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既來之

字數:5024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美人贈我胭脂刀 !
    趙幼安出了武侯司晃蕩半日才悠悠來到沾衣坊,在自家門前巷口的那棵垂柳樹下,正蹲著一個正在高聲叫喊的粗衣漢子。
    “磨刀嘍,磨刀嘍,誰家需要磨刀快來找俺。”
    趙幼安新奇的走到漢子身旁駐足觀望,漢子身旁放著一個藤條纏著的木箱,木箱的匣子抽開,裏麵除了光滑漆黑的磨刀石外,還擺著剪子剃刀和布巾等各色物件,這磨刀人穿著一雙破舊不堪的草鞋,他手裏捏著被反複揉搓看起來髒兮兮的灰巾,這種風塵仆仆的磨刀人在長安並不多見,他們大多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這漢子喊了幾聲後不見巷內人家有動靜,從木箱中取出一張草席鋪在樹下,然後有些慵懶的坐下,或許是趙幼安在他身旁停留的時間過長了,他瞟了一眼趙幼安問道:“少年郎,你家有刀需要磨一磨嗎?”
    趙幼安笑著擺了擺手,他沒有說話,抬頭看向自家這條蜿蜒狹長且幽深的巷子,磨刀漢子看著少年對自己的問話置若罔聞,也就不搭理他了,這時巷中第一家的木門吱呦一聲被推開,從裏麵走出一個和趙幼安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不過相對於趙幼安瘦弱的身板,這人身體壯碩魁梧,長的也是濃眉大眼一臉虎氣,他拎著一柄菜刀走到樹下,先是驚訝的看了一眼趙幼安,然後甕聲甕氣的說道:“這刀給我磨一下。”
    磨刀人笑意盈盈的接過菜刀,然後從木箱中取出磨刀石,等著磨刀人開始磨刀,這魁梧的少年才看著趙幼安問道:“你的病好了?”
    趙幼安快速的搜刮這腦海中的記憶,他猛地回想起來這人叫胡滿月,家裏在東市裏開了一家肉鋪,雖然胡家和趙家是住在一巷的街坊鄰裏,但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並無交集,一來是趙幼安自小性情孤僻,躲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與巷中的同齡玩耍,二則是這個胡滿月家裏殷實富足,從小就比沾衣坊其他孩子多些傲氣,又仗著自己身強力壯,打心裏也瞧不上趙幼安這種自幼喪母,而父親趙更古隻是小小巡役又沒有什麽大本事的趙幼安,看著胡滿月問話,趙幼安點了點頭,他自始至終沒出一聲,提著那條跛腿向巷內走去。
    身後的磨刀人抬頭看了一眼趙幼安後出聲問道:“這小跛子難道還是個啞巴?”
    胡滿月一臉鄙夷的望著趙幼安的背影,冷笑一聲後嘲諷道:“不是啞巴也好不了哪去。”
    兩人對話一字不差的傳進趙幼安耳裏,他麵無表情的向前,並沒有理會身後的兩人。
    等到了家中,推開虛掩的木門,趙幼安深呼一口氣後進院,聽到聲響的朱婉兒從屋內出來,看到自己相公後先是一愣,然後眼中露出難掩的欣喜,她快步走到趙幼安身前,先是伸手攥住趙幼安的胳膊,然後一臉喜悅的柔聲問道:“給爹送個飯,怎麽出去這麽長時間,大病初愈可不能走太多路,快進屋歇著吧。”
    趙幼安看著朱婉兒那張清秀的鵝蛋臉蛋心中感慨萬千,他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最後心裏斟酌一番後說道:“先進屋吧,今天真是有些累了。”
    等兩人進了屋子,趙幼安不動聲色的抽出被朱婉兒攙扶的胳膊,他看著主屋內陳舊簡單的家居擺設,心中歎了一口氣,朱婉兒對於自己相公突然之間的改變都是心中既羞澀又驚喜,想來自己嫁入趙家,新婚之日趙幼安就跌入水中一病不起,再後來病愈後又將自己鎖在偏房中閉門不出,弄得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每日自怨自艾以淚洗麵,看著性情轉變的相公,她急忙端起茶壺倒好香茶端給趙幼安,然後坐在木凳上緊盯著他,像是生怕自己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的相公從眼前溜走一般。
    趙幼安抿了一口茶水,然後輕聲咳嗽一聲,那口茶水在口腔中久久不下咽,一種古怪的氣氛瞬間在屋內蔓延開來,這間屋子死寂一般,兩人都不說話,卻同時心中泛起異樣的漣漪,不知過了多久,朱婉兒起身從裏屋取來一截紅蠟放到桌上,蠟燭上那個喜字顯得格外刺眼,她點燃蠟燭後一束光瞬間就將這間昏暗的房間點亮,撲閃撲閃的燭火映照在這個一臉羞紅的小姑娘臉上,隻見朱婉兒鼓足湧起後看著趙幼安問道:“相公,你餓嗎,要不我做點吃的?”
    “我吃過了。”
    趙幼安快速說道,說完之後立即閉口。
    “哦。”
    朱婉兒就站在紅燭旁邊,她低垂著眼簾任由燭火在眼前閃耀,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就在這種尷尬的氛圍在屋內蔓延之際,屋外一聲輕咳,趙更古從京兆府回來了,他一進屋就打破了屋內的小年輕彼此之間的沉默,看著一副無精打采模樣的趙幼安,趙更古問道:“讓你小子去買些酒水吃食,買的東西呢?”
    趙幼安一拍大腿,今日稀裏糊塗去了一趟武侯司,竟然把趙更古交代的事情忘了個一幹二淨,他訕訕的說道:“要不我現在去買?”
    “我去吧。”
    朱婉兒看著一見麵就不對付的父子兩急忙說道,她從屋內放錢的立櫃抽匣中撿了幾顆所剩不多的碎銀,朝著趙幼安溫婉的一笑後出了門,等兒媳婦走遠,趙更古拿出別在腰間的煙杆,捏了一撮小布袋中的煙絲撚搓一番後放入煙壺,等點然後幽幽的嘬了一口,然後神情清淡的說道:“婉兒是個好姑娘,之前你耍混不理人家,既然現在恢複人樣了,就好好和她過日子,爹呢,為你討了個大理寺獄史的活,活不累人,就是負責一些在押囚犯的日常起居,順便整理一些結案卷宗,每月掙的薪水雖然微薄,但也好過每日遊手好閑,你要是覺得可以,明日我去將差事應下,你準備準備就去幹吧。”
    趙幼安點了點頭,他對於趙更古口中大理寺獄史的活倒是沒有抵觸,相反自己覺得既然來到這個陌生又顯得光怪陸離的世界,還是那句話,想通了就既來之則安之罷了。
    “爹。”趙幼安想了想,突然開口叫道,他雙眼有些期待的看著趙更古接著說道:“你會不會什麽拳法劍術之類的,我這幅身體實在是不抵用,要是會的話教我幾招,權當是強身健體怎麽樣?”
    趙更古冷哼一聲,他覺得這兒子實在是病愈後性情轉的有些古怪了,連自己相處小二十年的老爹幾斤幾兩都弄不清楚了,隻聽他沒好氣的說道:“我要是會些武功,能隻混個巡役的活嗎,再說了在大唐習武是要上戰場的,現在隴右局勢錯綜複雜,大唐和西域諸國戰事一觸即發,你要習武做什麽,難道拖著瘸腿披甲上殺場?”
    趙幼安對於自己老爹的諷刺充耳不聞,他起身後走到屋外,站在屋簷下的他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看著燦豔的天空,他輕聲的說道:“要是學一套強橫武藝,若那天上了殺場建功立業拜將封侯也猶未可知,難道真的要在長安城當個小吏混吃等死?”
    趙更古聽著屋外兒子絮叨卻沒有說話,他低著頭端著煙杆,忽的想起自己年輕時,像趙幼安一般年紀的時候,也幻想著能練一門絕世武功,在這門閥望族當道的大唐混個天下無敵人人敬仰的名頭,隻是可惜命運從來不給人選擇的機會,他抬頭看著趙幼安單薄的背影,想了良久後才開口罵道:“沒事別異想天開,以前教你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你也不聽,現在有不知道那根弦錯亂了,想著習武,你當學武是說學就能學的,那不得從小就打基礎......”
    趙更古話沒說完,朱婉兒拎著東西回來了,一壇美酒,一碟牛肉,三四樣聞著香氣四溢的雜食,她走進灶房擺好東西,然後看著屋簷下仰頭望天一臉憂鬱的趙幼安說道:“相公,和爹喝幾杯吧,今天你走出屋子,我們慶賀一番。”
    說著朱婉兒走過來拽著趙幼安的衣袖,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一臉賢惠,她那雙如水的瞳眸之中閃爍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似是眼中隻有這個相處不久的相公那般,不由分說就拽著趙幼安進屋,等擺好碗筷,朱婉兒神情有些羞澀的看著趙幼安說道:‘相公,我們先敬爹一杯吧。”
    趙幼安看著坐在一側的朱婉兒,不忍拒絕這個眼神清澈模樣可愛的姑娘,隻能不情不願的端起酒杯,對於兒媳的提議,趙更古甚是欣慰,他端起酒杯和趙幼安碰了一下,然後眉開眼笑的一飲而盡。
    一杯酒下肚,趙更古喂入嘴裏一塊牛肉後有些得意的說道:“你就先去大理寺好好幹,雖然你那個不靠譜的娘舅和爹不對眼,但想來他也不會不管你這個親外甥的,過個幾年爹拉下老臉張張口,調入京兆府中,一切就萬事大吉了。”
    朱婉兒一聽,本來默不作聲的給趙幼安夾菜的她驚訝道:“相公要去大理寺?”說完之後她驚覺不對,俏皮了吐了吐舌頭,然後俏臉一紅,像是要將頭埋進桌子一樣低下了頭。
    本來在大唐,桌上女人是輕易不能插嘴的,可這趙更古大老粗一個,家中沒有那些教條繁雜的規矩,加上他為人本來開明,聽到朱婉兒問話,隨意的說道:“我給幼安謀了個大理寺獄史的活,過兩日就讓他去幹。”
    朱婉兒看了一眼趙幼安然後驚喜道:“那相公豈不是入了官籍,這是好事呀,我之前還在想,要不讓相公去我爹的鏢局做做賬房的事,現在看來也不用張口了。”
    朱婉兒的爹朱有章在長安一家鏢局做鏢頭,平日裏和趙更古有些交道,兩人喝過幾次酒之後便互稱老兄弟,也因為趙更古為人忠厚講義氣,所以才將自己閨女許配給趙幼安做媳婦。
    “趙頭,趙頭。”
    門外傳來一聲叫喊,趙更古抻著脖子往外看去,來人是一襲衙役服的吳安,隻見吳安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向裏麵闖,等進屋後第一句話就是:“趙頭,魏近死了。”
    “唔。”
    趙更古剛咽下一口酒,聽到這句話後嗆的猛咳幾聲,他放下酒盅後驟然起身,走到屋內臉盆前雙手蘸了些水,然後用力的搓了幾把臉,水珠從他那張神情凝重的臉上滑落下來,趙更古看著一臉急切的吳安突然想起什麽,他咬著牙沉聲說道:“我有一種直覺,這事定是和今早入城的那幫駝商有關。”
    說罷趙更古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長刀,簡單交代了趙幼安幾句,和吳安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酒醉飯飽後的趙幼安拎著一張凳子坐在屋簷下,拾掇好碗筷的朱婉兒隨後也抬著一張凳子坐在旁邊,兩人都沒有說話,期間朱婉兒羞澀的偷瞄著神情悠然的趙幼安幾眼,似是有萬般衷腸想要傾訴一般,而對著一切毫無察覺的趙幼安看著天邊一朵形狀奇怪的雲彩,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的呢喃道:“天還是那個天,我還以為這個世界會有兩個太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