞,但容不了多餘的人。
    “待會兒安哥兒過來,讓他帶你們去他的院子坐坐。”隋慧有些難為情,說:“孩子來了,我這兒也沒什麽吃的,春巧,你從後門溜出去,上街稱些糕點回來。”
    “不用,我們吃過早飯過來的。”隋玉壓下話頭,說:“不用客氣了,我們也不是來做客的,進屋說話吧。”
    隋慧朝婢女看一眼,婢女進屋一趟,又快步出去了。
    “我是在大宛遇到你哥的,他在離開敦煌後,隔年跟著僧侶去了身毒國,去年才回來,在偏遠小城待了一個月,之後又離開了,說要去弘揚佛法。”隋玉不再跟她寒暄,說起正事,她打開木箱,折疊整齊的僧袍上麵擺著兩雙磨平了鞋底的布鞋,鞋麵上打著補丁。
    “他剃度出家了,不願意再理凡塵俗事,也不打算再回來,這箱破衣爛鞋是他打算扔掉的,我撿回去洗幹淨給你帶回來了,你留作念想吧。”說著,隋玉從箱底拿出一串佛珠,說:“這是他離開時主動給我的,我覺得是托我帶給你的。”
    隋慧怔怔地看著,早已淚流滿麵。
    “他真的不再回來了?”她不甘心地問。
    “話是這樣說,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他有問起我嗎?有問起他外甥嗎?”
    隋玉沉默。
    隋慧麵露失望,她的臉色一下子灰敗下來,轉眼像是老了四五歲。
    “他還是惦記你的,希望你好。”隋玉有些不忍心看,她打補說:“我讓他回來,他說不願意再沾染過去的是是非非,也怕扯出以往的官司,會害得對我們有過善意的人出事。如今還能牽扯到的人不外乎是你和胡監察,再一個就是玉門關的都尉。”
    “姨娘。”一個瘦條條的矮小子大步進來,他見到隋玉,立馬行禮:“您就是玉姨母了?我經常聽我姨娘提起您,她很佩服您,我也是。”
    “這是安哥兒,你還沒見過。”隋慧眼裏又泛起神采。
    隋玉打量著他的身形,有些摸不準這是最開始的那個孩子還是後來又生的,如果是最開始生的那個孩子,應該是跟阿水同歲,但他看著還沒阿水的身量高。
    “幾歲了?”她問。
    “虛歲十二歲了。”安哥兒回答。
    跟阿水同歲,再看他瘦得像個竹竿,隋玉斷定他身子骨弱,好在已經養大了。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十二年就過去了。”隋玉拿起一遝石青色的蜀錦,說:“你表舅喜歡這個顏色,你們這個年歲的小子穿這個色好看,不老氣。姨母頭次見你,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隻能給你備些料子,下去了做兩身衣裳。”
    隋良在外麵聽到這話,他探身進來,打個照麵,朗聲說:“大外甥好。”
    “領你表舅和表弟去你的院子坐坐。”隋慧開口,“我跟你姨母說說話。”
    “我能聽嗎?是我舅舅有消息了嗎?”安哥兒一進門就發現他姨娘不對勁,他衝隋玉躬身,說:“原諒外甥失禮,我實在是擔心我姨娘,她很記掛我舅舅。”
    這是個聰慧的孩子,心思通透,小小年紀,說話就有禮有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心疼和親近生母。隋玉看向隋慧,說:“他已經解脫了,過得比你自由,也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你就別時時記掛他了,免得孩子天天為你憂心。”
    “我舅舅活著啊,嚇我一跳。”安哥兒拍了拍隋慧的肩膀,說:“隻要我舅舅還活著,你們早晚能見麵的。”
    隋慧一歎,無心多說。
    隋玉往外瞥一眼,恰巧瞅到小崽以手作扇在扇風,她立馬有了離意,不再耽擱,繼續交代說:“我在大宛碰到堂兄是偶然,對了,他法號叫了淨。我們買馬的馬主崇尚佛學,源於我跟了淨大師有淵源,買馬的時候,我得了便宜。另一方麵,我也從了淨大師手裏得了幾樣種子,除了給他做幾身僧袍和鞋襪,我沒能回報什麽。後來一想,不如把錢財給你,你們的日子好過些,也算是為他了卻牽掛。”
    “他哪有什麽牽掛。”隋慧慘然一笑,擦去掉下來的眼淚,她指著地上擺的東西說:“這些東西你拿回去,我的日子過得下去,也用不上這些貴重的東西。玉妹妹,都是兄妹,他給你種子也好,你借他的光得便宜也罷,這些是不需要回報的。你遇到他,這說明種子該到你手裏,他欠過你,你借他的光得便宜是他還債。你見他缺衣少鞋,給他送衣送鞋,是他該謝你。我也該謝你,你千裏迢迢給我帶回他的消息和他的衣物,了卻我的牽掛。”
    隋玉默然。
    屋裏一時靜了下來。
    買糕點的丫鬟滿頭大汗地回來了,她端著油香氣撲鼻的大碗,走到隋良和小崽麵前,說:“兩位小少爺,剛出鍋的油糕,還是熱的,要不要嚐一個?”
    安哥兒走出來,說:“表舅,表弟,我帶你們去我的院子說說話,你們也認認我,免得以後走在路上碰到了不認識。”
    隋良往門內看,隋玉已經站起來了,她出來說:“安哥兒,不費事了,你姨爹這會兒下值了,待會兒要來接我們,我們還要去小崽姑姑家。”
    “小崽?”安哥兒看向長相秀麗的小表弟,他睜著大眼睛,一派憨態,目光澄澈幹淨,一看就是個備受寵愛的孩子,難怪會有如此狹眤的小名。
    “我也叫趙明光,是我舅舅起的名字。”小崽說。
    .
    “好名字。”安哥兒突然起了勝負心,說:“我叫胡安歲,是我爹娘一起取的名字,還跟我舅舅的名字有一個同字。”
    這時,他不再稱隋慧為姨娘了。
    小崽眼珠一轉,他了然道:“好名字,我記下了。”
    安哥兒笑了,他摸了摸小崽的包包頭,說:“很好看。”
    “我娘給我編的。”小崽得意地望向隋玉。
    隋玉笑笑,說:“我們這就走吧,免得讓你爹久等。”
    小崽點頭。
    “玉妹妹,東西你拿走,我留兩罐蜂蜜就行了,安哥兒喜歡吃這東西。”隋慧提著毛毯和衣料出來,認真地說:“這些我不會收的,不是跟你客套。安哥兒,去把地上的箱子搬出來,替我送你姨母出去。”
    “這樣,毛毯和衣料我帶走,箱子你留下。”隋玉說,“箱子裏有一千錢,你放在身邊方便取用,安哥兒也大了,你時不時給他備些錢,免得手頭拮據。”
    隋慧猶豫了一瞬,還是拒絕了,她沒資格拿隋玉的錢。
    “安哥兒用不上這些錢,他腦子靈光,得他爹的喜歡,又養在主母膝下,衣食不缺,真缺錢的時候,他自己能想法子從他爹手裏討,不要我費心。”隋慧坦然道,“玉妹妹,東西你拿走,你不該出錢,我也不該得你的錢。”
    “姨母,我沒有用大錢的地方,謝您的好意。”安哥兒出麵,壓低聲音說:“您放心,有我在,我姨娘不會受苛待。”
    話說到這裏,隋玉也就不勉強了,她示意隋良接過錢箱,這孩子是真弱,搬個箱子,腿杆都打哆嗦了。
    辭別隋慧,隋玉三人跟著安哥兒離開,到了門口,還真看見趙西平了,之前的說辭都是她胡扯的,就是方便脫身。
    “姨爹,您來了怎麽不進門啊?我改天跟我爹說說,我家的待客之道是真不行。”安哥兒赧然。
    趙西平看隋玉一眼,說:“我剛來。”
    “行,我們走了。”隋玉擺手,“你也進去吧,天挺熱的。”
    安哥兒“哎”一聲,但沒動,目送隋玉一行人騎上駱駝走了,他又在門口呆站好一會兒才進門。
    “我娘還在忙嗎?”他問主院伺候的婢女。
    “沒呢,太太剛剛還問起你。”
    安哥兒先喊一聲,這才掀開竹簾進去。
    “你姨母走了?”胡太太歪靠在竹榻上扇著小扇。
    “是,剛走,她帶來的東西也拿走了,我姨娘不收。”
    胡太太哼笑一聲,“假清高。”
    安哥垂眼沒說話。
    “她沒邀你去她家玩?我聽說她從長安請來個夫子。對了,前些天她還從關外帶回一批高頭大馬,也不知是大宛馬還是烏孫馬,你舅舅挺喜歡大宛馬。”
    這裏的舅舅自然是指她娘家兄弟。
    “沒有,我感覺這個姨母跟我姨娘挺生疏,好似也不打算常來往。”安哥兒搖頭,他麵上露出一絲憤憤,說:“這個姨母不好,還是我崔姨母好。”
    胡太太高興了,她坐了起來,說:“你都十二歲了,這才頭一次見她,往日連她一口糖都沒吃過,這哪是真惦記你。”
    安哥兒點頭。
    “她來找文姨娘做什麽?又為何送這麽多東西?”胡太太正色問。
    安哥兒掩去種子的事,把遇見隋文安以及買馬的事交代了。他心思敏感,能感覺到隋玉在提及種子時,言語有些許閃躲,想必她不願意讓旁人知曉。
    另一邊,隋玉一行人出城往城北走,趙西平打聽說:“我記得你堂兄脫奴籍的時候,隋慧不就產子了?剛剛送你出來的小子是她後生的?”
    “就是那個。”
    “年紀看著有些小。”趙西平看看懷裏的兒子,說:“我還以為他隻比小崽大兩三歲,還驚歎他小小年紀就能說會道。”
    “我也會。”小崽吃醋了,“你想聽什麽?我說給你聽。”
    “你會個屁,你跟你舅舅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要我說,你那表兄隨了你娘……哎!你又咬我,你屬狗的?”趙西平捏住他的下巴,故意說:“你瞧你這個小氣的德行,一點都不隨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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