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夥子，你來看望誰？”
    白發老人從院門口探出臉，看著盧千陽。
    盧千陽瞥了一眼老頭兒的手，又連忙盯著老頭兒那雙深邃的眼睛，臉上微微一笑。
    “安大夫，我來看望你……”
    “安大夫？”
    站在盧千陽麵前的那個年輕女娃頓時一愣，滿臉疑惑地對盧千陽說道。
    盧千陽朝她禮貌地笑了笑，慢慢地朝門口走去。
    白發老頭兒臉色凝重，一雙透亮的眼眸盯著緩緩走到跟前的盧千陽，沉默片刻，開了口。
    “雲曉，去泡壺茶來……”
    小姑娘的名字叫雲曉，那姑娘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門裏的老頭兒，又看了看門外的盧千陽，應了一聲，轉身跑進院裏。
    門裏，門外；一老，一少。
    暗紅的古樸大門，門簷上掛著的匾額，上麵刻著三個燙金的大字——神醫館。
    “小夥子，你貴姓？”
    老頭兒臉色變得和善，問盧千陽。
    盧千陽恭敬地回答。
    “免貴姓盧，盧千陽，從蓉城來。”
    老頭兒微微地點了點頭，左右看了看寂靜的門口，又看了看不遠處那人潮洶湧的神醫巷，輕聲對盧千陽說道。
    “進來喝口茶吧……”
    盧千陽客氣地應了一聲，隨即和老頭進了院，他還順手把院門關上。
    院裏一片幽靜，深秋的色彩把這院落裝點得格外精致。
    墨紫黑菊，黃燦金桂；假山蕭瑟，池水清幽。
    院中曲徑小路通往左廂的診室，那幾間屋還是原來的樣式，挑簷飛閣，古樸素色。連那牆壁和牆柱都是木頭的，盧千陽一邊走，一邊看著這棟被方城講過無數次的神醫館。
    沒有變，沒有絲毫的變化，仿佛四十多年前的那場大火，那場爆炸從未出現過一般。
    “盧先生，裏麵請。”
    走到診室門口，老頭兒伸出手，輕輕地推開木門，側過身，對身後的盧千陽說道。
    盧千陽站在門口，微側著身，沒有向門裏踏進一步，反而恭敬地對老頭兒說道。
    “安大夫先請……”
    老頭兒站在門口，雙手垂立，修長的長衫袖管把他的雙手罩住。老頭清瘦的臉龐上，布滿細密的皺紋，那雙眼睛暗含和善的笑意，盯著盧千陽。
    “小夥子，你見過我師父？”
    盧千陽重重地點點頭，沒有做聲，他不想一開口就把裘神醫的噩耗告訴他。
    老頭兒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雙手緩緩地背在身後，沒有進屋，反而朝那風雨長廊走去。
    盧千陽跟上前兩步，兩人站在廊邊花壇邊上，花壇被一片墨菊鋪滿。
    “安心，這個名字，連我都差點忘了，他還一直記得……”
    老頭兒歎了一口氣，滿臉的落寞，眼神陰鬱地看著麵前的那片深紫色的墨菊，那蜿蜒的花壇裏種滿了墨菊，遠遠看去，如同一圈墨菊花環繞了這座精致的小院一圈。
    盧千陽心裏一怔，想不到老頭兒的名字就叫安心。
    他還記得，在裘神醫臨終前，他告訴方城，他有個真正的弟子，左手少了一根小手指，他姓安，安心的安。
    “安大夫現在不姓安？”
    盧千陽站在老頭兒的身邊，話帶疑惑地問了一句。
    老頭兒側臉看了看盧千陽，淺淺一笑。
    “我師父在離開上海之前，賜了個名兒給我，從此我就叫裘修緣……”
    盧千陽不由得笑了笑，裘神醫的故事，方老爺子也給他講過很多次。
    那裘神醫本姓安，原名安德江，裘姓是老佛爺賜給他的姓，問天是攝政王給取的名兒；現在他真正的弟子，也被他賜姓為裘，原來的姓氏也和裘神醫一樣，也姓安。
    老頭兒見盧千陽麵帶笑容，從他眼裏的神色，就猜中的盧千陽心裏所想。
    “盧先生是不是感覺很不解？”
    老頭兒一臉慈祥，看著盧千陽。
    盧千陽慢慢地收斂起臉龐上的笑意，居然恭敬地點了點頭。
    老頭兒微微地笑了笑，彎下腰，伸出手，從花壇裏摘下一朵碗口大菊花來。
    盧千陽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那隻手，少了一根小手指。
    老頭兒拿著那朵墨菊，慢慢地湊到盧千陽麵前，手指輕輕地轉動著花柄。
    那朵暗紫色的花朵緩緩地在他手中轉動起來，老頭兒的眼裏流淌汩汩憂傷……
    “如果有機會，麻煩盧先生把這朵花帶到我師父的墳前……”
    老頭兒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盧千陽心頭大驚，自己什麽都沒說，他怎麽知道裘神醫已經不在人世？
    盧千陽驚愕地看著老頭兒的那雙眼睛，老頭兒麵帶悲容，也看著盧千陽。
    終於，盧千陽抬起手，輕輕地接過他手中的那朵墨菊，仔細地看了看手中的那朵墨菊。
    花柄粗硬，一片綠葉藏在怒放的花朵下麵；絲絲花瓣微曲盤繞，重重疊疊，錯落而不失和諧。
    中間那墨透著黑紫緊細花朵，如同一條烏黑的蒼龍在那墨池之中嬉戲。
    “安大夫，如果有機會，還是你親自去他的墳頭種上一株這世間罕有的墨龍入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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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千陽一臉凝重，他又慢慢地把那朵墨菊，舉在了老頭兒麵前。
    老頭兒臉色微微驚，也許他的驚的是盧千陽小小年齡居然知道這菊花的品種是世間罕見的墨龍入池，也許他更驚訝的是盧千陽的這份淡定和從容。
    老頭兒抬起手，又默默地接過了盧千陽手中的墨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師父，他……，他埋在哪兒？”
    一句話裏，情緒複雜，盧千陽聽得真切。
    “英雄崗！”
    盧千陽脫口而出，雖然現在裘神醫的骨灰還未入土，但是盧千陽知道，他和金海一樣，一定會被葬在那片風景優美的山崗上的！
    無論裘神醫和金海是不是組織裏的人，無論他們曾經有過多麽複雜的背景，他們最終一定會被葬在英雄崗！
    這個民族，這個國家，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些為這片河山而犧牲的人！
    老頭兒微微地點了點頭，也許他並不知道英雄崗在何處，可僅僅是這個“英雄”兩個字，足以彰顯他師父的一生。
    “好……，好！我一定還在他的墳前，種上這墨龍入池，這墨菊據說是當年康熙爺最鍾情的品種。”
    老頭兒嘴裏喃喃說道。
    “現在，這種墨菊已經成了孤品，也就隻有在我這院裏才看得到了……”
    盧千陽默默地向前一步，靠近老頭兒，語氣輕鬆地在他耳邊說道。
    “老爺子，你可不要這麽說，若真成了孤品，我怎麽就知道它是墨龍入池？”
    老頭兒頓時一愣，這小子說得不錯，若真是孤品，這年輕人怎麽一眼就能認出來？
    看著老頭兒微微驚詫的神色，盧千陽淡淡地笑了笑，伸出手，指著院裏那滿壇的墨菊。
    “老爺子，這墨菊品類，在我老家蓉城鄉下的花圃，到處都是。”
    “……”
    老頭兒頓時雙眼圓睜，滿臉疑惑地盯著盧千陽。
    盧千陽衝著老頭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不錯，這墨龍入池的確是從皇家禦花園裏流了出來，那兵荒馬亂的年月裏，即使流出來，也沒人能伺候這嬌貴的墨菊。”
    這話說得沒毛病，兵荒馬亂的，連人都活不長，誰還伺候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花草呢。
    “可這四川就不一樣了，年輕的後生出川打鬼子，年老的老爺太婆在家種糧食支援前方，死了的後生埋骨異地，在家的婆姨、爹娘就在祖墳裏種上一株菊花，權當祭奠……”
    盧千陽說得輕鬆，心裏卻是一陣酸楚。
    他還依稀記得在他童年時期，每年清明，除了焚紙燒香，就會種下一些菊花；每年的中秋時節，那各色的菊花開滿墳地。
    其中，就有這皇家禦花園裏最為珍稀的品種——墨龍入池。
    即使是皇帝最鍾愛的珍貴菊花品種，與那座座壯士空墳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聽盧千陽說完其中的緣由，老頭兒眼裏滿是震撼和驚歎。
    在他看來，出身高貴的他，如同這出身高貴的墨菊，他們都是皇家禦用之物，怎麽能輕易入那民間。
    這就是為何那神醫巷裏人流如潮，而這神醫巷的招牌神醫館卻門庭冷清。
    他的醫術實在高明，可是他把自己的位置也放得實在太高，高得讓普通人觸不可及，又高得讓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墨菊早已遍布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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