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綾化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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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桃帶著趙幼安在東市漫無目的閑逛,兩人離開食鋪街,迎麵是橫豎皆通的曠闊路口,四麵酒肆鋪麵林立,臨街而站的商販生生不歇的叫嚷聲伴隨著周遭馬騾行過的嘶鳴聲響徹耳邊,沿途擺在鋪外貨架上的大到瓷器字畫雕木,小到布匹胭脂珠寶飾品琳琅滿目,在這條繁華盡顯熙熙攘攘的街上各色人擦身而過,有濃眉大眼赤發紅瞳的異族人,有舉止瀟灑的貴公子,有也看似衣著落魄腰間佩劍的遊俠兒。趙幼安看著這煙火氣極濃的盛景,隱隱感覺出一絲大唐王朝八方來朝的強盛氣息。
    當兩人走到一間門外幌杆上掛著迎賓樓的酒肆前時,看到這裏聚集了很多人,白桃拽著趙幼安的衣袖擠進來人群之中,隻見這人滿為患的酒肆門前站著一老一少兩人,老者一副老道扮相,白巾裹頭青袍拖地,在他一旁站著一位手捧紅綾的小道童,小道童那張宛如瓷器娃娃一般的臉蛋紅撲撲的煞是粉嫩,見此處有熱鬧看,四麵八方湧過來更多的人,將中央的老少圍在其中,老道環規四周後神情激昂的高聲喝道:“雨順風調,願祝天尊無量法;河清海晏,祈求萬歲有餘年,老道初來長安,給大家表演個紅綾化蛇助助興。要是諸位看過之後覺得新奇,不妨舍點碎銀讓老道在祖師爺泥塑前添些香火。”
    說罷老道大袖一揮,那雙枯瘦的手從袖袍中掏出一個瓷碗高舉過頂,看著圍觀的人群一臉茫然,他微微一笑後向前一步,然後抬頭凝視著頂上瓷碗目光如炬念念有詞,不一會兒那碗中竟然升起一縷青煙,之後那縷青煙這眾人的注視下從碗中越湧越多,片刻後就如同霧瀑一般沿著碗沿瀉下,正巧此時天上陽光正濃,投射下來的光線在那縈繞老道周身的煙霧中躍動蕩漾,煙與光之中這老道宛如仙人之姿,身影縹緲灑脫。
    見此異象看的圍觀眾人目瞪口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好,接著老道人探出手臂,接過身旁小道童遞到眼前的紅綾,老道兩指一勾挑起紅綾,隻見指尖一攏一抹之下那一截紅綾竟然淩空升起,然後快速竄入老道一臂高舉的碗中。
    仙法。
    眾人皆是一臉驚駭的盯著這個老道,原本喧鬧的氣氛也瞬間凝固,趙幼安也被老道這一幕詭譎的手法震懾,他低聲對著白桃說道:“這老道莫非真是個仙人?”
    白桃歪著腦袋饒有興趣的盯著紅綾入碗後嘴角蠕動低聲念念的老道,她想了想後說道:“就是個做戲法的江湖騙子罷了,這世間哪有仙人當街賣藝的。”
    “那倒也是。”趙幼安點了點頭接著低聲好奇道:“紅綾化蛇是什麽意思,是將那一截紅綾變成蛇嗎?”
    白桃沒好氣的說道:“你能不能先閉嘴,我們看完再說。”
    趙幼安看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言語不善,吐了吐舌頭後接著看下去,隻聽老道嘴裏念道:“天道渺渺至虛極,無源生長本是仙,天地靈氣入碗來,變幻無窮還變幻。”
    話音落下,那碗中霎時間傳來一聲晴天霹靂,在眾人視線中雲煙霧饒的碗中似是有紫雷滾滾而生,轉瞬間一條白鱗小蛇的頭顱從碗中探出。
    “呼。”
    圍觀眾人皆是驚歎錯愕,就連白桃也瞳孔瞬間收縮,她張著嘴巴盯著這詭譎的一幕說不出話來。
    老道抓起碗中小蛇給前排幾人觀看,確定是真蛇後那個小道童接過老道手中瓷碗擺在眾人眼前,聲音清脆如鶯鳴一般怯怯的說道:“諸位看官有閑銀的施一點吧。”
    老道這手法足夠唬人,不一會那碗就裝的滿滿當當,賺了個盆滿缽滿的眉開眼笑的拱手答謝眾人,那條小蛇也贈與一位舍下一錠官銀的闊少所有,當老道走到趙幼安和白桃眼前時撫須笑道:“公子小姐若是有閑錢就施舍一點吧,看在老道人辛苦賣藝的份上。”
    白桃看了一眼老道人蹙眉道:“我們沒有錢。”
    白桃說完就拉著趙幼安離開,等兩人走出一段距離後才眨著那狡黠的水眸笑道:“仗著有些雕蟲小技就敢來長安行騙,我一定要懲戒他們一番。”
    趙幼安狐疑道:“你不會想搶他們那碗中的錢吧?”
    白桃一臉鄙夷的看著趙幼安說道:“本姑娘可是武侯司的武官,哪裏有你想的那般齷齪。”
    “那你要怎麽收拾他們?”趙幼安問道。
    白桃伸了個懶腰後看著那邊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提溜著眼珠笑了笑,她負手向前瞟了一眼趙幼安說道:“走,回武侯司,一老一小下一次再讓我遇到,我一定扯下他們裝神弄鬼的畫皮來。”
    “嘁。”
    趙幼安看著雷聲大雨點小的小姑娘翻了個白眼。
    就在兩人悠悠的回武侯司時,在武侯司後院的一棵映綠盎然的垂柳樹下,一位眉心有顆紅痣的少年站在一張桌上擺著香爐桃木劍和黃符的桌前,他的身上落滿透過柳樹縫隙散落的細碎陽光,這少年視線在不遠處那間偏房前遊曳,武侯司的中年書丞低垂眼簾神情漠然,一身寬大道袍的少年深呼一口氣,伸出手折下一片蒼翠欲滴的柳葉,他緩緩走出樹蔭,金黃色的陽光瞬間將他籠罩其中,在中年書丞的注視下,這少年揮手將那片柳葉拋出,然後兩人看著那片柳葉悠然落地。
    柳葉落地之時,樹下桌台上一張巴掌大小的黃色紙人詭異的開始自燃,清風拂過之時,那張紙人灰燼消散無蹤。
    紙人灰燼散的那一刻,偏房屋內床榻上的負傷女子身體猛地一顫,一口濁血噴出。
    做完這一切的少年顯得極其疲憊,他看向身側名叫賈廉的書丞沉聲說道:“等羨魚恢複意識之後,問清楚是誰傷了她,武侯司雖然是陛下新設的官署,但我等職責重大,武侯司威嚴當屬長安各個官署之首,若是不將膽敢對我司武官下手的凶徒誅殺,那這威嚴何在?”
    賈廉自始至終沒有抬起過頭,他低頭瞧著地磚那一條條深淺不一的縫隙聲音柔和的說道:“臨淵莫要氣惱,等羨魚醒來這件事總是會水落石出的。”他略微停頓一下後終於抬頭看了一眼這位身份尊貴的少年,清了清嗓子後接著說道:“另外,麗珠公主早先差人過問兗州刺史李洞林謀逆的案子,當時你在坐禪悟道,我就沒來攪擾,臨淵你看這事如何回複為好?”
    聽到麗珠公主四個字後少年眉頭一抬,他神情冷峭的說道:“李洞林的案子已是鐵案,他身邊親信和夫人的證詞現在還在我書房桌上,人也已經送至大理寺,李玉瑤有什麽好過問的?”
    聽到少年直呼大唐公主的名字,賈廉不自覺的身體一顫,他幽幽的說道:“李洞林是麗珠公主一係,是公主下揚州時從淮南道一列官員中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因為幾份身邊人的證詞就身陷囹圄,公主自然不悅,我隻怕她將此事遷怒於我武侯司頭上......”
    “那我等會就去鳳陽閣,跟我這位好姐姐親自稟報此事。”少年冷著臉說道,他之後又說了一句話,讓賈廉瞬間心驚膽寒。
    “李玉瑤啊李玉瑤,雖然我被貶為庶民,可我們畢竟是一母同胞,我的這位親姐總歸不會為一個罪臣駁我麵子吧?”
    賈廉不敢應話,他此刻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想來自己在官途上沉浮二十餘年一直如履薄冰謹言慎行,哪敢多言帝王家事。
    白桃和趙幼安回到武侯司正廳,廳內官吏都在各自的桌前忙著,除了白桃外都無暇搭理這個稀裏糊塗就被扣留在司內的少年郎,而白桃進了廳內就直奔側門而去,趙幼安隻能擇一處角落待著,看著忙碌的廳內眾人和那滿屋的卷宗竹簡,他沒來由想起自己的老爹和那個連話都沒說幾句的小媳婦朱婉兒,自打來到這個世界,自己就對於轟然湧入腦中的記憶和麵前的一切極其抵觸,直到今日打開那扇門才想通一切,剛要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好好活下去,沒曾想卻被扣押滯留在此。
    最後趙幼安的視線落在廳內那個名叫望天驪珠的銅球上,他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卻不知怎麽的想到廳內那滿牆的書卷中裏是否有一兩本武學秘籍,若是乘人不備他偷來學了,也好為這具羸弱的體魄謀個傍身之技,說不定日後還能為自己在長安謀一份好前程。
    趙幼安不知道的是,他的前程老爹趙更古已經為他敲定。
    長安京兆府內。
    府尹王祿斜躺在彩幃紅穗極盡奢靡的後堂臥榻上,他頭枕在自己新納的小妾那雙渾圓緊繃的玉腿上,這個媚眼如絲的京兆尹妾室素手不時探向一旁擺在床榻上的矮桌,桌上是一碟鋪滿蜜棗和糯糕的碟子,王祿張口吃著小妾喂來的蜜棗,這位年過半百的府尹大人雖然身體硬朗,近日更是和新納小妾夜夜笙歌,但終究是抵不過牙口衰退,那裹著蜂蜜的硬棗隻能慢慢的細嚼,在王祿木榻前站著兩個弓腰的人輕聲匯報著事務,此處是這位府尹的後堂,能到這裏麵見王祿的,多半是他的心腹,就算不是,起碼也得沾親帶故。
    榻前兩人其中一人是長安縣縣尉陳敬塘,而讓人驚奇的是,另一人則是在長安縣衙身份低微的巡役趙更古,兩人所稟報之事正是巨鼇幫賬房朱九中被殺一事,時逢上巳節臨近,又是冰雪消融各地商旅湧入長安的初春時節,朱九中的死能驚動城內金吾衛,自然也傳到王祿耳中。長安縣縣尉陳敬塘想來自己頂頭上司王祿在巨鼇幫長安的生意中占有一股,加上平日裏和巨鼇幫幫主魏近稱兄道弟,關於朱九中的死自然不敢怠慢,確定死者實屬是朱九中後急忙拉著去過現場偵查此案的趙更古來京兆府稟報此事。
    按理說陳敬塘不該拉著隻是個巡役小吏的趙更古來見王祿,可他知道一件王祿少有人知的家事,自己手下其貌不揚的巡役趙更古是麵前這位府尹大人的姐夫,雖說兩人自王祿姐姐死後就不相往來了,但說實在的,哪個小舅子不給姐夫幾分薄麵,陳敬塘也是深諳官場門道的老手,在這段時間三令五申狠抓長安治安的時候,死了個身份如此微妙的幫派人員,他這個縣尉屬實有責,所以陳敬塘隻能拽著趙更古來見王祿,看看能不能平息自己上司的怒火。
    兩人稟報一番,對於朱九中之死王祿倒是沒有多少情緒波動,隻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閑詞,府尹這番神態讓一路上提心吊膽的陳敬塘長鬆了一口氣,就在兩人準備告退時,王祿看著兩鬢斑白的趙更古突然心頭一動,他輕聲喝住趙更古,揉了揉太陽穴後問道:“幼安外甥還好吧?”
    趙更古看了一眼自己如今位高權重的妻弟,神情沒有一絲變化的恭敬說道:“幼安能吃能睡,前段時間我還為他討了一房媳婦,隻是如今整日遊手好閑,也沒個正經營生做,唉。”
    “幼安成婚啦?”
    王祿一聽甩開小妾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起身後埋怨道:“雖然姐姐不在,但我好歹也是他的舅舅,成婚也不通知我一聲,你我真是越來越生分了。
    趙更古聽著小舅子埋怨,心中嘀咕道,你姐姐在時就對我們不聞不問,現在這官越做越大,我們哪敢高攀你呀。
    隻聽王祿接著問道:“幼安功名在考吧?”
    “唉。”趙更古一聲歎息後回道:“幼安愚笨,書讀得不好,功名是沾不上了,想想他我也是愁得慌呐。”
    王祿一聽此話,想起兒時姐姐對自己的種種好,扭頭想了片刻後說道:“要不讓幼安先去大理寺幹個獄史,前幾日正巧和大理寺卿褚時鈞喝酒,他說大理寺極缺獄史,如今隴右兵伐再起,現在又很難在兵部抽人,他跟我討人來著,幼安若是可以,我將他入個官籍,去大理寺幹獄史算了,等熬個兩年我再調到京兆府來,既不落別人口舌,還為幼安找個穩定事做,如何?”
    聽到王祿這樣說,趙更古先是一愣,然後杵在原地猶豫著,這時一旁的陳敬塘急忙戳了他一下,隻聽陳敬塘低聲說道:“老趙,還不快應下,你那兒子混吃等死的料,找個事做不每日在你眼前晃悠豈不省心?”
    “那好。”趙更古抬頭看著王祿點頭道:“今日回去我和幼安說說,讓他去大理寺也好。”
    王祿看自己這位性格倔強的姐夫答應,笑笑後擺了擺手讓兩人退下。
    武侯寺內,趙幼安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他抬頭時,透過窗的陽光落在臉上,麵容猶如鍍上了一層金紗。
    先前那位白色褶裙的美貌女子從一側走來,等走到趙幼安麵前後一臉嫌棄的說道:“你可以離開了。”
    自己可以離開,就意味著那個巷中重傷的女子確認了自己身份。
    聽到自己可以離開的趙幼安欣喜若狂,顧不上和那位請自己喝羊湯的白桃姑娘告別,快步出了這間威嚴的正殿。
    與此同時,武侯司內數十個武官掠出,直奔巨鼇幫而去。
    白桃姑娘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