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節 夏侯家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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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內地的百姓可能永遠也不能感受地處邊疆的軍民在戰爭中贏得或輸掉一場戰爭的生死攸關,更無法品嚐其中滋味。
戰爭勝利,大地也被什麽從惡劣的灰色中喚醒、點亮,整個世界陽光明媚,白雪刺眼,當零星鑼鼓把人們從睡夢中喚醒,不知多少人崴著兩條被棉褲圍成水桶粗的腿,緊一步,慢一步地往集麵上趕。
官方一大早擺開兩列軍士,攤開了台麵,準備舉辦一場慶典,哪曾想,不到一時三刻,就擺上了升騰著團團熱氣的“包子籠”。
百姓們先一步來踩場。
鄉老組織的百姓簞食壺漿,等著犒勞王師,鑼鼓、嗩呐聲像鼓起來的一陣春風,上了人眉峰,撩了人心頭,讓那些腰上係條綾綢的娘們迎風,甩起手來走,在市上成楊柳亂擺。
狄阿鳥沒打算看熱鬧,可楊寶兒跟他小叔一起去了,阿狗、楊蛋兒也要去,這麽多人,讓許小虎帶著倆孩子去,楊小玲不放心,打發了狄阿鳥說“你一個大男人老窩家裏看書、亂晃,我嫂子見不得,這麽熱鬧的天兒,人家都出去,你也去轉轉吧?!”
一打發他,楊蛋兒心裏怕,不去了。
狄阿鳥發著牢騷,帶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出來,來到市麵,也不知道看什麽好,問頭上的阿狗,阿狗要看跳舞,他就往娘們那兒鑽,鑽到跟前,對著慶功台,能看到上頭有幾個頭盔,太陽底下反光,阿狗又鬧著看“戴西瓜的兵”,狄阿鳥隻好繞著場地往前頭走。
營兵慶功,是要帶俘虜的,慶完功,賜過酒,還要讓那些立了顯赫軍功的人騎馬,由精銳甲兵押著俘虜緊跟其後,環城揚威,一時還沒有出營,對麵那一片地方,除了幾個校尉相公家的人出入,看不到幾個人。
狄阿鳥一眼瞅到了身醒目的白袍,知道那是到哪裏都那麽明亮耀眼的“白袍紅線”,正要轉身,許小虎眼尖,先後看到呂花生,直呼其名說“阿爸。那不是呂花生那小子嗎?!”
阿狗在這麽多人的地方找個認識的不容易,沒來由高興,緊擂狄阿鳥的頭,大聲嚎嚎“哈生,哈生……”
他是孩子,不知道大人的彎彎道道。
狄阿鳥大為無奈,沒好氣地跟許小虎吆喝“這小兔崽子見了人家,比見老子還親,老子真白疼他了……”許小虎沒話回答的,隻好一個勁地笑。狄阿鳥罵了幾句,回頭往人堆裏走,被秧歌隊一衝,跟進去晃悠,再出來,看到那“白袍紅線”用馬鞭一點,“哎”、“哎”地招呼自個過去,而旁邊的呂花生該是被人問起,跟人說起阿狗,說起阿狗,不得已又說起自個,此刻賣了個側臉,不動生色地嚼動兩腮。
狄阿鳥走到跟前,打量那“白袍紅線”幾眼,見她偏好戎裝,卻唇紅齒白,動作拿捏,缺少樊英花那種男人也少比的雍容和氣度,怎麽看怎麽別扭,就佯作不知地說“啊呀,軍爺,你喚我?!”
那鄧小姐兩頰微紅,眼睛看著阿狗,說“我是聽呂壯士說,說,說……”
阿狗連忙嘟嘟“哦叫阿狗。”
狄阿鳥朝呂花生瞥一眼,覺得他沒說什麽壞話,笑著說“你看他,他說他叫阿狗。”
他往頭頂上瞄了瞄,嗬責阿狗“誰問你叫什麽了?!”
阿狗愕然,連忙說“哦就是叫阿狗。”
狄阿鳥又連忙說“小姐,你看他,他說,他還知道他就是阿狗——”
他這一岔話,那鄧小姐的話隻能吐半截,人家也隻好跟著說“哦~?!”
狄阿鳥學人家當爹當媽的口氣,說“我們家這小子,就是事情多,這不,非要來看熱鬧,不讓他來,他鬧,來了呢,你在哪兒你站不住,你剛想站哪和人說句話,他就要走了,不讓人一刻消停。”
他這麽一慫恿,阿狗還真吭吭了,說“阿哥。哦要去跳跳。”
鄧小姐一臉無辜,上看看,下看看,幹脆猛地一轉臉,看向呂花生。
呂花生在鄧小姐的目視下,不自在地說“呃,那誰,鄧小姐聽說你和那陳校尉認識,想問一問你……”
狄阿鳥說“哪個陳小衛,我不認識呀,誰說我認識,哪一個陳小衛?!”
呂花生不耐煩地說“你裝什麽愣呀,老去我們那兒的那個……”
狄阿鳥看看鄧小姐,問“我還是不知道哪一個,那個賣醬油的吧?!”
呂花生急躁起來,喊道“我說你,裝什麽傻,和我們一塊來的那個,見你就叫主人的,那,那一個……”
鄧小姐更正說“陳校尉,出自羽林建章,怎麽說也是名門望族,叫他什麽來著?!我看,是你——弄錯了!”
呂花生硬著頭皮說“我沒弄錯,這小子也有來頭,那個王統勳都,都上門好幾次,去看他。”
鄧小姐用疑惑的眼神,再看看狄阿鳥,目光從他的新襖落到大褲腰帶上,最後,搖了馬鞭一頓,說“他可能真不知道,光認得人,叫不出來名?!”
她感到和這人說話吃力,正要放他們爺仨走,一抬頭,見陳紹武裹著受傷的胳膊,從另一個方向上過來,連忙抬了下頜,示意狄阿鳥去看,小聲說“就那個陳校尉。”
狄阿鳥生怕她上前喊一聲,讓自己和陳紹武麵對麵,從而揭穿自己的傻相,就吞吞吐吐說“是他呀。”
不料,鄧小姐卻不往跟前去,背過身來,帶著狄阿鳥幾個往另一個方向走,一邊走一邊說“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狄阿鳥似乎明白了,冒冒失失地說“你問他的事,那你是問對人了,要問什麽事兒?!他沒成家。”
鄧小姐的臉騰地一紅,用鞭柄捅過去,怒道“誰問你這個了?!”
狄阿鳥也學她的模樣,彎身,低頭,小聲說“那你問啥?!家世?他家寄食武縣,名門之後,打小不愛讀書,喜歡玩刀弄槍,那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馬戰,步戰,都是好漢。”
鄧小姐嬌憨地說“我也是打小不喜歡讀書,更不喜歡針線、女紅……”
狄阿鳥就喜歡壞人心情,愕然道“你不喜歡女紅?!你這個嘴唇,它怎麽這麽紅呢?!”
鄧小姐大怒,掄鞭欲敲,卻又覺得狄阿鳥是老實人,太老實,隻好說“你不懂。”
狄阿鳥又說“我是不懂,我就弄不明白,為啥有的女人頭天還好好的,第二天一大早露麵,嘴唇就跟啜了血一樣,看著怪惡心的。你看我們家,孩他娘,沒有過,一次也沒有過,這是為啥呢。聽說,那些個女人都不正經,喜歡采陰補陽,那是趴人家男人身上吸的,那嘴,都跟水蛭一樣——嘖。”
鄧小姐實在聽不下去了,隻好掄了鞭,咆哮說“滾。你這個……”
狄阿鳥抬起胳膊攬阿狗,做出一副驚懼,躲閃的樣子嚷“我滾,我滾,你可別打著孩子了。”
說完,頂著頭上一個,拉著腳下一個,望路猛躥,逃了十好幾步回頭,見那鄧小姐在人後擦嘴唇,哈哈就笑,一溜煙往家奔,一邊跑,一邊嚇唬不願意就這麽回家的狄阿狗,說“再不回家,那女人就追上來啦,非用鞭子打咱不可,讓你說‘哦就是阿狗’,看你以後還見人就報名,‘哦就是阿狗’不?!”
跑到半路,路上過兵,一排、一排斜舉刀槍,中間夾著俘虜。
狄阿鳥拉著許小虎往邊上一站,去瞅這些俘虜,足足一二百人,半數身體粗壯。他看著,看著,眼看就要過去,突然聽到一串低沉的歌聲,熟悉得心一顫,於是,猛地一轉身,回頭跟著。
阿狗不停地提醒“那女人,她打鞭子。”
他就一邊追,一邊說“是呀。這些人,以後都要吃她的鞭子,說不定還要被砍頭,要是不被砍頭呢?!有了兵器,就能打仗的。”
他隨著,走著,碰到一位站路角的兵,湊到跟前,問“大哥,他們這些人,是殺頭呢,還是押解到長月,獻於陛前?!”
那當兵的說“可能要殺頭。”
狄阿鳥尋思片刻,旁推測敲地問“誰說的?!你自己想的吧?!咱們這兒這麽缺人,不留下來幹活呢?!殺了,多可惜,要不,當奴隸賣,一個人,總抵個牲口的價錢不?!”
當兵的反問“誰要呀,給你,你要?!誰也沒說怎麽辦他們,反正留下來幹活不行,那不是給韃子留裏應外合的根子嗎?!”
狄阿鳥說“看你說的,人有口飽飯,誰還,誰還去拚命?!再說了,留下來幹活,咱不是有人看著嗎?!”
當兵的說“有理。你去跟跟校尉相公講去吧。”
狄阿鳥笑笑,說“我等一會就去問問。”
他又往前追去,越過大半截隊伍,站在路旁的高宅根子上喊“哎。你們,都是誰的人呀?!有沒有我老家的?!有了,放個屁。”
俘虜們沒有人吱聲,繼續往前走。
狄阿鳥也就繼續往前追,再想一想,站在那兒“呼嚕嚕”幾聲怪叫,再往俘虜堆裏瞅,有三、四個俘虜抬頭,朝自己看來,立刻大聲說“呃!你們誰從東夏來的?!我也是東夏人,你們誰是,我出錢,把你們買下來,放你們回家。”
浴血奮戰過的營兵聽著不舒服,先是駐足,隨即就上來了倆,叉槍往後扛他。
他一邊笑,一邊說“別碰著孩子了,我,我就是逗他們玩。”
幾個營兵理解不透,隻好覺得是這麽回事,把他扛後幾步,就下來了。
狄阿鳥還是跟著追,眼窩明亮亮地吆喝“裏頭有沒有夏侯家的人?有沒有?!夏侯家的奴隸會幹活,隻要答一聲,我可以贖了他們,放他們回家。”
營兵心裏覺得怪,“呼啦啦”上來好幾個。
狄阿鳥再一次拿頭頂上的阿狗做幌,說“各位兄弟,各位兄弟,可別嚇著孩子,我就是逗他們玩的,哎呀,看你們大驚小怪的樣兒,你們王統領,陳校尉,我都認識,真的,啊,我就是找找,看看,有沒有肯幹活的……誰應聲,他就是想活呀,他想活命,以後,就不會生事,對不對?!”
士兵們依然沒有為難他,瞪他幾眼,下去了。
他再也不好喊叫的,慢慢地跟著走,突然,有個俘虜回頭,用別人聽不懂的話咆哮“夏侯家早被死神毀滅了,哪還有夏侯家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