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節 汝手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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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鄧北關自然琢磨過“先下手為強”,隻是沒想到該往哪兒“發揮”好。
    他剛剛去趟草料場,知道涉事的幾個是誰,想到其中的範遠,是自己為之敞開草料場大門,又怎麽能不先投鼠忌器?
    何況裏裏外外已由陳紹武的營兵控製,自己過去一趟,隻能耳聞趙良長勾結匪徒,不能得到機會,去尋有利於自己下決定的過相,難道這個時候,垛上冒著濃煙的現在,自己可以不等火熄,就從人家手裏搶人?!但庶子的建議也有道理,這個事不能被動地交給王統領,授人把柄。
    自己是要強做主。
    怎麽強做主?!隻能從鎮守副使那兒下手。
    他沉吟了一會兒,微微頜首“不知副使那兒?!”
    庶子微笑,說“他那兒沒什麽問題,不過,你最好走個負荊請罪的過場,讓他準你戴罪立功。”
    鄧北關明白這點形式,感激地說“上官先用些飯菜,我安排幾句,稍後就去。”
    庶子搖了搖頭,督促說“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現在就過去,先爭取到副使。”
    鄧北關愕然,從中找到先後不一致的地方,連忙問“上官不是說他那兒沒問題?!怎麽又讓我爭取?!”
    庶子冷笑“是打過招呼了。可人家若占了先,當著眾官的麵說了合情合理的建議,副使也很難決斷。”
    鄧北關還是覺得庶子言不盡實,根本沒和副使大人說好,卻沒法追問到底,也不敢和對方翻臉,隻好帶著一腔腹誹,趕向鎮守副使那兒。
    他腳步匆匆,狄阿鳥也沒偷閑,人到驛館,鎮守副使已經被統領王誌請去。
    鄧北關回想到庶子的話,隻道王誌已經占先一步,腳底都涼了,立刻轉向,帶著隨從,風馳電掣地往王統領那兒去。
    和他相比,狄阿鳥起碼知道火是自己點的,刺客隻是來殺自己。他心裏虛,追查還是次要,是說什麽也不肯讓自己不熟悉的人追查,一見陳紹武,就放出話危言聳聽的話“是趙良長和賊人勾結放的火,王驢子和草料場的弟兄都可證實。他一個良長,能接觸的人也不過那幾個,是怎麽和賊子勾搭上的?事後可以跟賊人一起跑,死在外麵,不是殺人滅口是什麽?!要真是被人殺了滅口,怕是要保護他背後的人?……城裏,藏著大魚,金尾巴的。”
    回過頭來,他又借賣力救火,叮囑一個草料場的卒丁“你們要想活命,就要口徑一致,全往趙良長這個死人身上推。你們就說他讓你們忙了三天,而後發了酒,讓你們夜裏好好休息,夜裏不許出來亂跑。”
    人心還在繃著,飯不吃救著火,腿都在打顫。
    片刻功夫,他們就是我偷偷告訴你,你神情嚴肅地囑咐我。
    王統領來到,聽陳紹武私下一說,再逐一了解,立刻相信城裏有“大魚”,還是“金尾巴的”。他本想把這話當成被副使大人罵時的交代,聽說狄阿鳥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都在,上前見了一見,就夜裏的事兒找個說話囫圇的見證人問問。狄阿鳥不走,就是等著他,趁機說“茲事體大。事情沒清楚之前,話不能再遞二耳,否則,一來未免打草驚蛇,二來,很可能被人反咬一口。”
    王統領一聽音,就覺得比自己想得深遠,請教說“以小相公的意思,這個事情,我該怎麽給副使大人說?”
    狄阿鳥笑道“此事與他何幹?!一定要說,無非說幾句請罪的客套話,無關痛癢,至於怎麽做,該怎麽做就怎麽做,咱都不能讓他坐在上頭,亂指手。最好告訴他,案情已經大白,是敵方勾結趙良長而起,要做的就是控製外地人的走動,多防範敵寇。”
    王統領琢磨、琢磨,城中得與失,與自己息息相關,而副使,能放屁不吃臭,立刻同意,問“這個案子,就這樣了了?!”
    狄阿鳥說“當然不是,明裏我們是軍民戰備,防止敵人偷襲、破壞,暗中可以從趙良長近來接觸過哪些人,得過哪些人的恩惠,誰能指揮得動他查……讓可靠得不能再可靠的自己人不動聲色,暗中進行。”
    王統領立刻意會了,遲疑片刻說“草料場屬鄧校尉管轄,我還想著,咱們要不要趁此機會,迫他讓出一些權力?!”
    狄阿鳥自然知道他想落井下石,借此打擊報複政敵的好時候,靈機一動,說“這很不合適,鄧校尉盤踞已深,有‘賽孟常’一稱,權力不全是來自於官職,還得自於人心,你動得了他的職權,動得了他在當地人心中的地位,在案情沒有大白前,咱就借這個排擠他,會適得其反呀。”
    王統領對狄阿鳥佩服得五體投地,感慨一番,一邊使人殺豬宰羊,饗救火士卒,一邊召集地方官吏,軍校,並且請到了鎮守副使,同時也派人去請鄧校尉,隻是,鄧北關卻走了個岔。
    此時,眾人都在他的指揮所,鄧校尉風塵仆仆地走來,隻見當上一座大案,王統領和鎮守副使已坐,一旁有坐有站,並列文文武武,官官吏吏,心裏吃驚,隻顧來搶先手,自門口搶入,撲到地上就嚎“大人,屬下有罪呀。”
    他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請罪,醜態百出,眾人“齊刷刷”地朝案上的兩人看去。
    鎮守副使袖一抖,手掌按到案上,問“你還知道有罪?!”
    鄧北關就勢道“請大人準許小的戴罪立功,徹查此事。”
    鎮守副使扭頭看過王統領,說“以本官來看,誰髒的屁股誰自己擦,此事就交由……。”他用手往下一引,說“給人家一個洗清的機會。”
    下頭說三道四,都說此事和鄧北關沒有關係,鄧校尉隻是沒有識出手下的真麵目。
    王統領沒提防,此刻見了這場麵,越發打心底讚同狄阿鳥的先見之明,幹脆借此機會,賣個人情,口中說道“此事何須再查?!”
    他離案而起,“通通”來到下麵,托鄧北關起來,說“軍中小校,暗通敵款,校尉大人何罪之有?!”
    鄧北關愕然,連忙朝鎮守副使看去,看他到底是不是跟庶子說好的。
    鎮守副使也傻了,問“就這麽多?案情大白了。”
    王統領說“案情大白了,一人通敵,怎可弄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大敵當前,敵人想勝我,自然想方設法來破壞我們的軍事設施,糧秣草料,從今以後,各營應當整肅軍紀,設帳輪值,防止敵人的滲透和破壞,有那麽一些沒有操守的軍校,檢舉上來,就不讓他再吃白飯,不幹事了。”
    他在眾人發愣間,回到案旁,伸手拽了一道令箭,說“校尉史千斤聽令,從即日起,你負責城中戒嚴,保護輜重、軍械、府庫重地,另抽調三百營兵,以三十人為一隊,巡查內外。校尉鄧北關,你要嚴格盤查地方,非常人等,一律驅逐。校尉謝鐵牛,你協助鄧校尉和當地縣官,整飾丁壯,安頓新來的戍戶。”
    眾人齊“諾”。
    縣長起身,托一書呈上,說“本官連日與縣中諸吏合計,已針對屯、徙,整理出一份文案。獻呈如下曆來朝廷往地方上移戍,將一些人劃歸地方,將一些人劃歸屯衛,草草了事,不甚妥當,本官以為,戍戶編製上,應該區分強弱,將家中男子強壯孔舞者定為強戶,發予兵刃,入屯後,耕作其次,戍守為主;將家中男子羸弱者,定為弱戶,歸於地方,戍守為次,耕作為主。此外,可以讓強戶居住到縣北,即日起操練,防敵寇邊;弱者居於縣南,攤派勞役……”
    王統領大喜,說“父母大人真良謀也,肯吃此虧,鄧校尉以為如何?!”
    鄧北關也不覺得有什麽,隻是心中有口惡氣,反對說“這些戶眾,本都應戍守而來,強壯者居北受擾,羸弱者安居樂業,怎讓人信服?!”
    縣長上前一步,大聲說“強戶戍守,家眷可留居縣南,得一份厚壤,縣北還能再耕,殺敵者予以厚賞,所得俘獲自有,所得俘虜資於其家,再用朝廷免於的邊關賦稅予其補貼,必有敢死之民以往;但凡流囚,三年為期,滿三年赦之,立功者赦之,流囚必敢一博。且每十戶設一十戶官,每百戶設屯官,舉其能戰之人任之,說不定不法而悍者,能越州穿縣,不遠而來。”
    副使撫須良久,說“此事須朝廷定奪。”
    縣長激憤地說“一縣施政,何以勞煩天子?!”
    副使說“胡鬧,你是縣長,豈不連屯田也管了?!”
    縣長大怒“大人知我邊民逢兵災,不許流亡,沒有飯吃,怎以求活否?!來,來,來,你跟我一道,往縣北走上一走。”
    眾人紛紛來勸,縣長冷笑“我不給你說,我給王將軍說,王將軍,你敢不敢?!”
    王統領本是武人,受此一激,奮力拍案“他奶奶的,老子如何不敢?!”
    副使愕然,說“老王,你剛立大功,起碼也是一轉的功勞,可別誤自己前程。”
    三年可免流囚之罪,陳紹武自然想到狄阿鳥,見他們爭執,自一旁側敲“那也好,副使讓我們營兵滿員。”
    王統領一聽,對呀,不讓我這麽幹,我要丁壯,立刻說“那好,你讓我們滿員,省得我們兵不兵,將不將的,將來有人追問,還說我們吃空餉,你給我們滿員。”
    不打仗,哪個軍官也不想滿員,一打仗,哪個軍官都迫切滿員。
    下頭立刻你吵我喊“你給我們滿員,手底下沒兵,我們拿什麽打仗?!”
    副使被逼出來真火,暴躁大喝“誰不讓你們滿員的,你們的兵呢?你們的兵呢?兵不見了,不上報,這是吃空餉。”
    王統領剛來,沒吃過空餉,說“誰吃空餉,你找誰去?!”
    眼看著一幫莽夫要打架,鄧校尉真不知道站那邊好,隻好大喝一聲“好了。有事咱能不能慢慢商量?!散了,散了,改天再議,好不好?!”
    副使一聽,如負重釋,一推椅子,起身就往外走。
    當地官員氣不歇地“吱喳”一會兒,等到外麵來人,說草料的火終於被控製,這才散。
    鄧校尉剛才不好和副使一氣,這時出來,連忙去找副使說話,到了,副使一臉沮喪,說鄧校尉不幫他說話,兩人並頭喘口氣,對王誌的表現表示懷疑。
    副使說“王將軍真的就到此為止?!要是這樣,人家可有大將之風呀。”
    鄧校尉有點悚,挑撥說“大人來此坐鎮,怎麽盡由著他?”
    副使歎道“人家也有人,幹不了幾天,就會升官調任的。”
    他提醒說“你應該多注意那姓陳的校尉,他才是你的攔路虎。話我說到這兒,你給庶子大人說一聲,讓他切要收斂,換你出手,過兩天,等風波一消,你就把草料場的人抓起來,繼續查,然後再坐實博格阿巴特……”
    鄧校尉試探說“這件事,上麵的人打聲招呼,我就辦了,怎麽庶子大人要親自來,這不是小題大做?!”
    副使冷笑說“你懂什麽?!博格阿巴特的生死,和政局大有關係。”
    他看鄧校尉做出請教模樣,小聲說“博格阿巴特的父親曾經依附魯相國,參與維新,牽扯到諸王奪權的事端裏,被健大將軍剿滅的。但他那一派人都還在,他父親經營西略,曾手握重兵,自然也給過許多人恩惠。倉隴軍方,羊杜大人乃他父親一手扶植的,宰相的不二人選魯公,和他父親是莫逆之交,這些人憐惜他,為他求情,陛下才不肯輕易殺他。陛下不殺他,有籠絡倉隴集團的意思,卻冷了另一批人,而這一批人,有陛下出生入死的河北人、關東人,也包括一部分直州人,更有那些曾與博格阿巴特結仇的人,但他們表麵上不能不顧大局,就要有借口,你應該知道,博格阿巴特又是長樂王的死黨,長樂王被拘囿,是博格阿巴特進言,鬼使神差說服陛下,讓陛下萬年之後,傳位於弟。你想,陛下自己的兒子們豈不恨之入骨?!這樣以來,陛下念兄弟之情,赦長樂王為儲君,長樂王肯定又會去撈他唯一的心腹,而他這個心腹,就成了倉隴集團和長樂王溝通的關鍵。”
    鄧校尉還沒有接觸過這麽高層次的紛爭,一身冷汗。
    副使說“這個時候,對陛下忠心的人希望博格阿巴特去死,幾位王子也要博格阿巴特去死,而那些內心中仍擁護長樂王的人,想保存長樂王,又知陛下能存天下,為了不讓長樂王沾染陛下的猜忌,也想讓這個少年武夫永遠消失,這時若有仇家活動聯絡,能在皇子跟前曉以利害,會怎麽樣?!”
    他按按鄧校尉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京城黑市懸賞,其首級高達十萬兩白銀。事到如今,為兄念在季世兄的麵子上,隻能送你幾句話博格阿巴特乃當世之梟雄,殺了他,有你應得的富貴,殺不了他,被他盯上,將來定死於他手。”
    鄧校尉在黃龍有個把兄弟姓季,他一下放心,因為有點兒亂,忍不住說“我和庶子大人不同,殺了他,朝廷會不會降罪?!”
    副使搖了搖頭,說“汝手操刀,就不能怎麽輕鬆就怎麽殺?!”