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喂豬殺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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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關中西有玉門關,東有重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凡此四關,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若以此稱為“固若金湯”,尚需補拾一條要道。
    那就是雕陰——由洛川,經過黃龍,前往高奴、上郡的北上之路。
    關中平原和北部的山嶺、台原地帶是由洛川連接起來的。如果說洛川是一把鎖,那麽就它北麵的雕陰而言,就是鎖上的一把“鑰匙”。本來這條雕陰之上,處處險阻,“鑰匙”很難用得上可現在,拓跋氏麾下的部族已經趁國家內亂,依次占據上郡、高奴,這把“鎖”,這枚“鑰匙”,就必須放好。
    否則,胡虜就會經過洛川、馮翊,兵臨長月城下。
    不過,拓跋巍巍尚需和朝廷議和,不能砸這一把“鎖”的準備,就沒直接經營高奴,而是將六個小酋劃在這裏,由他們自行侵擾。
    在這一點上,朝廷的消息竟不如狄阿鳥,竟毫不知情,剛剛才有心收複高奴,尚未出兵,就已經將拓跋巍巍放下的六個部落拉到同一條戰線上,被他們聯合襲了樓關。
    吃了虧,朝廷才知道遊牧人也擅長山地作戰。
    上層的戰略家從大局出發,還要收複高奴,接近上郡。
    這一次,他們為了避免再向上次那樣打草驚蛇,采用逐次增兵的辦法,隻撥丁壯、流囚千人,作勢補充上一戰的損失。下級的軍官哪想過上頭的用意,隻知道上一戰,三千一線兵力,損失將近三分之一,現在光補充一個損失的數目,還都是些未經訓練的丁壯,個個失望,等許多新兵一分下來就板著臉,指桑罵槐。
    相對於各營,老楊家的鋪子畢竟是打鐵的,好多了,一看分來了仨,先一個酒醉晃了進來,次一個躺著進來,最後一個才是個敦實後生,都瞅楊小玲。
    但是,狄阿鳥喝了不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搭著楊小玲的肩膀,就往裏頭去了。
    楊家鐵鋪的鋪在外頭,搭了好長一溜棚子,大錘、小錘撞擊,火花四射,‘嘡嘡嘡‘響成一片,風箱“呼呼”,往偏牆那邊還有一個高爐,十幾個光膀子的大漢就在楊二的指揮下燒鐵漿,他扭頭看老少人等從大街上湧去一側的院子,分不開身,就推了身邊帶絡腮胡的。
    帶絡腮胡的叫郭川,也在鋪子裏入了份,出來以後跟上,不大會兒就落到人後頭,木在那兒。
    他認得狄阿鳥,記得自己幾個月前在老家找楊小玲調笑,被和狄阿鳥一起的王春蘭一腳踢暈,心有餘悸,一看楊小玲不堪重負地拖個人回來,那臉,那樣子,眼熟,心裏就咯嘣一聲,暗道“壞了。”
    楊家住的房子一排正房,幾間偏房,楊小玲住在偏房。
    她跟楊錦毛說一聲,帶著狄阿鳥去偏房休息,大夥卻不好去堂屋,順著勁,站到偏房外頭。
    阿狗從人懷裏下來,下來看到楊二家年齡大一些的楊蛋兒,跑到跟前,舉著兩隻拳頭並一起砸下去,抱著就摔。
    一圈大人見阿狗沒弄倒楊蛋兒,自個坐到了地上打個滾,爬到一邊去,而楊蛋兒沒吃什麽虧,仍然揉了眼睛哭,覺得連拉都省了,在一旁笑。
    楊蛋兒的哥楊寶卻不願意弟弟受人欺負,過來要推狄阿狗,發覺阿狗已經在地上打滾,推了許小虎,和許小虎打了起來。
    許小虎的老爹是土匪出身,自己打小練武,幾歲大就見過老爹帶人去砍架,隻是知道在人家家裏寄養,素來不敢動手,今兒也一味笑著躲。
    洪大盆跟狄阿鳥一起來,想到他爹許山虎的恩情,看著氣不順,拚命地在一旁慫恿“給他打,給他打。”
    許小虎終究是小孩,被幾個大人推著上,再被楊寶亂撈,不大會上了性,有章法地往楊寶臉上捶,幾個大人撈沒撈及,他已經把楊寶打捂鼻子,摁倒壓上了。
    楊蛋兒曆來依仗完他哥,就依仗三叔楊三小,連忙往屋裏跑,喊他小叔,發現門關上了,溜著邊喊“小叔,小叔,阿狗打我,他哥打楊寶。”
    眾人隻顧拉大孩子,不料阿狗欺負楊蛋兒好哭,打一骨碌,到牆角邊找楊蛋兒了。
    楊蛋兒終究比他大,一手按他臉,一手扳他的膀子,生生把他摁地上,正要坐他腰上,被他抱住腿,也一屁股坐地上,又在牆角下嚎嚎。
    這邊大人剛剛拉開一對,見那邊又打了起來,直吆喝。
    李多財奔過去,把他倆分開,抱著阿狗就走,剩下楊蛋兒擂門叫他叔。
    楊三小昨晚和郭川一起去賭博,白天補瞌睡,在當門棚板上睡得正熟,被楊蛋兒吵醒了,正要不理他再睡,聽到自己姐姐在裏屋裏發出發抖的聲音“別這樣。阿鳥。院子裏站了一院人呢……”
    他一個激靈,坐起來,發覺裏屋關得嚴嚴實實,姐姐楊小玲一聲慢似一聲,軟軟噥噥,帶著磁聲呻吟,有哪點兒不對勁,忽而裏屋那木頭床響了一聲,響了喘息聲,他就出了一身冷汗,往門縫上一看,隻見裏頭床上有個男的壓著他姐,兩人都半光著身子,他姐的手臂在人後頭,雪白、雪白的,頓時像是進了冰窖。
    他一舉拳頭,就要擂門,還是忍住了,幹脆回到鋪板上裝睡著,但他一點兒也睡不住,耳朵都掛在裏屋的動靜上,隻聽到那喘息一聲緊似一聲,著火一樣激烈,木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又羞又氣。
    他心裏頭卻還多出一種勃發的騷動,卻又覺得極為罪惡,好似自己竟然在想象光著身子的姐姐,差點大喊大叫,一頭撞牆上,卻又做不出來,隻好無聲地哭。
    過了好大一會兒,聲音才消失,他再次側起耳朵,過了一會兒,聽一個男的說“什麽紮著我了。”
    繼而,聽到他姐說話“這是我給阿狗做的衣裳,還沒有做好,早上剛抽點空坐下,拿在手裏,把針別上,李多財來給我說,你今兒到,我一歡喜,放這兒就走了,可你看,還是紮到了你身上。”
    楊三小聽了一會兒,越發覺得他姐聲音多幾分甜蜜,心裏一個勁兒嚷“看我不說給川子哥知道。”
    突然,他聽到他爹在外頭喊,連忙一閉眼,裝睡著。
    他爹喊了兩聲,聽他姐應了,就在外頭說“小鈴。你讓他家公子歇下,來弄些晚飯,家裏來不少客,你娘他正哄蛋兒,你趕緊去,別讓你嫂子回來說。”
    楊三小心想我嫂子咋沒罵也?!後院的豬還沒喂,隻要豬一餓叫喚,她就該罵了,今兒,咋沒有罵呢?!他再聽,聽那男的說“讓李多財去做,他現在都拎勺了,讓他做。”再聽老爹在那兒說“阿鳥嗎?!人家老李是咱家的客呀,是來看你的?!你還當他是你們家的管家呀?!”
    他聽到姐姐要出來,那男的不肯,一個勁兒說讓客人做飯,心裏輕蔑得很,暗想川子哥才不這樣呢,人家多會辦事兒,多懂人情世故?!來往的人占不到他便宜,還沒一個不誇他夠意思,才叫本事。比得過嗎?!你!就知道哄我姐。她一個女人,啥也不懂。
    楊小鈴還是出來了,到了當門看一下,見他在那兒睡著,把外頭的門打開,放來楊錦毛。楊錦毛一看楊三小躺著,喊一聲,說“喂豬去,待會豬叫,你嫂子又罵。”
    楊小玲說“你別喊他,他瞌睡大,我來喂。”
    說話間,楊錦毛就見狄阿鳥光著半拉身子,也不嫌冷,晃蕩著就往外走,眼睛一下睜了好大。
    楊小玲扭頭瞅見,臉刷地紅透,連忙把他往裏屋捂。
    狄阿鳥卻不覺得,分辨說“我還沒有養過豬,來,我去喂豬。”
    楊小玲家現在富裕,養豬就養了七、八口。
    狄阿鳥穿上衣裳出來,就拉石頭一起喂豬。豬不是狗,不是馬,不是直接拿上食物給它吃。
    兩人卻都忽視,一跳進豬圈,剛進去,一口大母豬就上來咬人。
    狄阿鳥哪吃這套,一腳就踩上這母豬腦門,就在稀泥圈裏鬥母豬,拳打腳踢,好幾次差點被咬。
    實在有點兒嗆不住,石頭也下去幫忙,最後隻好找幾條繩子來,用勁全力招呼,才把那頭母豬打老實,捆上讓他吃食,這豬不吃,兩人隻好把它放了,捆個半大子的,按著頭,再讓吃食,吃著、吃著,忽然間,就見那頭被打狠了的母豬鑽圈角落裏,沁血,沁著、沁著,不動了。
    狄阿鳥過去摸摸,才知道竟然被自己打死了。
    他看看跟石頭在一旁笑,“噓”了一聲說“這頭豬有病。”
    石頭怪老實,說“啥有病,你看看自己的腳,硬皮靴鋼底,一下有上千斤,剛剛幾百斤的母豬都被一腳踢蹲下去,退了五六步,內髒能不受傷嗎?!東西放這兒,豬就吃了,你這哪叫喂豬,幹脆叫殺豬好了?!”
    狄阿鳥愕然,見石頭也呼前跑後的,忍不住嚷“你小子會喂?!幹啥跟我一起打?!”
    石頭連忙說“我以為你氣它咬你,反正練練拳頭。”
    狄阿鳥本來就是想拉個會喂豬的來幫忙,想不到石頭人來了,還下去跟自己一起打豬,硬打死了一頭,才告訴自己說“豬不是這麽喂滴。”鼻子都氣歪了,立刻賴上他了,說“反正被你打壞了的。”
    石頭往四周看一看,說“我去找楊老伯,說豬病了。”
    狄阿鳥想想,覺得也隻能如此,給他擺了擺手。
    楊老漢還沒來,就出來一個少婦,荷青色的頭巾包在腦後,鼓囔囔的胸前一耷拉花布圍裙,臉兒有點黃,眉毛好像倒豎,提個孩子,走得飛快,凶相十足就過來了,來到就問“這豬咋叫這裏厲害?!我在街那邊都聽到了。”
    狄阿鳥覺得這位應該是楊二嫂,心裏就發虛,說“這豬病了,剛剛那誰給它拌點草藥,喂不下去,它就叫,叫著,叫著,吐血。”
    楊二嫂不好糊弄,厲聲說“其它的豬咋也叫?!你身上,怎麽那麽多泥巴?!”
    狄阿鳥擺著兩隻手,說“它一邊叫,一邊咬別的豬,還到處亂蹦。我怕它把別的豬咬壞,想用繩把它們隔開,被啃了一口,一屁股坐到圈裏,就滾了泥巴。”
    正說著,楊老漢、石頭好幾個都來了。
    大夥隔圈看豬,下去抬豬,就見楊二嫂怒衝衝地走了。
    不大工夫,她嚷著小鈴一起過來,凶神惡煞地問“你是咋喂的?!這豬病了,你咋就不知道呢?!”
    楊小玲也圍著圈急,說“我早晨喂還好好的。”
    楊二嫂上來就拽人,問“說吧,你給它吃了什麽?!”
    狄阿鳥心裏一緊,看過去,心說“我打死的,和小玲姐有什麽關係?!”
    楊二嫂就開始大鬧“喂豬你能把豬喂死,就知道白吃飯,還養倆野孩子,剛才把俺寶的鼻子都打淌血,隔幾條街去找俺,還像話不像話?!”
    楊錦毛覺得難看,說“我瞅著呢,那是寶先打人家的。”
    楊二嫂衝地吐了口吐沫,說“我不管,你養的閨女,你自己看著辦,你再不把她塞出去,我就攆。”
    狄阿鳥從圈裏跨出來,想承認,卻怕事更大,就在後麵指著生氣。楊小玲拉了他一下,小聲說“你讓她發完這出氣,就沒事了。”
    石頭看人走了,就開始笑,狄阿鳥恨恨地給他一腳,瞅著旁人,跟小鈴說“那豬咬我,我一不小心打死的。”
    小鈴看著幾個男人剛剛費勁九牛二虎拖出來,遠遠翻弄的豬,五尺左右的老母豬,渾身拖著肉囊,壓根不信,說“別胡說了。可能真有病,反正你們來了,工棚裏的人也好久沒見葷腥,殺了之後,我割些下鍋。”
    石頭證明說“真是他打的。”
    楊小玲連忙吩咐“別說了,我二嫂知道你們打她的豬,不鬧翻天才怪。”
    狄阿鳥點了點頭,隨著拖豬的幾人,來到了前院,看人將那豬拽到一條長凳上殺,發覺楊二嫂也來了,尚不知她還鬧不鬧,就多注意幾分。
    隻見她找了李多財,熱情地說“李胖子,這豬,你購回去吧?!”
    李多財說“好。”
    狄阿鳥覺得不妥,說“不行。你這管營裏夥食不行。”
    楊二嫂說“啥行不行?!李胖子都這麽搞的,俺家也沒有虧待過他。”
    狄阿鳥一聽,有點貓膩,立刻就說“李胖子,你能呀你,回去給你們校尉承認,撈多少錢,都交出來。”
    楊二嫂立刻就火上來了,問“你啥意思,你?!”
    她一說,狄阿鳥的火就大,一看李多財想溜,上去勾住,說“回去向你們校尉承認,撈的好處交上,他要你繼續幹,你就繼續幹,不讓你幹,扛著包袱回來。”
    周圍人都說“差事讓咱家得了,咱不撈點油水,還怎麽行?!”
    狄阿鳥勃然大怒,說“你們這個樣還有臉當兵?!要拉回去有病的,不能吃的,填了大夥肚子,要出大事的,知道不知道。”
    剛說到這裏,他就忍不住往李多財頭上拍。
    李多財抱頭鼠躥,笑著嚷“我知道了,我回去給校尉說,他不讓幹,我也不想幹了,帶著媳婦過來住。”
    楊二嫂怎麽看,都覺得狄阿鳥在給自己難堪,怏怏轉過頭,正好聽到殺豬的弟兄無心的話“這豬,肋骨斷了,脊椎也折了……”
    一下拔上去,看了內髒,回頭就盯了狄阿鳥,下巴下都是一粒、一粒的青疙瘩,她應該是一下怕了這陌生的大個子少年,憋住沒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