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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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無父無母,記事起便在一個人販子手中做乞兒,每日乞得的錢不夠數便加以拳打腳踢,往往饑了數頓才能得到半個窩窩頭。這也是後來我瘦弱到風吹便倒的緣由。有幾個與我一同乞討的孩子試圖逃跑過。後來他們的手和腿隻剩了一條。那個人販說,這樣也好,討得的錢更多。
    我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忍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八九歲。那年是百年不遇的大旱,我混入難民潮逃向京城,擺脫了那人販的控製。與我同行的是一個比我大上一歲的男孩,我管他叫姐,因為他長得雌雄莫變。這種容貌對他而言是一場災難,我經常看見他被那些無處發泄的難民壓倒著發出低沉的喘息。因為那人販手裏是留不住女孩兒的,“女孩子賣到青樓的錢比你們這群小子討一輩子的錢還多嘞,要怪就怪自己生的不好吧。“他是這麽說的。
    他絕對是男孩。但是他麵對我的稱呼隻是付之一笑,默認了我的叫法。
    難民潮,真的像潮水一樣一路湧向京城,不斷有人被餓死而倒地,又不斷有遠處奔波而來的難民加入,一進一出維持著動態平衡。野狗被人肉喂的膘肥體壯,留著口水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我們,凶戾程度比起狼來毫不遜色。
    他虛長我一歲,躲到我身後不敢去看那條野狗,直麵野狗的我勉強保持著鎮定與野狗對峙了大半天,那野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俯下身繼續去啃屍體。鋒利的牙齒在骨肉之間進進出出,帶出一片哢哢的骨裂聲。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常常夢到這雙幽綠的眼睛,與之相伴的是那似乎永遠停不下來的骨頭開裂的哢哢聲。
    我帶著他匆匆離開,“哢哢”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環繞著揮之不去。我看向天際,難民潮似乎無窮無盡,但是地上的白骨,比起難民隻多不少。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是慘白的,因為他看我的眼神有點發慌。
    “你……”他遲疑著發問。
    這一聲打亂了那縈繞在我耳邊的節奏,我驟然驚醒,發現自己身上冷汗涔涔。
    幸運地,我在一個廢棄的村莊裏找到了半截柴刀,一路見狗殺狗。
    這等同於間接吃人,但如今這世道人吃人都不是什麽新鮮事,何況是吃吃人的狗。
    但是他死活不肯吃狗肉,我被磨得沒辦法便去找果子。前麵的難民已經掘地三尺把能吃的都吃了,哪裏還會找得到果子,但也許是上天的眷顧,在一個懸崖邊上我真的看到了果子,當我欣喜若狂地揣著果子回來時他躺在一群野狗中間,軀幹七零八落。
    一顆果子掉了,,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直到所有的果子都在地上滿地亂滾。
    他就這麽死了。因為不吃狗,所以就被狗吃了嗎?那麽把狗換成人呢
    我看著這混賬的老天,晴空萬裏無雲。
    靠著吃狗肉我一路撐到了洛陽,沒有任何謀生手段的我意識到靠乞討已經不可能了,如此多的難民無處為生隻能乞討,這麽多人,誰顧得上我一個小小的乞兒呢。
    我隻能另辟蹊徑選擇了偷竊。不說過得多好,至少三餐無憂。大量的難民湧入同時混亂了洛陽的治安,我在這混亂的環境中如魚得水。
    那日我將目標鎖定了一個看起來很有錢的中年男子身上,向錢袋下手時驟然被抓,我驚恐地抬頭,他望著我笑得和藹。
    吾命休矣!!
    “為什麽要偷呢?”他的眼睛幹淨而溫暖,讓人難以措出說謊的言語。
    “為了活下去。”
    “你是難民?怎麽活下來的?“
    “殺狗吃狗。”
    他忽然笑了出來,“可以啊,頗有些狠勁嘛。做我的弟子如何?”
    “做你的弟子能吃飽嗎?”對於他們上層人士而言這個問題應該是個很可笑的問題吧,可是對於我們這些底層而言卻是每日的頭等大事啊。
    “當然。”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笑,而是很認真地看著我,回答了。
    於是就這樣,我成了北魏太尉兼北千機子魏況的唯一弟子。那日魏況要帶我去成衣店買新衣,差人為我沐浴更衣。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衣冠楚楚,再也不是那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乞兒。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這麽想。
    更衣完畢,魏況帶我到了他的書房要地講解關於天機的事,我第一次知道了世界原來這麽大。
    世有三天,為“天下棋盤”“天機神算”與“天象星儀”可逆生死,溯輪回,轉因果,它們的存在威脅到了世間的平衡,鴻鈞選出三皇五帝,集八大姓姬,媯,姒,薑,嬴,姚,妘,姞之力代代相逼。終於在禹帝姒文命臨終前將其封印在會稽山,以此建立禹陵,由姒姓族人代代相守。封“三天”的“六匙”被鴻鈞塑成器物加持以神力,分別為鎮川,永恕,獄哭,誠言,縱風與明離。
    “六匙”被鴻鈞交予八姓掌管,但八姓在神話時代結束後日漸衰落,無力看管六匙,六匙分散各地,最終被各國王室所得。八姓漸漸消失在了曆史之中,隻有少數人還保留著之前的姓氏,卻再也無力守護六匙。因此,八姓與僅剩的族人便合創”八極”,分別為醫者之聖向草,諜探之歸離人,刺客之主曉暮,將帥之王晨昏,軍師之首天機,謀士之尊火儀,風流須問靡女,尋逸但求蓑笠。百年前以天機和火儀為首,八極分為兩派內鬥,火儀,晨昏,靡坊被滅。如今五國,吳得明離,蜀取鎮川,楚越奪誠言,晉搶永恕,我們北魏分得獄哭。縱風本來也應該歸魏,可惜陸序把它和陸淵一起留在了東吳。這是關於天機的另一個秘辛。然而我睡著了,後麵的並沒有聽到。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錯過了怎樣的秘辛,那關於我師傅魏況,我師傅的宿敵顏熾以及他們共同愛上的女人,天機雙姝中的妹姝白苓以及白苓的姐姐白茯,陸序與吳王的故事,我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得知。
    我錯過了了解我的宿敵陸淵,也就是後來的陸韻的機會,唯一的。
    師傅說,北魏的氣運應在我身上,這就是他收我為徒的理由。我問師傅,他算卦可曾出錯。
    從未出錯,他這樣說。
    因為我的身體太過虛弱,他放棄了教我習武,隻教我參卦觀星,帝術權謀,兵法韜略。我學的很快,他說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已經練出城府的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我登上洛陽最高的樓極目遠眺,隻見天地間一片純白,唯一的色彩是盤旋於天地的數隻寒鴉,鳴聲哀婉。師傅在我身後為我披上鶴氅陪我看這天浩地大。
    我定定地看向南方,那裏是我來的地方。在雪的下麵,有他的殘魂。
    “是不是有那麽一種力量,冥冥之中把我們的命運注定了呢?“我抬頭看天,隻見蒼茫一片,狂風亂雪。
    “有。“師傅篤定地說。
    雪出乎意料的停了。晚上的天布滿星辰,我清晰地看見東南的方向,原本暗淡的一顆偏星歸了位,光芒萬丈,不由一笑。
    “這種人,才陪做我的對手啊。”我這麽說著,步步拾階而下,走下了高台。
    “準備好了嗎?”師傅一身官服在門口等候,“等會可別讓魏王失望啊。”
    我閉目不置一詞。
    現在是我搶得了先機,我要做的就是把先機轉化為優勢,並擴大這種優勢。我野心勃勃地規劃著如何吞並後晉,這時師傅突然開口給我潑了冷水“現在北魏的民力打不起仗,陸序把民力提高到可以進行連年戰爭的時間至少還有五年,先老老實實練個五年兵吧。”
    “師傅你就不怕陸序為東吳爭取時間?”
    “我的師弟你比我清楚嗎?奪妻之仇他為東吳爭取時間?”
    我仿佛看見陸序仰天長歎“兒子,爹隻能幫你到這了”心中不由一片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