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節 統計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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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草料場的大火放過夠不著的,燒光夠得著的,一直燒到第二天夜裏,才漸漸趨於熄滅,最後隻剩下一股一股的狼煙,仍然嗆人。
    很多士卒已經一天一夜沒能合眼,雖然王統領早早下令,為救火的營兵改善夥食,三頓有肉,可等夜色上來,許多人還是冷困交加,加之火炊煙燎,更是喉嚨幹渴難受,得了冰雪就往喉嚨裏填,吃得氣管癢疼,咳嗽不止。
    狄阿鳥心裏有愧,救火也救得格外賣力,家都不回。
    夜晚火止,樓關之敵趁機入寇,最終抵達十裏之外,把三、四座大山外翻的縣鄉當成戰場,處在草料場上,隻見烽火連燃,更好似應了勾結外敵的事故。
    陳紹武的營兵已忙碌一天一夜,終須停歇。
    王統領生怕遇到鏖戰,調不出這一支自己打造的精銳,接連傳下令,讓他們留下幾名官兵協助一位善後的長僚,其餘的盡快安歇。
    草料場頃刻間隻剩草料場的那些人。
    一個什長陪著長僚到處走動。
    丁卒們仍不敢困怠,一見沒了外人,接二連三經過一個卒頭,敲手爭嚷幾句,然後到狄阿鳥跟前找話頭,問到現在為止沒事,究竟還會不會有事?!
    那個溫吞吞的被撒氣者隨後也撓著頭往狄阿鳥眼跟前去。
    狄阿鳥經過亂雜雜一解釋,才知道他就是跟王驢兒一塊值班,被支開的,忍不住多打量兩眼,隻見他搭條髒氈圍巾,臉又圓又紅,走到跟前,像根本沒把事情放在心上,不禁感到奇怪。
    那卒也朝狄阿鳥瞟兩眼,找事兒一樣問“你讓都說老趙通敵的?!”
    趙過立刻上前,當胸一按,就嚷“咋的?!”
    他是昨夜當班的人,從責任上說更在事頭上,現在,大夥都提心吊膽,忐忑不安,他卻沒事的人兒一樣,要不是太鹵莽,那就是不簡單。狄阿鳥記得王驢兒對他很是不滿,而趙良長為了支開他,而打發他去送豆餅,還要自己頂班讓他滿意,立刻多出一種預感,此人是有點不簡單,就慢吞吞地給趙過擺了擺手,說“哪個老趙?噢,他呀,他,確實通敵,大夥都看到了,王驢兒看得最清楚。”
    那卒頭說“王驢兒呢,人呢?!他到哪了?!你讓我見一見。”
    王驢兒暫時不能指認太多,被陳紹武保護了起來。狄阿鳥卻不承認自己知道王驢兒在哪,笑著說“你問我,我問誰去?!”繼而半閉一眼,故意放低聲音,問“姓趙的給你好處了,你為他抱不平?!”
    那卒頭果然生氣,一擺袖子“去?!給我,我也得要呀。”
    旁邊有個什長連忙為他證明,說“良長能給他好處?!他不懂事,不懂事,人倒是個好人,我跟他說說,他心裏知道了,就不會再嚷。”說完一轉身,緊張地讓那人放低聲音,連聲說“你瘋了不是,老趙的苗頭不對,兄弟們都看著呢,你要是再嚷,第一個被砍頭不你,還誰?!我們不是在救你,救大夥?!”
    那卒頭笑笑,歪著頭看著狄阿鳥說“他是誰?!”
    狄阿鳥覺得他認為自己是外人,怕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主張讓大夥一齊上當,略一沉吟,想到老範比起自己和他更熟一些,回答說“我是老範先生的學生,跟老範先生一起來。”他剛說完,趙過就替他露了餡,到處喊“老範,老範,這老家夥呢?”
    老範有點兒撐不住,鑽北麵堆放鞍鞭的小泥棚裏,睡了。
    那卒頭認得老範,沒去追究兩人剛剛露出的紕漏,說“你說進來的人,有十好幾個,對吧?!那我就問你,老趙要是和外敵勾結,在草料場放幾把火,用得著讓他們也跑一趟?!別說他,就是我,稍一背人就能放火,想怎麽點,怎麽點,點了就可以走。”
    狄阿鳥想不到上上下下,這麽多人,誰也沒對自己扯出來的謊懷疑,而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卒子,小小的卒子,貌不驚人,卻一上來就抓住問題的關鍵,大為吃驚。
    他心中鎮靜,外表卻照樣如常,笑笑說“這話,你真不該給我說,要說,說給陳校尉,說給王將軍,趙良長有沒有通敵,我還真是不知道,但別人那有證據,而且事後找他,他是自己跑了的。”
    那卒子說“我怎麽能跟上頭說,你當我傻呀?!話說出來,事就沒完,說不準就是好些人頭落地,要我看,趙良長應該是被脅迫的,後來一看,火燒起來,燒這麽大,自己難免一死,就自殺了。”
    周圍幾人都陷入深思,有胡須的,伸手摸胡須,沒胡須的,抬手撓腦勺。狄阿鳥也大大鬆了一口氣,心說此人隻要再聰明一點兒,在心裏問幾遍老趙不可能通敵,這些人要是老趙勾結來的,不燒草料場,來幹什麽呢?!自己就大大不妙,當然,他也不排除這人心裏全想到了,隻是沒說出來,殺心頓起,試探說“就沒有別的可能了?!”
    卒頭低頭尋思,良久,問“還有別的可能?!”
    狄阿鳥滿意地笑了,說“我看你怪聰明的,讓你多想想。”
    很快,長僚召集大夥了。
    大夥連忙站過去,心都提到坎上。
    長僚卻沒有再問與案情相關的問題,清點一下人數,說“場功的事你們也都知道,誰能暫代一下,統計一下場裏的損失。”
    幾個什長都沒有吭聲。
    狄阿鳥看中個人,一看沒人吭聲,打前頭站出來,口中念叨著找“那個,那誰,你出來,對,你應個數……”
    長僚沒想到他反客為主,跳出來挑人當官,自後麵盯了他的背,連聲幹笑,說“那好,由小相公說了算。”
    狄阿鳥連忙說“我隻是讓他給你毛遂自薦,我說不算,還是你說了算。”
    長僚正要答應,後列中響起一個聲音“我現在統計給你們,麥杆,大座一百四十三,燒了四十個半,小座六十六,燒了十一座,換算成擔,損失在八千擔左右;豆梗四十八座,燒了六座……”這人連珠炮一樣,仰臉唱數“夾道六棚化為灰燼,中有木叉七十九,鏽鐵楔一袋,三十斤左右,纜繩三百盤……;上穀場有獨輪車十七輛,全燒毀,平板車,二十七輛,燒毀十輛,東槽頭,大牲口一十三頭,無災無病的……”
    狄阿鳥定眼一看,又是那一個卒頭。
    他有點兒不敢相信,連忙從捧冊小吏手中拿過冊薄,借火翻一翻,見損失雖然無憑據,存根卻與他唱的不錯,於是問“你叫什麽?!”
    卒頭說“我叫鬱單。”
    狄阿鳥被他的名字嚇一跳,問“是叫單於,還是叫於單?!匈人的後代?!”
    卒頭反唇相譏“你才是匈人呢。”
    狄阿鳥怏怏看一眼自己的人選,隻好折中說“好吧,你先來暫代,等你升官了,再讓他來,我去睡覺去。”
    長僚又代替王統領說了一番話,說這次趙良長通敵不多懲戒,若有下次,必將嚴懲,殺頭都算輕的。狄阿鳥帶著阿過找地方睡,就聽到一陣歡呼。兩人相視一笑,和老範鑽去一起,剛把老範拱醒,外頭一陣腳步,隻聽得外頭很多人比著長僚喊“小相公,上頭說了,咱們都沒事。”
    他哼哼幾聲,躺下睡覺。
    眾人卻容不得,“哎呀”一聲“這裏哪能睡人呀,不能睡,快出來,我們跟您找兩間好房。”
    狄阿鳥極不想動,老範也跟著勸說“人家的好意,咱不能不領。”
    三人隻好先後爬出來,任他們簇擁著走,急著換房睡覺。
    剛剛找了妥當的地方,有人抓了起火驚起的雞,煮得噴香,吵著讓他們吃完。狄阿鳥聽夜裏打仗的動靜大,等著天亮了遛戰場,收羅點兵、戈、糧食,或活或死的牲口,一看天亮了,咬咬牙,不睡了。趙過也有這樣的心思,跟他商量說“冬天剛開個頭,咱家沒收入,要過冬,不得出去碰一碰運氣麽?!”
    兩個人這就借了兩樣兵器,兩盤繩,一口騾子,一輛平板車,套套,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